即将临盆的产妇,这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货色,怀着什么鬼胎呢?郑东百思而不得其解。他感到眼前的厅长仿佛变成了一个猪头狗脸的怪物端坐在主席台上,正人君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口含天“宪”似地宣示着真理。
他肚子有点“咕咕”作响,肠胃翻腾着想呕吐,原来是昨晚受了点风寒,这会儿一肚子稀屎正在向肛门口涌。不好,再不如厕,恐怕要拉在裤子上。于是他“嚯”地站了起来,像是唐.吉诃德向风车挑战那般昂起头夹起桌上的皮包,故意很响地拉起面前的坐椅。
全场目光顿时盯住了他,连台上侃侃而谈的谭厅长也愣了几秒钟,
不知道这郑东想干什么。谁知这郑东竟高举起皮包作出一副要砸向谭冠的样子。谭厅长吓得手直哆嗦,话也说不周全了:“你,你想干什么?”谁知郑东并不真的砸向谭冠,只是向他微笑着点点头,慢慢把皮包放在桌上。他安祥地系好围巾,夹着皮包,慢慢地离座,
尽量保持冷漠、镇定,在齐刷刷的目光下像是愤然退场一样,夹着涌到肛门口的稀屎走出了会场。会场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谭冠这才回过神来,不过他的报告却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郑东一出会场,立即扑向厕所,解裤带,一股恶臭如喷泉般向外直泄而下。拉空了肚子,他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他去了医院,他需要补充葡萄糖,他病了。第二天他没有参加会。
第二天是小组发言。听说邬历在会上仿佛宣誓般的表示:“我如果不为谭冠厅长多出几本好书,争口气,我誓不为人。”谭冠参加了小组讨论,他含威不露地露出帝王般的微笑,表示对邬厉先生的誓言极为欣赏。
139
在绘画馆那宽阔的展厅,老荣和郑东终于找到《蒙娜丽莎》。
这幅世界性的绘画巨作前人头攒动。画被用精致的镜框精心地保护了起来。在玻璃镜框中,蒙娜丽莎以她那永恒的谜一样的微笑看着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参观者。他们来去匆匆,仅仅为的是一睹她的芳容,她不知道他们从何方来,也不知道他们向何处去,她只是用平静的心态观察着人间的一切。她的神态典雅、恬静,气质优美、高尚,眼睛传递着她的幽思和多情。她置身于一个缥缥缈缈、气韵生动的山水衬托之中,证明她不是圣母,而是一个充满信心、饱含生命力的人。大师在构思创作这幅巨作时,倾注了自己的所有心血和才情。就是在他的晚年一人孤苦伶仃地流浪去法国,这幅画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逝世之前为感激法王法兰西一世的热情接待,才将此画赠送给了法国,成为罗浮宫的藏品。人人都想追求完美,《蒙娜丽莎》是达.芬奇对完美理想追求的产物,
而人生的不完美,又使达.芬奇饱受内心痛苦的煎熬。表现美的才能愈高,对痛苦的敏感程度也就愈强,骚动不安的灵魂,命中注定是痛苦的。达.芬奇曾感慨地说:“不经受巨大的痛苦就得不到完美的才能,知识来自痛苦。我们能学到知识是因为我们愿受苦。”
墓督耶稣背负着痛苦的十字架去追求灵魂的完美,释迦牟尼放弃王子的尊位甘当苦行僧去寻求幸福的彼岸,马克思放弃优裕的生活甘愿为人类的利益去牺牲自己的一切,这也就是马克思所理解的: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服务的职业,我们就不会为生活的重负所压倒,因为这是为全人类作出的牺牲。那时我们得到的将不是可怜而自私的欢乐,我们的幸福将属于亿万人。我们的事业虽然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当我们离开人世之际,高尚的人们将在我们的骨灰上洒下热泪。”
站在《蒙娜丽莎》像前,面对画中人神秘的微笑,郑东突然又想到马克思,想到特利尔小城。面前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穿着不同衣服,拥有不同肤色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欣赏眼前的名画,
对这微笑当有不同的理解。人群熙熙,有为名来,有为利往。我们当然不能简单地否定人的功利之心,因为大部分的人,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贤人。真正的智者是少数,大部分人要生活要发展就有功利的追求。社会应否定的是不择手段的功利追求,不顾党纪国法和有悖社会公德的追求,这些社会所否定的就是贪欲了。而“人之贪欲,犹如风中烈火,投入薪柴愈多,愈加不能满足。人有五欲,
譬如手中执火,火炬已尽,烧及手掌,为何不将火炬丢掉呢?”佛祖释迦牟尼如是说。面对纷繁复杂熙熙攘攘的人世,蒙娜丽莎嘴角那永恒的微笑之中有智慧、有悲哀、有嘲讽,也有鄙夷,甚至最突出的还是其中的怜悯。这是一种看破世事、超凡脱俗的微笑,从人间到天国,这微笑被称为“谜样的微笑”。如今这“谜样的微笑”被永久地禁锢在玻璃镜框中,有如神龛那样被世人瞻仰、膜拜,她也成了神,不过她是艺术之神,而艺术之神总是最贴近人心的。
下午,他们随代表团集体去了凡尔赛宫。这座帝王的宫阙以巍峨壮观而闻名于世。
号称“太阳王”的路易十四建造了这座豪华的宫殿。它是“太阳王”帝国空前繁荣昌盛的象征。“太阳王”的子孙们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花天酒地、骄奢yin逸,最终葬送了帝国。凡尔赛宫因此而成了路易十六被大**推翻的见证。路易十六从这里走向的是协和广场的断头台。凡尔赛宫演出的是王朝更替、兴衰存亡的历史剧。其二楼有着著名的“镜厅”,大厅长70米,左侧的墙壁正面安装着17面大镜子。这17面大镜子折射出法国历史的兴衰,“以史为镜,可以鉴得失”,金光灿灿的蜡烛台射出的熠熠光芒,照耀着穹顶上路易十四文治武功的油画。而乐曲中摇曳的昏黄烛光又点缀着路易十六的通宵达旦的舞会。在轻柔妙曼的脂粉厮磨中王朝的气数已尽,末日也就降临了。
从二楼明亮的窗户向下腑视,可以看到开阔的花园。花园绿茵茵的草地,一组组雕塑组合成喷泉,其中最有名的是阿波罗喷泉。太阳神阿波罗驾着金色的马车在喷泉的洪波中涌起,高车驷马驶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阿波罗的神话暗喻着法王路易十四,这位高喊着“朕即国家”的君主公开宣传“君权神授”理论,自称为:
“我的权力是上帝给的,我是代表上帝来治理国家的;谁反对我就是亵渎神圣。”他对异教徒进行残害,在发展工商业、繁荣经济的同时强化了王权,建立了欧洲最强大的军队;并耗资巨大,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凡尔赛宫。他带着他的大队扈从,从巴黎的罗浮宫迁到了凡尔赛宫,在一大群大臣奴婢的簇拥下,过着奢侈的宫廷生活。
连绵不断的对外战争,挥霍无度的宫廷开支,使帝国由盛转衰,民心尽失,在民怨沸腾中一度称霸欧洲的“太阳王”在帝国的风雨飘摇中死去。临死他都沉浸在大臣们阿谀奉承的假话、空话中,感觉着他的文治武功给国家带来的“幸福”,他安祥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人民却睁开了眼睛。就是在残酷的封建专制下孕育了近代的启蒙思想,法国大**的脚步声在路易十四的丧钟声中向凡尔赛宫渐渐迫近。她的先驱者是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和狄德罗这些思想界的巨人。他们创立的“天赋人权”、“三权分位”、“社会契约”、“人民主权”理论,至今仍在为现代民主与法制理论提供着强大的思想武器。“太阳王”子孙们将这辆金色的太阳神的马车开进了亡国的泥潭,而最终使王朝陷于了灭顶之灾,这就是路易十六的悲剧了。中国墨子有言“俭节则昌,yin佚则亡”。韩非子则说:“贪恢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耽于女乐,不顾国度,则亡国之祸也”。在凡尔赛宫前那片空阔的广场上,大理石的基座上矗立着路易十四骑马跨剑指点江山的青铜像,那象征着法兰西帝国如日中天的岁月,那是凡尔赛宫的辉煌,也是法国君主专制制度走向没落的开端。
出凡尔赛宫,来到埃菲尔铁塔边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铁塔周身的灯光亮了。乘那部古老而沉重的电梯直升到塔顶可以在320米的高空俯看夜色中的巴黎,就像是在近距离观察浩渺的银河,地面闪闪烁烁的灯光像是天上的星辰在闪耀。巴黎市区那灯的海洋沿市区的轮廓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那里有圣母院、凯旋门、卢浮宫、蓬皮杜艺术中心、圣心大教堂等宏伟的建筑,全部镶有明亮的灯光。在高空的云端里可以隐隐约约地辨认出那些闪烁着灯光的轮廓。塞纳河两岸的灯光,伴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蜿蜒自东南向西北流去,仿佛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怀抱着一个活泼的婴儿。
巴黎是不夜的。
140
告别巴黎之前,大家都在中国城的购物中心疯狂大购物。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最好的购物天堂当然是中国城,据导游介绍这里购物还是免税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购物中的首选当然是法国的香水。大部分成员的目标盯住了减价商品专柜,专拣便宜的买。法国香水对于普通中国人来说仍然是某种奢侈的商品,那是为了表示出过国了,到处送送人情。凡三四十法郎的廉价香水顿时被蜂拥的人群抢购一空。交款处前排起了长队。
踏着客房走廊松软的地毯,老荣和郑东心满意足地捧着自己抢购的满满一兜廉价香水,喜笑颜开。迎面碰上了拖着小推车,车上堆满着整整齐齐纸箱的李一帆和艾莉莉女士。任铭书先生还是那么衣冠楚楚的样子,这次一改平时沉默寡言、旁若无人的态度,
见了老荣和郑东满脸堆笑,竟热情地与老荣打招呼:“荣先生,买香水呀?”
老荣回答:“出一趟国,亲友们眼巴巴地瞧着,总得带点东西回去呀,买点法国香水带回去。”
任铭书笑容可掬地指着推车上的纸盒说:“我们这香水质地非常纯,价格也不贵,是我们巴黎的客户从厂里弄来的。我们买得多,想匀一部分给你们。”
老荣一打听价格要70法郎一瓶呢,于是婉言谢绝:“对不起,
我们已经买了。”他指了指身上背的大挎包里塞满的鼓鼓囊囊的廉价香水说。
郑东心中很不以为然地想:这帮小子,出国捣腾光盘,用捣腾来的钱,再捣腾香水,回国加价销售,这生意真不错,这旅费、食宿、
旅游费用全解决了。
凌晨,天蒙蒙亮,奔驰大巴载着这些游兴未尽的中国客人,原路返回德国,途中在卢森堡大公国停留了一下。在黑暗中参观了一下世界著名的卢森堡大峡谷,但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弥漫在雾气萦绕的狭谷之间,其他什么也看不清。一阵凉飕飕的秋风吹来,浑身浸透着阵阵冷意。半小时后大家登车继续向法兰克福驶去。
当天夜里23点,代表团一行人又回到了德国的法兰克福。第二天中午11时,他们将搭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返回祖国,
这是他们在德国的最后****。
凌晨,他们各自收拾起行李,郑东也倾其所有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纪念品,还免费在书展撤馆那天弄了一批参展的图书。
展团大部分参展单位都不愿再把参展图书带回国去了,于是大规模地赠送,中国留学生们抱着一大堆书走了,中国大使馆一车车地拖着各展台的书走了,郑东也趁机捡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原来他只带了一只小箱子,像是在国内旅游那样,眼下不得不临时上街又花50马克买了一只德国的大旅行箱带回去。中午11时,房东龚先生准时将大众牌面包车开出车库,送他们一行5人去机场。
龚先生告诉他们:“任先生、李先生、艾女土一行3人还要在德国逗留一段时间,因为签证时间是两个月,他们还要在德国观光游览一下,再回国。”
至于郑东和任铭书再次见面却是在一年之后,那是在任先生任职的h省。
此刻的任铭书先生已没有当年的教授、总编辑的气派了,他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不知是因为总编辑被撤职后的沮丧,由精神崩溃到身体垮台;还是确实因为身有重疾而变得病骨支离导致精神崩溃。总之,他全无了一年前在德国时的风度和气概。他穿着病号服,盖着洁白的床单,有气无力地接受a省来的专案组人员的询问,显得既感到屈辱,又感到深深的无奈,往日的神气已荡然无存。因为那时由邬历担任主任的宇宙出版中心驻古都编辑部已被a省出版厅明令取缔,编辑部卖给丰收县农民的书号,由农民们操作的一套《五年制中、小学生语文、数学类辅导用书》也受到查处。这套滥编滥印的非法教材到处泛滥,最终被人举报到全国“扫黄”办,此案被列为当年冬季“扫黄,打非”斗争必须查结的大案要案。作为出版社的总编辑,他正在接受审查。雪上加霜的是,挂在他出版社名下的李一帆、艾莉莉则在从德国返回后不辞而别,神秘失踪。直到一年后,他们再次在古都市露面,不久李一帆成了被囚于看守所的犯罪分子,艾莉莉去向不明,受到通缉。他们偷运的地下光盘生产线,进行“制黄、贩黄”的罪恶行径,终于败露。任铭书先生再次受到a省公安、新闻出版联合专案组的盘问,他算是倒了大霉。而他的教授头衔、总编辑身分还是起了点保护色作用的,
他未被作为同案追究。然而他的斯文扫地和身败名裂,也使他感到了自己生命力的衰竭,他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在洁白的床单下面苟延残喘……念念不忘的是他那应该享受的副厅级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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