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回 两江流言(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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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八回两江流言(2)

奕訢听胡林翼说罢事情缘由,细细看过那铜匣,自也十分惊讶: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做这堪称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沉思片刻,看清了匣上锁头的编号,心下不由得轻轻沉了一沉。这种匣子自己一共发出去了八个,除了京里胡林翼有一个之外,其他都是地方上督抚,又或其他十分信得过的秘密人手才可持有的。八个匣子外表上看起来毫无二致,只有根据刻在锁头上的编号,才能区分究竟是谁拥有的。这编号奕訢记得清楚,不是别人,正是两江总督张亮基所拿着的第八个匣子,没想到赐他锁匣才有半个月,这么快就被用上了,难道两江出了什么大事?

奕訢紧张起来,手指略微有些颤抖地摸出对应的锁匙,只听“咔”一声轻响,锁头打开,他慢慢揭开匣盖,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装着满满的白色结晶,看起来像是盐。

捏了一撮放在嘴里尝尝,没错,咸津津的,不是盐是什么?张亮基莫不是疯了,竟用如此秘密的折匣,千里迢迢地给自己送来一盒子盐?!奕訢一时之间几乎要气得把那一匣盐倒在地上。

不,不对。张亮基老成持重,不是这种打无聊哑谜的人。奕訢双眉略耸,伸出一支手指在匣子里搅了两下,没错,全是盐,白花花的盐!

随着他慢慢地把盐粒倾倒在桌面上,站在阶下听命的胡林翼也吃惊得张开了合不拢来。奕訢先告诉他这是张亮基所持的匣子,跟着问道:“这事好生奇怪,如你所说,此匣确曾有过撬开的痕迹,若是张亮基有心给朕贡这一堆盐,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只消直接装在匣子中就行了,是不是?”

“皇上英明,臣也以为,此事必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被宵小趁隙而入。”胡林翼对皇帝的推测表示赞同。

“锁匣途径各处驿站,一向都是六百里急递,负责运送的驿卒也必有名记录在册。朕命你委一干练之员彻查此案,凡曾经手此匣的人员,一律细细盘查。”奕訢边想边说:“此事不论是食俸的官员所为,还是乡野江湖中草莽之士做的好事,不论是出自何种目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对朕说,都是视朝廷几如儿戏,可恶至于极点。朕一定要查出做这件事的人来。”他望定了胡林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沉吟着闭目微思,又补上一句:“若查明罪魁祸首,不要私自论刑,等朕亲自发落。”吩咐毕,便令胡林翼退下。

“等等!”胡林翼退到门口,奕訢却又忽然把他叫了回来:“这些天来各部动荡甚大,几个衙门的反响还好吗?会不会有些过急过骤,令下面人一时间难以适应?”

“回皇上,请皇上不必担忧,较之先前与臣等会议此事时候的猜想,真正把事情办起来,这影响是小了许多的。”胡林翼说这话时候的神情看起来很有把握,“虽然九部改制是十数日之内就告竣的,不过从去年开始,圣意就已筹划此事,几个月来也对各衙门的官吏陆续调整,而且此次只是九部改制,职能上固然多所变动,可并不涉及官员撤罢,利害关系并不如先前想像般错综复杂。”

“嗯……”奕訢边听边点头,这样的情形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因为事先确立了“只改制,不撤职”这个大前提,所以为了适应各部新的职能,不得不从今科进士中拔擢任命许多新官充实进新旧衙门中去,如此一来虽然平白多了不少冗员,但总比骤然把太多官吏失去饭碗,引起人心动荡要好得太多。至于这些光拿俸禄不干活的人,奕訢自也不会让国库白白供养他们,至多半年之内,便会一一着手予以罢去,所谓钝刀切肉不觉痛是也。

“那么政务处的办公应当还是一如往常罢?只是换了一个名号而已。”

“回皇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军机处改为总理政务处,居于国家要津,诸办公的大臣、委员们都深感圣恩隆重,自当尽心竭力……”胡林翼也觉自己这答案浮套得有些惹人厌烦,何况皇上向来都是反感大臣们拿场面话糊弄他的,于是说了半截,不自禁地钳口不语。

他沉默了一会,才在奕訢催促下道出实情:“皇上,别的还好,只是委员们对于值宿之制,口虽不敢擅加臧否,心下耿耿于怀者实在颇多。”

奕訢知道这是说轮值期间不准出宫回家的新制度,不禁双眉微皱,反问道:“他们耿耿于怀,所为何来?难道只是因为五日之间不能与家人团聚么?可是朕定下的五日轮值之制,只需轮班五日,便可以有五天的休假,如此还不好?”

“皇上,这轮值的办法实在有些白璧微瑕,臣这数日来也已觉出不妥,正要找个机会禀明圣上定夺。”既然已经提到这个话题,胡林翼索性把自己原打算上奏折说明的事情提前道了出来。

“既然是五日一轮,那么五日之间轮值的委员总共只有十八人,目下政务处每日的政事十分繁重,这十八人必须昼夜值班,才勉强能够忙得过来,就算一时睡着,有紧急奏折来时也须即刻起身。第一第二日犹可,到三日之后,人便十分疲乏,思绪有所不清,难以承受如此繁复的政务。前几日臣便在底下委员的贴白当中发现了许多错漏,幸好还得一一纠正,不致酿成大错。”胡林翼顿了一顿,续道:“所以皇上,臣窃以为,如此值班之法并不利于勤政。”

“是这样……”奕訢沉思道:“看来却是朕一心想着保密优先,有些思虑不周的地方。可是政务处每天经手的多是机密要务,若令委员每天进出宫禁,又如何能够做到严守秘密?”他这么说着,不觉细看了胡林翼一眼,发现他神色间也是十分疲倦,想来自己这个新的值班制度把他也给折腾坏了。

奕訢提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十分难解,甚至可以说无解的问题。如果仅仅是无心之失的泄密,通过制度上的严格防范,这便不难杜绝;可是眼下要防的不是过错,而是有人故意犯错。如果政务处的人存心把机密卖出去牟利,靠着简单的几条守密条例又能奈他何?

“皇上,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胡林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政务处从大臣以至委员,全由皇上钦点;皇上既令我等办理国务,便不必如此时时防范,否则难免令众臣心生怯意,许多该说的话没人去说,许多该做的事也没人去做,如此对国家是百弊而无一利啊。”

“朕只不过是想未雨绸缪,前次的泄密案,至今查不出是何人所为,都察院那边索查的弊案要犯却扎扎实实地漏掉了好几个。”奕訢不禁有些恼怒,皱眉凝视胡林翼:“如此你还要朕用人不疑吗?”

“皇上,昔日魏武在官渡时,手下谋士武将,尽多与袁绍暗通款曲之辈。魏武大破袁军之后,收集手下人与袁绍的往来书信,竟有盈尺之多。魏武将这些通敌的罪证一把火尽数烧没,却是人人感恩,更加效命,终于助魏武成就了霸业。所以欲制敌者必先自固,古往今来皆是此理。皇上即位以来,逢事喜以利诱,京官凡二提俸,一增养廉,百官固然蒙感圣恩润泽,可是却未免显得有些漠视人心了。”

“漠视人心?”

胡林翼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挺起胸膛道:“皇上,臣自当年蒙皇上以国士相待,便已发誓此生必以国士报答圣恩。哪怕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亦无一丝悔意。满朝文武若皆如臣这般心思,国家何愁不治?”大约是说得急了,一时气滞,不由咳了几声。

“你……”奕訢奇怪地望着他:“怎么突然说这种怪话?”今天胡林翼是哪根筋不对了,跟他平常说话全然像是两个人,害得奕訢都有点替他担心了。

胡林翼轻叹一声,叩头不答。

“起来,起来,朕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的。”奕訢随口命他起身,待了片刻,却无反应,不禁起身越过巨大的书案往阶下看去。这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胡林翼双目紧闭,身子歪倒在地,脸色十分苍白,竟已昏晕过去。

奕訢连忙叫道:“传太医来!”一面奔了过去,一手抱住他的上身,另一手探了鼻息,又到胸前去摸心跳,只觉还在喘气,心口也在跳动,这才微微放心,命小太监过来帮忙,亲自将他抬到自己床上睡好。

太医没过一会便气喘吁吁地跑来,把了胡林翼的脉,说是劳累过度一时晕眩而已,开一副补气养血的药方每日服用便无大碍。奕訢仍不放心,又叫人去请西洋医师合信来诊过一遍,说法也是大同小异。

他叫合信替胡林翼打了一针补药,又催着太医熬好了药汤。胡林翼睁开眼来,发觉自己正躺在皇帝的龙床之上,不由得大惊失色,衣衫不整地翻身便起,口中连称“死罪”不迭。

“不必起。”奕訢一把将他按住,令易得伍端了药汤来,逼着他一口口喝下,才道:“身子不适,便应早些告假,何必弄至如此田地?”

皇上的言语之间虽有责怪,但更多的却是关切,胡林翼听在耳中,心头不禁一暖,吃力地翻身下床:“臣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笑话,朕又不是三岁小童,这就受惊了?”奕訢故意说了句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叹道:“近来诸事头绪繁多,朕只是每日批你们送来的票拟便觉吃力,何况你们要看那么许多奏折,也是累坏了!这么着,从今儿开始,你给我在家里好好地睡上十天半月,政务处的事情叫宝鋆和文祥他们两个代理去。”

说着又叹了一声:“看来以后得定期叫太医给你们弄些方子进补,不然左膀右臂都倒了,靠朕一个光杆司令,能够办得成什么事?”

他不由分说地命人送胡林翼回宅第去,刚松了口气,忽听易得伍在旁道:“胡中堂真是国之干城,咱们大清缺了他老大人还真不成。”

奕訢心头一动,叫住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易得伍不知自己哪句话不对了,连忙垂手而立,不敢答话。

奕訢沉吟自语道:“大清缺了胡林翼……还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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