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程姑娘转述的话,周莹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回,是连眸中都带着笑的,“克夫啊?诶你们说,季如嫣的表姐克夫,她们姐妹会不会也克啊?你们说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谁娶了她们,谁就得死,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个呢?你们怎么了?眼睛都进沙了?刚才那一阵风,还确实挺大,幸亏我是背对着的。”
“姨母,今天我二妹和三妹都突然身体不适,我娘在家看顾她们,恐怕就不会过来了。这位……是表姐?我是如嫣,二哥没骗我,表姐你确实长得极好看。”
“你也长得很漂亮。”
“哎呀,咱们的娘是亲姐妹,咱们的长相又都随了她们,这是好看的,就好看一窝。”
“如冰和如茵没事儿?生什么病了?”
白夫人问起这个,季如嫣清了清嗓子,“姨母,我要是和您说了,您可别出卖她们。”
“诶?”
“装的,她们不想来,又没有更好的借口,只好装病了。不过我觉得,娘亲只怕不会那样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你们这些孩子,病哪里能随便装呢?不知道长辈会担心的吗?”
“哎呦,姨母,能别用和娘亲那么相似的脸说出这些教训人的话吗?您这样,就不可爱了。”
“你啊!那边是怎么了?咱们听着好像有些吵呢?如嫣的,你刚才那边过来,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啊?没有啊。能有什么事儿啊,姨母您别多想。”不过就是她手痒,教训了一下某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片子罢了。他们家里的人,是她能在背后说长道短的吗?说着话呢,季如嫣低头看了杨柳一眼,“表姐,你真的有身孕了?怀着孩子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你怎么知道宛清有孕了?是你娘和你说的?”奇怪了,不是姐姐说的吗?先不和如嫣她们说这事的。
“不是,刚才听她们在那边说的,说表姐夫他……表姐,你可千万别哭,那些说你坏话的,我都教训过她们了。”
“这么快就传开了?”白夫人摇了摇头,她还以为,至少得到明天呢。
周莹回家的时候,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发髻散乱、脸上一抹黑一抹红,像台上唱戏的,就连衣裳都破了、脏了好几处。
周夫人看了大骇,“你,莹儿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花宴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娘,季如嫣她欺人太甚,她揪住我的头发打我。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娘,您要替我做主。”
“又是季如嫣?”周夫人的怒火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大截,不是她不想为女儿出头,而是她的夫君、莹儿的爹不争气,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依旧还是季如嫣她爹的手下。“你又怎么惹她了?”
“娘?”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她爹是你爹的上峰,这……”平时就算不巴结,“不能得罪的。”
“那,那女儿这打就白挨了吗?”
“娘看看,都伤在哪儿了?没事没事,不是很严重,你先说说,她为什么打你,总不能是平白无语的?”
瞬间,周莹就没声了。
“你又说她什么啦?你下回说她坏话之前,能不能先回头看看,确定她不在,你再开口说啊?”周夫人知道,想让女儿憋着不说,那是不大可能的,就只能让她避着季如嫣说,这样她既出了心中那口闷气,也不至于每回都被收拾。
“我,我这回没说她。就说了这么一点点。”
周夫人是真没想到,她女儿能这般能耐,把‘克夫’这样要命的名声,往人季家姐妹身上扣,简直……无法无天了。要她不是她亲生的,她都能觉得季如嫣只打她一顿,太便宜她了。
“她除了打了你,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她太过分了。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传,她却非不讲道理,说是……但凡外头有她们姐妹‘克夫’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见我一次,要收拾我一次。娘,不然……我先到外地去避一避?”
周夫人一听,心里顿时也凉了半截了,这人的嘴啊,和人心一样难控制,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管不了别人在背后说些什么话啊!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能耐。
“就是这儿了。好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姑母还认不认得出我来。”
“怎么能认不出呢?您和姑奶奶长得不是一般地像。”
“我可没有姑母那般好福气。”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姑爷……不是也调任京城了吗?”
“姑父可比郑铎强多了,后院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算了,总不好多年未见,一见姑母的面,就跟她吐苦水。去叩门,我心里有数的。”
周夫人这儿正为女儿得罪了季家的事儿而心烦意乱,那边就听门房来报,说是她侄女儿找来了。周夫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除了外放的四弟一家不可能之外,这大哥二哥三弟,都是有可能的。不管是谁,这来的真不是时候。
“你先回屋去梳洗一下。”现在这个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烦。心烦之中,还不免带着些心疼,周莹身上穿着的这衣裳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今天这才是头一次穿。
徐珍一手扶着腰,一手由王妈妈搀着,慢悠悠地往院子里头走。可能因为是在京城,这屋子倒是并不太大,但园内的一些设计还算讨巧。
看到是徐珍,周夫人的面色舒展了一些,三个侄女儿之中,也就她长得最像她,比她十月怀胎的女儿都像。
徐珍的肚子高高隆起,动作很是笨拙,周夫人倒也很有耐心,等着她到了她跟前。
“姑母,珍儿给您请安了。”
“行了,你这么大肚子,就别多礼了。你这是今年年头的时候才刚成的婚?动作倒是快,这么快就怀上了。当时你成亲的时候,姑母正巧有些事儿没能到场,你不会怪姑母?”
“怎么会呢?合该是咱们小辈来看望长辈才是。”
“你不是嫁在那个……怎么来了京城了呢?”
“我夫君到京城述职,我就一块儿跟着来了。”
“来京城述职?这么说,侄女婿还挺有本事的。”
“还好。”
周夫人正问起徐珍爹娘的情况的时候,周莹重新梳了发髻,换好衣裳出来了。“娘,这谁啊?”
“你表姐徐珍,小的时候你们还一块儿玩过的,不记得了?”
“哦,是那个表姐啊!表姐你也怀了身孕啦?表姐夫还安好吗?”
“说什么呢!”周夫人觉得,周莹的这张嘴,真的能把她给气死。
“我就是关心一下。表姐您可千万看好表姐夫。别让他……”
“闭嘴!”
周莹的话,太有歧义,徐珍有些误会了,还以为周莹是说她怀着身孕期间,郑铎会趁机沾上别的女人。
“你表姐夫他……已经纳了三个妾了。”旁人家中,但凡当家主母怀了身孕,一般都是要给夫君备一个通房的,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妾,她就不用装作那么贤惠了。“不过……你说‘也’,莫不是咱们家中还有旁的亲眷有了喜了?”
“才不是呢,是那……”徐珍这话一问出口,就算是打开了周莹的话匣子了,周夫人见苗头不见,立马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我这儿正和你表姐说话呢,你回屋去。别总说一些有的没有的。”
“娘,这不是表姐问了吗?她刚到京城,好些消息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不如就由我来说,我还算挺了解情况的。我今天都见过那个白……白宛什么的。”
“姑母,表妹想说,就让表妹说,她这说了一半,我也好奇地很。”其实和姑母多年没见,徐珍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才是姑母问她爹娘,一会儿只怕就要她问候姑父、表弟表妹了。
周莹很是能言善道,虽然其中加了很多自己的‘想象’和‘猜测’,但是大致情况,徐珍倒是听明白了。虽然难免有些唏嘘,但毕竟事不关己,徐珍也就随便听了个大概。
说到最后,周莹问徐珍,“表姐,你来评评理,那个季如嫣打我是不是不对?她那表姐就是克夫命嘛,这才成亲多久啊,夫君就没了。长得天仙一样又如何,还不是得守一辈子寡。”
周莹这话说得着实刻薄,徐珍想起了刚才她被姑母数次打断了的话,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舒服,郑铎再怎么不好,她和孩子总还是要靠着他的。同样的话,要是她在她跟前说,她恐怕没法儿顾忌周莹是不是她的表妹。
“啊,确实野蛮了些。有话完全可以好好说嘛,大家闺秀,何必动手动脚的。”
“她就是知道,她说不过我,这才动了手的。”
徐珍面上频频点头,心中却有些后悔今天来走这一遭了。
“姑娘,怎么样?”
“别说了,这么多年未见,姑母糊涂了不少,就任由表妹那样,到处得罪人。”本来她还想着,夫君既然来了京城,她多和姑母亲近一下也是好的,毕竟这姑父做京官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姑父能容忍这样的女儿,她还真怕他们不但帮不上郑铎的忙,反而给郑铎拖后腿。
“好在,我这肚子月份也渐渐大了,这以后只怕是不方便出门了。”亲戚之间便是如此,常走动的那才是亲戚,不常走动的,那可能还不如友人呢。
从花宴回来之后,白夫人晚上辗转难眠。得亏白侍郎歇在了书房,不然只怕也要被她闹得一夜无法安枕。
杨柳倒是睡得不错,花宴的状况,她其实想到了一些,但有些悲哀的是,她对这些话已然有些麻木,因为类似的话,她原来听过不少。克夫……这是她无法否认的,若不是因为她,林睿根本不会和郑铎有牵扯,没有牵扯,也就不会死,究其所以,是她害死了他。
“娘,您这眼圈怎么回事?昨晚没睡好吗?”
白夫人肤色白,这青黑的眼圈看着就特别明显,本来她今天照过镜子之后,是不想到杨柳这儿来的,但又怕她不来女儿会多想,这才硬着头皮过来的。
“啊,昨晚……梦多,所以没怎么睡好。”
“是因为花宴的事吗?”
“不,不是。”
“娘,咱们是母女,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这……唉,我只是没想到,她们说话能那么难听。”克夫这个词,白夫人反正是说不出口的。
“这世上,多的是幸灾乐祸、尖酸刻薄的人。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怎么说,咱们管不了。您就当做没有听到就是。”
“怎么能当做没听到呢?”
“时间久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事了。娘,如果我说,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您会生气吗?”
“好事?怎么会是好事呢?你该不会,是气糊涂了?”
“女儿除了腹中有子之外,还有这‘克夫’的名声,以后自然就难再嫁了。这样,我就能多陪在您和爹身边,照顾你们了。”
“你爹和我,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的,不用你。”
“我除了想照顾你们和孩子之外,还想替他守着,因为我,对不起他。”
“你怎么会对不起他呢?你这……他都不在了,你还为他怀着孩子,是他们家的大功臣才是。”
“娘,虽然不愿提起,但他的死,确实和我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我还没法和您细说,待我能再想开些,再和您说,行吗?”
见杨柳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泪水已然盈睫,白夫人自然是一边点头,一边满口答应,“行行行,都由你,你可别哭,对孩子对你自己都不好的。”
白夫人想着,这女婿骤然离开,短时间之内,女儿只怕还有些难以接受,待得时间长了,女儿想开了,她再劝她另嫁就是。至于孩子,对方若是愿意爱屋及乌一道抚养,他们白家会感谢他,若对方不愿意,他们也不会怪他,他们白家养着便是。好在女儿的年纪还不算大,她生老幺的时候,都二十好几了,女儿三年之后也才二十出头。
但杨柳以为的,白夫人担心的,那都是常理。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公平的,既然有杨柳这样‘克夫’的,那么自然,也有旁人是克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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