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请君入瓮（1 / 1）

一九二五年元旦刚过，唐继尧就迫不及待在春城五华山下联军总司令部大校场举行声势浩大的誓师仪式，五百名身穿古代战袍铠甲、手握刀枪斧戟的卫士，威风凛凛宝像庄严分列两旁，六万官兵齐聚校场旌旗招展遮天蔽日。礼毕，分三路大军逶迤向东而来。

第一路由滇军第一军军长唐继虞率领，一军及各混成旅合计二万五千人马，目的是途经黔省东南部之榕江县攻入桂北，平三江破融县直指柳州。第二路由滇军第五军军长龙芸任总指挥，起二万五千人马从桂西攻入，企图占领百色后沿江而下直捣南宁。第三路由滇军第二军军长胡若愚指挥，全体一万七千人马，计划攻克桂西南之靖西、崇左然后夹击南宁。同一时间，广州大本营新任命的滇军总司令范石生部一万三千余官兵，以夺回滇省军政控制权为最终目标，手握大本营的援桂命令从粤中出发，根据与广西军政总部的协定，到达粤西德庆后改从水路逆流而上，经梧州到横县上岸，从广西靖西县入滇。

广西三军准备充分严阵以待，不料滇军三路人马姗姗来迟，直到二月三日只有中路的龙芸二万五千人马开到滇桂边境。开始，广西军政总部几位决策者感到不可思议，随着情报局和前敌情报小组不断发回的报告相互印证，大家才啼笑皆非地发现，第一路唐继尧的胞弟唐继虞部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干脆扎营数日与沪市和浙江、武汉及上海的烟贩子交易大烟，目前尚未到达黔省榕江县。

针对滇军中路龙芸部狂妄自大孤军深入这一情况，广西军政总部立即改变原来三路诱敌的计划，白崇禧提出“集中力量各个歼灭”的建议得到一致赞同。

白崇禧详细解释整个作战计划：“命令边防军百色军区龙剑光，调百色保安师略作抵抗即佯装溃败逃往田东县东部思林镇待命，百色军区所有主力放弃百色城撤入右江两则山中隐蔽，接到命令后迅速夺回百色，尾随至田东以西构筑阵地截断龙芸之退路。俞作柏第二军开到思林镇严阵以待准备迎头痛击。钟祖培第一军兵分两路进入田东县南北两侧布下各二十公里战线。以上各部接到命令立即对龙芸部实施包围随后予以歼灭。”

李宗仁微笑点头表示完全同意，接着对其余两路提出自己的建议：“我建议，中路由健生任总指挥。我军右路就交给季宽，估计有夏威的第三军和边防军宜山军区马夏君部，唐继虞的第一路滇军有来无回，这路可是银子最多的。本人领范石生部一万余人马和边防军崇左军区刘日福一部在靖西等候，生擒滇军第三路总指挥胡若愚绰绰有余，定可一路荡平滇南。只是有些委屈我们的老朋友范石生了，一路强行军昨日方到达南宁西郊休整，听说全军上下颇有怨言。”

黄旭初连忙说道：“也只能这样，谁不知范石生部缺乏训练，士卒军纪涣散无法约束，如果放他在梧州和桂平登岸，当地百姓不和他们火拼才怪！”

大家哈哈大笑，过一会刘存向黄旭初问道：“以行兄，后勤助战民兵组织任何？”

黄旭初哈哈一笑：“原分派给各地十万民兵之征集任务，各地政府团体闻讯后纷至沓来，一致请求增加名额，我和德广被缠得实在无奈只好又批出五万名额，谁知各地见有机可乘不愿离去，声称不用政府出一块钱只要能支持我八桂子弟不断胜利就行。如此万众一心我军何忧打不赢此战？”

大家一阵感叹，刘存说道：“这就是人民的力量！各位原先还抱怨我军法苛刻，如今可否领略到这巨大之好处？”

大家纷纷点头赞同，几位平时怨声最大的将官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发现气氛有些尴尬黄绍竑发话了：“伯庸，我们哥几个各有分派，你在家无人说话一定寂闷，不如随我一道走走黔省如何？”

刘存不怀好意的看着黄绍竑说：“谁说我无事可为？我要组织宪兵总部的军法官跟在大家屁股后面，让总后勤部邱祥俊的军需官拿着口袋等着数钱呢！”

大家一听哈哈大笑，白崇禧出来解释道：“诸位切勿大意！此时正是我八桂夯基之关键时期，资金紧缺财政窘迫，大家要尽心尽力方能达成目标。伯庸毫不轻松，他一只眼睛望着我们，另一只眼睛还得盯着广东啊！”

众人望向刘存心里非常感动，为自己有这样一位掌舵人而庆幸骄傲。倒是刘存岔开了话题：“德邻兄，今晚我们是否设宴款待滇省的朋友，伯庸很想认识范石生司令，也好弥补一下多日来怠慢之过？”

李宗仁高兴的回答：“我亦是此意！不如我军中所有将帅一同出席，诸位与范石生部一干将校好好沟通一二，对日后双方之合作不无裨益！”

入夜，最豪华的南宁大饭店气氛融洽笑语阵阵，灯火辉煌的大餐厅里十八张大桌座无虚席，广西军政民政两界将帅近百人和滇军范石生部六十余名将校欢聚一堂，尽情畅饮交流，许多滇桂将领一见如故，竟然说打回春城后大家要滴血结义。范石生司令万分感动，牵着刘存和李宗仁的手再三致谢。

宴会散去已是午夜。在范石生下榻的南宁大饭店豪华套房里，众人仍然感觉意犹未尽接着切夜长谈，开朗直率的范石生兴致勃勃地摊开宣纸，提起毛笔一挥而就，八个苍劲有力功力深厚的大字跃在纸上：山水相连心心相印！博得众人齐声喝彩和阵阵掌声。范石生从腰间解下一个雅致的小荷包，拿出一方羊脂玉雕成的印章，从容蘸上印泥稳稳盖在落款上。

范石生动情地说道：“伯庸、德邻及众位兄弟，诸位之深情厚谊我范石生字感铭肺腑无以为报。现只能奉上拙作以表情怀。”刘存李宗仁众人纷纷致谢，重新落座之后大家即商讨有关军务，一直到天色发白才相互握手言别。

回来的路上，白崇禧将范石生的经历告诉刘存。

范石生从小聪慧过人，曾随伯父兼习中医，16岁中秀才。入云南优级师范，在校期间受老师影响加入同盟会，曾经担任蔡锷的书记官。前年领滇军奉广州大本营令击退沈鸿英，此战范石生指挥有方，升任为直辖军第二军军长。年底，陈炯明向广州反扑攻到广州安地石龙车站，当时范石生部守卫车站左翼大花桥一带，率部与陈炯明部展开血战，激战半日伤亡惨重，这千钧一发之际范石生身先士卒，大声疾呼：“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众弟兄们随我冲杀！”滇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击退陈炯明军。战后先生亲自题写“功在国家”四字和军刀一柄相赠，以表彰其功，大本营授予他上将军衔。之后先生还以“军中有一范，顽敌心胆战”的题词称赞范将军，于是范将军就刻了方“军中一范”的印章。

刘存听后深感范石生的执着与可敬，心中对桂滇结盟相互守望共同发展更有信心。

※※※

三日后，所有部队调遣完毕，刘存和黄旭初、陈雄、孙逐良等到南宁西郊五里亭，送别开往靖西战场的范石生部和左路总指挥李宗仁总司令。

刘存对范石生和他的参谋长杨蓁诚恳地说：“两位将军若有要求敬请向德邻兄直言，你我二军亲如兄弟千万不要见外，我等定会倾力相助。”

范石生感动不已：“伯庸老弟，此番无论粮草弹药均已补足，更感谢贵部慷慨相赠的一百挺机关枪和大批手榴弹，我军上下无不感恩铭义，此去定能奋勇杀敌光复全境，我滇桂两省之春天就要来临！”

杨蓁也再三致谢，最后向刘存提了个要求：“外人都以为伯庸德邻统一八桂运气居多，如今我有幸见识贵下官兵之战力与素质，方知何谓雄师。蓁有一求，能否让目前在我军中的贵部二十名教官加入我军，如伯庸同意我军上下将不胜感激！”

刘存笑着望向李宗仁：“小弟毫无异议，只是此事还得德邻兄做主。”

李宗仁抚着杨蓁的背笑声朗朗：“难得杨将军如此信任，宗仁又岂敢藏私，一切如将军所愿！”

范石生杨蓁大喜之下连声致谢，随后和黄旭初陈雄等将帅一一握手话别，又一番相互祝福之后才依依而去。

二月十七日，滇军中路龙芸部杀气腾腾兵临百色，边防军主力早已撤离隐入山中，留下一部人马和百色保安师于西城外组织抵抗，战斗异常激烈，桂军在龙芸部二万五千人马的强攻下，战斗了三个多小时不支撤离，龙芸尽管损失七百余人但拿下百色首战告捷，全军上下意气风发，进一步坚定了势如破竹直捣南宁的信心。

二月十九日，休整一天后生龙活虎的龙芸部留下一个营的兵力镇守百色城，其余全部快步向东进击。一路上，受到桂军频频发动的小型袭击和冷枪骚扰，滇军损失之后又找不到人全都痛恨不已，当晚滇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田阳镇之后，全军上下怒火中烧大骂卑鄙狡诈的广西猴子，不敢当面对敌只会玩下三烂的伎俩，纷纷发誓若抓到一定让其生不如死！

二月二十日，龙芸部一鼓作气全军开拔进攻田东县城平马镇，下午三点随即拿下逃得空无一人的平马，突然雷声隆隆风雨交加，龙芸下令全军扎营休整一日。此时滇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两万余人已经深深进入桂军的伏击圈，一张巨网正无声无息地当头罩下。

俞作柏第二军两万余人马呈弧形将龙芸部稳稳兜住，四个炮兵团早已完成测距进入实战状态，钟祖培第一军在龙芸部左右四公里的两侧高地等候多时，两肋四个炮兵阵地严阵以待。边防军百色军区龙剑光主力之一团于二十日临晨只用半小时就收复百色城全歼一营滇军，其余各部全速向东追来，百色至田东七十公里不到的距离，对于前身为特种山地师的龙剑光部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当晚十点已埋伏在龙芸部身后五公里处的祥周坳一线，迅速架起火炮筑起十余个机枪阵地，牢牢封锁住龙芸的退路。至此，滇军中路两万余人全部陷入桂军厚实的包围圈中。

二十一日早晨，小草叶片上不时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在温暖的朝阳照射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碧绿的芭蕉叶在晨风中轻轻摇荡，一群群欢快的麻雀时而振翅飞翔时而驻足树上，尽情享受着即将被打碎的安逸和静谧。

七点三十分，尚未来得及吃早饭的滇军官兵，毫无准备措手不及，桂军那响彻云霄的炮击声骤然而来，上百枚炮弹顷刻来到头上，连续半小时的炮击几乎将方圆三四公里的平马镇夷为平地，整个空间都在剧烈的颤抖和扭曲，一个个残缺不全的人体被威力巨大的炮弹爆炸送到高高的空中，落地时已无法辨认形状，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高亢悠长的马嘶声瞬间被猛烈灼热的气浪所吹散，无数人被近距离的爆炸声震得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成百上千的士兵尚未来得及躲避就已失去生命，镇中被当作宿营地的街圩上布满了零碎不全的尸体，一颗被冲击波反复蹂躏得光秃秃的龙眼树上，架着一挺枪管折成九十度的重机枪，大幅摇摆的树梢上挂着一片残缺的旗帜此时犹如招魂幡一般在滚滚硝烟中诡异地飘扬……

炮声停止，四面八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四万余名桂军官兵排山倒海般向镇子冲来，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不绝于耳，剩下的一万三千余滇军官兵大多丢掉武器心如死灰坐在地上，麻木而又绝望的等待无情的命运安排。一个小时后，数万名身穿各式各样服装的民兵进入战场，迅速搬运尸体集中掩埋，三百多名卫生兵在这人间地狱里开始了自己繁忙的工作，而红色肩章的督战队员则集中在镇子外面的凹地里，掏出手枪面无表情地给淹淹一息再也无法救治的滇军官兵们逐个补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