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回 两江流言(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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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七回两江流言(1)

“何桂清去礼部报到了罢?”奕訢低头看着一份山西巡抚禀报煤矿招商情况的定期例折,问胡林翼道。

“回皇上,何桂清自五日前陛见之后,仅在礼部露过一面,一直请病假并不到堂任事。”胡林翼早有准备。

“随他请去。上次说过那件事,朕现在要办了。”奕訢仍是头也不抬,一面拿朱笔在奏折后面写着什么,一面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上次说过那件事?皇上哪天不要召集军机重臣商议个十件八件的大事,上次说,又是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军机处改称总理政务处,官员不再兼任外职的那档子事啊。”奕訢终于丢了手头的奏折,提醒胡林翼道。

“皇上……”胡林翼说不出什么阻止的理由,只得唯唯应了声是。他知道皇帝改革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军机改制只不过是一线初曙罢了,以后还有更加天翻地覆的在等着呢。

“旨朕已经拟好了。”奕訢拿起一份圣旨的草稿,示意胡林翼上前来看。奕訢亲自起草的圣旨,文采辞藻上明显不如军机大臣们的手笔,不过总算也是条理分明。胡林翼匆匆浏览一遍,觉得跟以往所说没有什么大的分别,总其概要,就是军机处改称总理政务处,凡选入军机任职的官员,就以军机处的职务为实职,不得再保留部院原职实缺,也不再称“军机处大臣上行走、军机章京上行走”之名,而是视职阶高下,以总理政务大臣、协理政务大臣和委员作为正式官称,分居一品至从三品。

除此之外还须重新铸造总理政务处印鉴,印质用纯银,四角是“敬篆字,中心便是奉旨总理内外政务等等满汉两种文字。与众不同的是,这印要分作两半来铸造,一半放在值庐中由两名委员共同保管,另一半则是奕訢本人亲自持有,政务处批复奏折或是发布政令,要先加盖半边银印,待皇帝御览过后加盖另外半边,方能真正生效,否则便是矫诏欺君。

诏书发了下去,以军机改制为中心,一场波及到七部的改革,就像涟漪一样渐渐荡了开来。十日之内,朝廷连下三十多道上谕,把吏、户、礼、兵、刑、工和外务部七部进行了一次规模颇大的重组,裁掉了一部分官员,同时又从今年会试题名的新科进士中拔擢了将近二百人分别在各部充任主事以下官职。

首先是工部改称实业部,归并了原有工部和户部的部分职权,下辖农务、工务、商务、庶务四司与承值厅、度支院,四司分掌农工商政令,以往所设制造局、矿务局等官办的实业机构,以及各地盐课事务,今后都隶属工务司管理,各局总办也撤去原任官衔,重新授以工务司员外郎、主事等职。

户部改称民部,除负责起草文书、转达圣旨的承值厅外,还辖田赋、税课、通阜、库藏、薪俸、军饷六司,田赋司掌满汉土田财赋,稽核统计天下田亩;税课司掌商货税收,审核海关、常关盈亏;通阜司掌管币制、铸币及天下钱庄票号的审核认定;库藏司掌国库粮食、金银储藏,附带供给皇宫日常用度,因为职能上的重叠,便把内务府的一部分机构连同属员直接并入库藏司;薪俸司负责发放上起各部尚书,下到京官佐杂的俸禄,军饷司则是负责驻京各军的粮饷供给之外,还要协调审核各省地方军的投解协饷。

七部之外还添设了两部:交通部和学部。交通部掌管各地水陆运输、驿站传递,铁路、漕、海运、以及即将建设的邮政等项统归该部管理。以往由户部统理的漕、盐、关三项,这么一来就分属交通部、工部和民部三家,而不论哪一部从这些事务中所得的财赋,最后都得归在民部库藏司计入国库,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防范了营私舞弊、经手分肥的可能性。

学部顾名思义是管理全国学校、贡举事宜的机构,下设贡举、普通、专门三司十二科与留学厅,分别处理科举考试、普通学校、专门职业学校和派遣留学生的事务。学部尚书上对皇帝直接负责,下可以对各省的提督学政发号施令,督察各省学政建设。

这次各部整改,除了吏部和刑部所动不大之外,惟一一个似乎被忽视了的就是礼部。礼部掌管五礼秩叙,典领学校贡举,本来是最为尊崇的一部,礼部尚书也往往都入直军机,地位显要;不过奕訢即位以来,对待各种各样的典礼多是一板一眼地走走过场便算,从来不去认真兴师动众,现在这次改革,又将学校这一块分出来成立了学部,对于礼部官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原先走后门送银子的贡生,这一下全跑光了,本来就是清水衙门的礼部更是清得一眼见底,再没半分油水可捞。

胡林翼走马上任,丝毫不出意外地被钦点为总理政务大臣。两位协理则是文祥和宝鋆。隆宗门内原本军机值庐旁边,业经去年上谕修建起两座二层的小楼,都是独门独院,东边一座早给了军谘局办公,西边的另一座此刻就成了总理政务处的值宿所在。

虽然已经来过几次,不过第一天到上任,胡林翼心里还是有点激动与不安的。天还黑着,他就来到了西楼,在院门外站定,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仰望着门楣上悬挂的红漆墨字牌匾,匾上七个大字“思天下万民忧乐”,在两边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沉稳。

“这匾是皇上亲笔题的,可见圣恩隆厚!”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宝鋆。

胡林翼回转身,对自己的副手一拱:“宝中堂来得好早。”

“润翁还不是一样!”胡林翼一直有点不太喜欢宝鋆这种不论对谁都故作亲昵的态度,只是客气地答道:“政务处第一日开印办公,自然要早来些。”

“听易公公说,皇上为了题那匾,还专门叫了个翰林去学大字隶法呢。”宝鋆仿佛在炫耀他与天子近侍交往密切一般地信口说道。

“是吗?皇上天性好学,又岂止书法而已。”胡林翼敷衍地应了一句,正了正自己的顶戴:“宝中堂,咱们何必站在这里吹冷风,请。”

宝鋆连忙退后谦辞,坚称不敢僭越,两人互相推让,拉拉扯扯地一同跨步进了院门。这一进去,不由得便吃了一惊:只见从院门到楼门口数十步的距离,便有十几名黑衣侍卫夹道而立,胸前都带着一个金线绣成的盾牌标志,胡林翼知道那是皇帝身边最精锐的武卫营巡警处士兵,平时负责保卫养心殿的,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一个军校模样的小军官走上前来,单腿跪地行了个礼,道:“总理大人,末将奉皇上口谕,带领本部五十人戍卫总理政务处,昼夜轮班。兄弟们都懂规矩,不会阻扰大人们办公。”说着叩了个头,起身站回原位,再不往胡林翼这边瞧上一眼。

胡林翼与宝鋆对视一眼,宝鋆低声道:“润翁,看来皇上要动真格的啦。”

宝鋆所指的乃是近来频频发生的军机泄密事件,随着军机处人员不断扩张,保密这个问题也越来越严重。虽然皇上三令五申地颁布了好几个保密规条,可是仍旧有人铤而走险,把军机上议定的事情偷偷告诉给当事人知道,借以从中谋取馈赠。

若是一般的政务还好说,碰到那些惩办贪腐的案子,往往就被涉案人等抢先湮灭证据,很有几个人靠着手眼通天逃过一劫的。奕訢对此恼火得很,可是查不住究竟是哪个泄密,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这次军机改制,他索性就顺便发了一道诏书,命令总理政务处的一位总理、两位副总理必须在这楼里居住,三十六名委员五日一轮班,在轮值期间也必须留宿西楼,不准出宫半步。

虽然位于二楼的寝室布置得十分舒适,不过胡林翼总觉得,这么一来自己堂堂总理大臣,就带了不少囚犯的意味,半个月才能拥有一日休假,回家去与妻子儿女团聚,实在是不近人情之至。不乐意归不乐意,他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杜绝泄密,只好对皇上这种专断的做法逆来顺受了。

好在皇上想得倒还周到,在二楼最边上的一间房里准备了不少马吊、棋盘之类的物事,供官员们休闲之用,沐浴饮食也都有专人负责打理,舒适程度比起从前那所低矮逼仄的军机值庐,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面想着,胡林翼迈步来到自己和文祥、宝鋆两人共用的公事房,一路所见全是些熟面孔,以前军机处的大臣、章京多数得以留用,另外又新添了两三名从原工部和户部调上来的官员,彼此间也都是认识的。与属僚们打着招呼,来到贴着“总理政务大臣胡林翼”、“协理政务大臣宝鋆、文祥”字样红纸条的房门前面,门口也有两名黑衣卫士一左一右地把守,如同两尊门神一般。胡林翼叹口气,装作他们并不存在,摸出锁匙开了房门。

军机处虽然改称总理政务处,不过办公方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按照奕訢登基以来改定的一套批折子流程,十八名委员先在一间大房中浏览全国各地送来的奏折,在折尾附上白色贴条,写明自己的处理意见,加盖自己的私印,然后递交给总理、协理过目。胡林翼如果觉得贴条上意见可行,就换一张红纸誊写一遍,如果认为不合适,便自行重新拟定办法,或者打回去叫委员们另行会议。

贴了红票的奏折归在一处,锁在铁皮箱子中,由承值厅负责送折子的专人捧到西暖阁去让奕訢批阅。有一些并不重要的例行政务,比如某官身故需要抚恤,某人成年要承袭封荫之类,这种折子并不会递到皇帝的面前,而是还在委员们那一关的时候就被挑出,命人送到内阁依例办理去了。

红票上的处理办法,一旦得到皇帝首肯,便重新发下来给总理政务处拟旨;如果有什么问题,皇上会立刻传诏在票拟上署名的大臣去西暖阁加以询问。所以一名委员一天下来,至少要往西暖阁跑个十几二十次,对总理、协理来说还得加上早午晚的三次例行召见,确是辛苦之至。只是皇上自己不叫苦,下面的臣子奴才,又有谁敢抱怨的?

还有一种折子,称为锁折,是装在特制的折匣之中,匣上不署姓名,委员们见了不得擅动,要直接送到皇上面前的。这种折匣上都安着不可拆卸的锁头,锁匙只有两把,皇帝拿着一把,拜折的大臣手里一把。密折奏事之权各地督抚多有,但能够使用这种锁折的,总共算起来不超过十个人,都是奕訢极信得过的。不是极秘密、极重要的事,也不准动用锁折,曾经有一次宝鋆奉旨在直隶出差,路上赶上皇后生辰,便在锁折中附了个贺寿的夹片,结果回京以后给奕訢一顿好训。

胡林翼坐定下来,批了几本折子,忽然一名姓景的委员匆匆叩门进来,把手中一物放在桌上,道:“总理大人,刚才这锁折送了过来,委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未敢径行处置,特地先送来给总理大人过目!”

“怎么了?”胡林翼奇怪地望了那个锁匣一眼。这种匣子他也拥有一个,厚约一寸,一尺见方,全由薄铜板锤接而成,开合处挂的是委托外国工厂特制的锁头。文祥和宝鋆闻言,也凑过来一同观看。

景委员指着匣子接缝的所在:“委员虽未蒙此厚恩可以锁折奏事,但来来往往,也见了不少这种铜匣,大人不觉得这接缝的所在……像是被巧手工匠撬开过又合拢的?”景委员犹疑片刻,终于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什么!”胡林翼吃了一惊,拿起那匣子来细看,果然如同景委员所说,隐隐约约有些痕迹,虽然看不怎么清晰,却能肯定绝不是自然划伤所致的。

这事情就可大可小了,撬开匣子的人目的不知何在?是仅限于偷看其中密折的内容,还是干脆偷梁换柱,换了一份折子?胡林翼很快想到这些,急火火地站起身来,把折匣一捧:“本官立刻就去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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