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回 暂觉能空出世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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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回暂觉能空出世心

他蹒跚走上台阶,然后过桥。脚下的木头发出鼓一样的空洞回声,四周也冒出一阵阵的水气,铿锵巨响与回音从黑暗的地底下传来。他想,关于地狱人们统统猜错了。

地狱不是拿来煎人的温暖好地方,而是一个既大又冷又有回音的洞穴,那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是一个黑暗的荒芜之地。地狱是一个一夜未眠的自我厌倦之后,冬日清晨里百恶掺杂的浓缩物。

他走到空旷的中庭,突如其来的安静抚慰了他。这片漆黑虽然冷冽但很清新,一抹灰晕带来了清晨的气息,雪的气味则透露出位处高地的感觉。

那是一座塔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身在此地,也不知道应当如何下到平地上去。塔下似有人焦急地呼喊着一个名字,奕訢听不清楚这个名字是谁,更猜不透那陌生而熟悉的字眼与自己有什么千奇百怪的联系,但是他却没来由地意识到,塔下的那个女人正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她要干什么?

他低头望去,塔底下空荡荡地,没有半个人影。

奕訢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听着自己冷淡而清晰的心跳,蓦然间塔消失了,他的一双脚正稳稳地踏在冻得**的郊野的泥土上,靴边泛起的雪霰给他一种踏实与心安的感觉。

那个女人就站在远方,透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凝视着他,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奇怪的梦境断断续续地困扰奕訢,为时已经半个多月了。虽然具体的场景不同,有时候是在洞穴里,有时候是在塔顶,但是无一例外地,他总是独自身处一个寂静而黑暗的地方,总是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处境,又总是有一个看不到主人的声音在远方不断地呼叫着某人

有时候是男人的声音,有时候是女人的。

他不懂得解梦,只约略知道弗洛伊德说过,梦要么是想法的折射,要么就是恐惧的影子。至今他仍然记得父亲刚刚去世的那一阵子,自己每天晚上都要梦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情景。正如眼下无法看穿这一连串的怪梦之中隐含的意义一样,时隔多年,每当重新回忆起少年往事的时候,他始终不能确定,当时自己是期盼着见到父亲的灵魂呢,还是对此感到害怕?

不论如何,奕訢确实是觉得近来有点心神不宁,他把这归因于年前繁复的公事,以及长久以来的被迫早起。为了避免让自己罹患神经衰弱症,在正月十九日开印之前,他决定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也忘掉那些叫人烦恼的“国家大事”,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他觉得自己亏欠家人实在太多,是以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就尽量多花一点时间在老婆孩子身上。

德卿自从生产以来,就落下了病,一直反反复复,既没什么致命的病状,又不见什么大的起色,人参鹿茸之类益气补血的东西虽是吃了不少,可每到秋冬时节,仍然十分畏寒怕冷。玉湄是咸丰四年二月间的生日,今年已经四岁,生得聪明伶俐,十分可爱。只不过因为阿玛是个大忙人,额尼的身子又不好,都不能时常陪伴她,所以在这府里玉湄最亲近的人,反倒是平日负责照顾她的王宝儿。

说归这么说,当奕訢在王府的一间闲房里堆出一小片细沙软地,安放好了一架小滑梯,抱着玉湄坐上去的时候,她还是显露出非常快活的样子,抱着奕訢的脖子,清脆动人地叫了一声“谢谢阿玛”。奕訢笑着亲了她一口,禁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亲手给他打的木马来。那只威风的高头木马让小袁潜在六岁之前一直都是村子里男孩们羡慕的对象,甚至有一段日子,他还向孩童们收取每人每次一把炒糖豆的“租金”,直到后来屁股上挨了父亲的一顿笤帚疙瘩,才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挨家挨户地上门去跟朋友们道歉。在那以后,木马就从袁家的院子里被搬到了村口的大槐树底下,每当好天的时候,总会看到一大群四五岁的孩子聚在那里玩耍。

怀里的玉湄扭来扭去,还想再尝试一下那种飞流而下的乐趣。奕訢却已经有点累了,他把玉湄交给仆妇照看,嘱咐她小心注意,安全第一,这才走到旁边,对正坐在地炉旁边取暖的德福晋道:“冷吗?”德卿正出神地看着玉湄,一时竟没听见王爷对她说话,直到奕訢解下自己的玄狐袍子披在她身上,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安地一笑,道:“昨儿个下了点雪,人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妾倒真有点吃不消了。”

奕訢拉过她的双手揣在自己袖口里,笑问道:“今天咱们打边炉好么?你爱吃刘家磨房的老豆腐,我教人买点去。”说着叫了个下人过来,吩咐他去买些豆腐、菜蔬、羊肉等物回来。

寻常肉蔬厨房尽有,只是王爷点名要的刘家豆腐一时不备,那仆人在大栅栏兜转半晌,豆腐店大都不曾开门做生意,好容易寻得一家“大升”豆腐坊,当下胡乱买了些回来凑数,心想王爷也未必便如此刁嘴,一口就吃出破绽来。

说到打边炉,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奕訢把府里的护卫都叫了来,除却身在永平的杨庆城之外尚有一十九人,大家开了两桌,团团而坐,中间摆了炭炉瓦缶,缶中汤水滚滚而沸,香气溢得满屋都是。奕訢端起酒杯,笑道:“弟兄们去年一年,为本王吃了不少辛苦,今年还是要多多偏劳。来来,本王敬诸位一盏。”众人连称岂敢,都站起来躬身相谢。奕訢喝干了杯中酒,放下酒盅,摆手道:“弟兄们慢慢吃着,本王去去便回。”

他出了护卫聚饮之所,便往德卿那边去。离着房门还有好几丈远,就听见玉湄哇哇大哭,连忙推门进去,笑道:“鼻涕虫,又在哭什么了?过来让我瞧瞧,哭成个大花猫了!”一面抱起玉湄,一边问王宝儿道:“福晋呢?”

王宝儿答道:“回王爷,福晋有些着凉,去歇着了。大格格刚要伸手抓炭,奴婢不让她抓,她便哭了起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奕訢摇摇头,顺手在桌子底下存放木炭的炭槽里头摸了一把,在自己脸上涂抹一番,对玉湄做个鬼脸,咧嘴道:“我是怪兽!”玉湄非但不怕,反倒咯咯大笑起来,身子扭了几扭,挣下地来,学着阿玛的模样,沾了炭粉,往脸上胡涂乱抹,一面追着仆人丫鬟,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那就算是比阿玛还凶狠的怪兽了。

奕訢看她玩得起劲,便自行悄悄走开,去瞧德卿,不想她却已经睡着了。当下又再回头,不料厅中已经给弄得一片狼籍,汤锅打翻了扣在桌上,满地都是汤水横流,王宝儿坐在地下,身上汁水淋漓,玉湄给一个丫鬟抱着站在墙角,已经吓得有些发呆了。奕訢顾不得多说,急忙道:“去打井水来!”一面看了看两人身上,王宝儿头面、两手都烫得有些发红,玉湄却是安然无恙,只是鞋子上溅脏了些。

他放了心,禁不住怒道:“怎么回事!”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玉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王宝儿起身走到面前跪下,道:“是婢子不好,打翻了汤锅,幸好没烫着大格格。”奕訢疑惑地瞧她一眼,问玉湄道:“玉湄你说,是这样么?”那丫鬟又拍又哄,玉湄好容易止住了哭,抹着眼泪道:“阿玛别打玉湄,别打玉湄!”

奕訢心里有数,叫丫鬟带着玉湄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回头再瞧王宝儿,见她给烫伤的地方已经起了水疱,可见烫得不轻。下人打来了井水,奕訢唤了个为人把细的嫲嫲过来,令她先用净布浸水,替宝儿冷敷一下,一面叫人去请大夫。

王宝儿十分不安,手足无措地道:“王……王爷,咱们下人身子骨强壮,烫一下两下没什么大不了的,王爷如此关照,叫婢子可怎么敢当。”奕訢皱眉道:“下人就不是人了?别说这么多了,赶紧擦洗一下伤口,本王回避。”说着负手走了出去。王宝儿受伤之时一直不曾掉过半滴眼泪,此刻瞧着王爷远去的身影,却禁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那嫲嫲拿着湿布,道:“丫头,还有什么好哭的?嫲嫲我给王公宗亲们当差当了几十年,主子们不把你当牛做马使唤,就该躲在被窝里偷着乐了,可从来都没见过待下人这般好的主子。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来,快把湿衣服给脱了,贴在肉上怪难受的。”

这事情过去了两三天,玉湄受罚的五日面壁还没满,德卿忽然叫人请了奕訢过去,拐弯抹角地说起给王宝儿寻婆家的事情来。奴婢年齿见长,往往由主人家主婚出嫁,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奕訢也向来不肯过问府里这些杂七杂八的琐务,只道叫总管沈熊看着办就是了,一面还在心中生奇,德卿何以忽然拿这事来问自己?

德卿有些诡秘地笑了笑,道:“妾跟宝儿提过好几回了,她嘴上虽然说是一凭吩咐,不过每次谈过之后,回到房里总要蒙起被子来偷偷的哭呢。”奕訢更加大惑不解,反问道:“那是什么意思?”德卿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王爷真死脑筋,这都不明白么?咱们给她寻的婆家,那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她若没心上人,那又何必哭哭啼啼的?”

奕訢一拍脑门,道:“嗯,是这个理。既然这样,咱们何不玉成了她的好事,你知道她那心上人是哪个?”德卿招招手,要他附耳过来,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奕訢一面听,一面笑,终于点头道:“哈哈,包在我身上了,管教十五一过,宝儿就欢欢喜喜的出嫁。”

他回到书房,旋即传了荣全来,却不说是什么事情,板着脸埋头提笔疾书,却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不闻不问。荣全知道这是王爷吓唬人常用的手段,一时间稍稍有点慌乱起来。不过他也算久经风浪之辈,旋即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传卑职来有何吩咐?”奕訢头也不抬,冷冷地道:“你瞒得我好啊!”此话一出,荣全心里就打了一个突:难道那件事被王爷给发现了?但是怎么可能!那件事情他自问办得天衣无缝,只是天知地知自己知,如何还能被王爷得知?人一心虚,难免胆战,说话也底气不足起来,硬着头皮道:“王爷,卑职实在不敢欺瞒王爷,不知王爷所指的究竟是何事?”

奕訢冷冷一笑,道:“本王说的是何事,你自己心里有数。男子汉敢作敢当,祸已经闯下了,难道要等到人证物证俱在,当面对质,你才肯认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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