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貌合神离（1 / 1）

国民中央政府的汪精卫主席一行没有想到，到达梧州码头竟然没有民众的鲜花彩旗和掌声，他深感失落的同时也敏锐地判断出自己此行将不会顺利。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安抚因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而怀恨的广西；二是了解广西所奉行的政策是否与革命背道而驰。虽然刘存领着广西军政要员和梧州市各级政府官员前来迎接，大家笑容依旧亲近有加，河岸上也有几百名好奇的民众聚集在森严的岗哨外围向他们挥手欢呼，但这些热情洋溢的笑容和问候始终无法代替像上次一样数万人民的热情支持和衷心爱戴！

梧州卫戍司令部的会议室里，汪精卫代表中央政府对广西取得的成绩和广西军政总部在各个平叛讨贼战役中做出的杰出贡献给予崇高的赞誉，随即宣布中央的决定：刘存当选为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李宗仁、黄绍纮当选为中央监察委员会候补委员，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刘存、李宗仁和黄绍纮依次从汪精卫的手中领取了自己的资格证书。

中央执行委员谭延闿介绍了此次“二大”的盛况，随后传达了中央关于革命军队改革整编的若干意见，告诉大家尽快拿出意见上报中央军事委员会。刘存代表广西军队和政府以及人民对中央政府表示感谢之后，汪精卫建议其他议题明日再详加讨论于是会议顺利结束。晚宴上充满了欢快和谐的气氛，汪精卫和刘存坐在一起低声交谈，两人脸上不时出现欣喜的表情、发出爽朗的笑声。

把尊贵的客人送回迎宾馆之后，广西的六位首脑回到卫戍司令部相互通报情况，白崇禧问刘存在宴会上和汪主席交谈甚欢都说了些什么？刘存回答除了正事和女人几乎什么都说自己也迷糊了，结果换来众人的一阵大笑，显然各人对官场中的虚伪与无聊都深有体会！一个小时后诸事商议妥当大家散去，刘存吩咐白崇禧尽快回家一趟看看嫂夫人和小侄子，白崇禧一脸的兴奋和企盼，在大家的祝贺和打诨声中连夜坐上刘存为他准备的快艇直驶南宁。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在梧州市政府举行，市政府会议室的设施简朴实用，没有豪华的陈设和花俏的装饰，也没有空洞的口号和伟人的名言，三面干净的墙壁上空无一物，只是在低矮的主席台后方的墙面正中，两面交叉的党旗托起四个镶嵌在墙上的镏金大字——人民公仆！汪精卫颇为感慨，富足的梧州政府与大本营众多部门相比较的确显得寒酸，做出的成绩却令人肃然起敬。

考察团成员向梧州市长唐格询问各行业发展情况，唐格连稿子都不用就把梧州一年来实现的各项经济指标从容道来，半小时时间就将各行各业大量繁杂的统计数字和今年的计划指标说得清晰通透，考察团成员惊得目瞪口呆，宋子文叹服之余精心准备的记录本上也没记得留下几个字，梧州政府官员的专业高效给考察团留下深刻印象，相比之下自己不知该羡慕还是惭愧。

汪精卫主席的话冲淡了考察团的尴尬：“黄省长，这么说梧州去年一年就有了五千多万的净收入，不知你们广西如何使用这笔巨款？”汪精卫的话问出考察团所有人心里想问又不敢开口的问题，要知道广州大本营去年一年的税收也只是四千八百多万元啊！一个梧州就如此了得让许多人纷纷打起了主意。

黄旭初慢慢解释道：“桂西南到桂北十六个市县，在响应中央号令讨伐东犯的反动军阀唐继尧的战争中创伤深重，三百多万的百姓失去了房子家畜，数百万亩水田山地毁坏失收，我们倾尽全力只能顾及一半。去年眼看寒冬将至，如不马上接济就会出现大批百姓冻死饿死的惨景，无奈之下省政府和省议政委员会共同作出决定，向广西桂商银行借款三千万，向民间各界借款三千万，两项合计一共六千万元救济灾民帮助各地百姓安家和恢复生产。梧州上缴我们省政府的两千五百万元，这个月我们用来归还民间各界的借款尚欠五百万，至于桂商银行的借款不知到哪年才能还上。”

汪精卫一听立即知趣地闭上嘴巴，倒是年轻气盛的宋子文想了想转头问唐格：“唐市长，你梧州上缴省财政两千五百万元，剩余的近三千万又用在何处？”

唐格尽管心里不悦但脸上微笑的神情依旧：“各位想必刚进入梧州码头范围水域时，就看到近万民工在修建防洪堤了吧？梧州因地理位置原因十年中有七八年遭遇水灾，革命初期我们临时政府只有几个县的地盘，又急于发展经济，因此只能把工商业区都设置在梧州，尽管大部分工厂都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但百姓的住宅街区和原有的商业区无法搬迁，去年的大水就损失惨重。大水过后我们痛定思痛决心治理这百年灾害，以保障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于是报经省政府批准，我们请来国内外专家设计和指导，倾尽所有家底建设十公里的防洪大堤，截至今天已建好最低洼河段的三公里大堤，耗费资金三千二百万元，其中有一百余万是梧州军民自发捐助的。我们正在和议政委员会商议，拟请省政府免去我梧州今年的财政上缴任务，并恳请中央政府支持一两千万用于修建大堤，争取在今年洪水到来之前给梧州人民一个安全放心的生活环境，梧州人民必将铭记中央的恩情！”

唐格不悦是有理由的，去年秋天刘存让他和广西建设厅厅长到广州大本营寻求支援，等了五天大本营才派个小小办事员出来接待，唐格刚说梧州遭水灾那个办事员就不耐烦打断他的话，竟然说什么‘黄河长江哪年不遭灾不死人？人家都没意见就你广西梧州那屁大一点的地方来这喊冤！快走吧省得闹笑话！’。唐格一怒之下转身就走，回到梧州立即向刘存和黄旭初做了汇报，随后命令税政局在所有连接广东的道路、口岸上设卡，全力征收从广东进入梧州的商品税费，该决定直到现在还在执行。

汪精卫听了唐格的话苦笑着摇头，宋子文脸色阴沉地拨弄着派克笔，考察团其他成员面面相觑均觉得自讨没趣，会议一时陷入难堪的沉默中。

刘存心里给唐格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却带着真挚的微笑开口说道：“非常感谢中央政府财政部的宋部长和各位对我们广西财政工作的指导！梧州虽然面临着巨大的困难，但唐市长你也不能只要求省府免税，要知道桂西南到桂西北还有五百多万人民朝不保夕嗷嗷待哺，正指望政府的援助啊！我想梧州再艰苦几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至于说资金短缺问题，再发动大家想想办法，千万不要向中央开口了，中央如今要顾全的地方很多啊！”

刘存刚一停顿，中央考察团一行大为放心纷纷连声附和，宋子文也点头表示赞同，哪知刘存接下来的话让考察团一行彻底心寒：“唐市长，政府的事情本来我不该插嘴，但看你如此为难我只好向你提个建议，不知对你是否有所帮助：自古没有天上掉下馅饼的美事，实在不行也不能指望白拿中央的钱啊！我建议你们梧州向中央政府借个三五千万就行了，由省政府担保，利息可以比正常银行借款利息高一点，分期偿还争取五年内还清。大家觉得怎么样？”

刘存此言一出广西各级官员齐声赞成，李宗仁、黄绍纮和陈雄等人满脸笑容频频点头称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找到了最佳的解决办法，最后全都以期待的目光望着汪精卫和宋子文。

宋子文怎么也没料到刘存等人如此不给面子又如此老辣，记得临行前老蒋交代过自己不要小看这帮扛枪出身的人，到广西看看了解一下为何他们的经济发展得如此迅速才是第一要务！可自己怎会一下就给忘了？本想挑出些毛病让广西军政两届有所收敛不要太过嚣张，谁知一抬脚就踢在了铁板上，此时满腔怨气只能憋在肚子里了！

关键时候就显出了汪精卫的精明和练达，他爽快地笑了几声之后从容说道：“好！刘总司令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只要对人民有益的事情我们就要去做！关于借款的问题我相信大本营绝无意见定会全力以赴。当然，具体事宜还需详细斟酌。呵呵！我们到梧州来考察整天呆在屋子里那可不行，黄省长还有唐市长，你们一大一小两位地主是否领着大家四处见识见识，也好让大家领略一下梧州日新月异的变化嘛！”

黄旭初连忙表示同意，礼貌地向考察团的大员们征求意见，十几分钟时间就把两天半的考察行程制定完毕，于是宾主间又兴高采烈谈笑风生，有如老朋友般携手登上早已备好的汽车，踏上了轻松愉快的旅程，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一样。

考察团停留的最后一个晚上，刘存应邀和汪精卫共进晚餐，在一家豪华安谧的西餐馆里，两人终于有机会单独交流了。

看着众多洋人进出，风度翩翩的汪精卫有些惊讶地问刘存：“伯庸，梧州怎么有这么多洋人？”

刘存笑着回答：“目前在广西常驻的外国人约有七百余人，来来往往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那是各地政府管的事情。其中大多是商人，我们请来的各种专家也不少，在梧州、南宁、柳州和桂林都有，他们人多了就开设自己的餐馆和俱乐部，我们所在的这家餐馆就是德国人开的。”

“在上海和广州，许多外国人开的餐馆只接待洋人，你这里情况如何？”汪精卫很感兴趣，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来判断广西的政策和了解刘存的为人。

刘存严肃地说：“那可不行！至少在广西范围内不允许这种特权势力的存在。我们主张平等互利共同发展，这个餐馆也和国人开的餐馆一样照章纳税，照样任由人民进出用餐，否则不用政府出面本地老百姓就把他的房子拆了。”

汪精卫点点头心里暗自赞赏不已，他也知道广西境内没有所谓的租界或者特别为洋人划定的优待区域，广西的做法也正是自己的追求。他接触过广西军政两界几乎所有的实权人物，只有在刘存身上看到一种与任何人都迥异的气质，这种感觉随着接触的增多也随之加深。

汪精卫清楚地知道广西名义上属于中央政府的领导，实际上所奉行的政策有很大的不同，就拿广西自己制定的从今年元月一日起实施的税收政策来说，征税商品不但详细地分成十六个大类两百多个小类，还巧妙地避开了关税问题，对进入广西的商品巧立名目以诸如港口码头建设费、运输保险费、公路养护基金、民族地区安抚基金等等来取代关税；对工业品和农产品的外销则实行指导性的政策，企业产品外销金额超过一定标准就可成倍降低纳税税率，政府大力协助推广治下企业的商品和为商人们牵线搭桥；政府下属的国土资源管理局管辖的广西矿业集团，几乎垄断了广西境内外所有的开采和交易；财政上完全无视中央的感受大力推广自己发行的货币……

这些做法遭至大本营许多人的非议，但广西的道路港口码头都是人家自己建造的，广西对中央的贡献和中央对广西的帮助相比较，令大本营的贤达们无地自容，广西实行的政策又是那么行之有效立竿见影，高明如同宋子文也感慨万千时时打探揣摩。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如果不是在一个相同的革命名义下广西走到哪里根本就不得而知！因此团结和迁就才是中央政府几年内最明智的选择。

汪精卫一直在寻找一个稳定而又强大的助力，自从和蒋介石联合推翻胡汉民等元老势力之后，汪精卫心里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军权在握的蒋介石似乎在不断地膨胀，隐隐威胁到他的地位，这不得不令他早做准备。在汪精卫的心目中广西是除了上海之外最好的争取对象，可如今的上海宋氏和陈氏两个家族明显倒向了蒋介石，因而新崛起的广西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要取得广西的支持，眼前的刘存则是最佳的不二人选。

汪精卫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真义，他决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开诚布公地和刘存进行一次深入的交流。他坚信刘存的人品，哪怕刘存不赞成自己的主张不支持自己的阵营也决不会出卖自己。至于为何有如此想法他自己一时也弄不清楚，从见到刘存的第一次起他心中就有了这种感觉。人很多时候都这样，在身边一辈子的同路人难得一次坦诚相对，反而是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能袒露心扉。

一顿饭吃了四小时，汪精卫心里揣着刘存的两个条件回到迎宾馆，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刘存支持他的两个条件是：一、不能因寻求于列强的支持而损害国家民族的利益；二、不管奉行哪一种思想都不能以血腥的方式推进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