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年关的时候,吏部的官员总是特别忙,因为各地官员的情况都在陆续地往京城汇拢,如果说吏部尚书掌管的是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宜的话,那么吏部的侍郎、郎中、员外郎等负责的就是把那些汇集过来的情况整理排序之后,统一交给尚书处置。
这人一旦忙起来,并且知道这样的忙碌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心情都不会好,脾气也自然会大。白侍郎本来还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位知府对他辖下诸位知县的评语,这样的评语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太大的区别,除非某个县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政绩。但很快,白侍郎就抬起了头。
“周郎中,你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快两盏茶的时间了,要是有事你就直说,要是没事,外头庭院地方大,你可以去外头散散步。不过据本官所知,这到了年底,户部的事情也该是不少的。”
“白大人……”
“说!”
“您没事要和下官说的吗?”
“周郎中,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户部官员,这里是吏部。”
对比自家上峰,季如嫣她爹,周莹爹觉得白侍郎这边应该更好说话一些。但有些话,他当真不知道如何开口。直说他女儿口无遮拦,说白家和季家的姑娘都是克夫命?这样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家女儿是怎么能说得那么顺溜的。
“尊夫人和令嫒,可还安好?”
白侍郎没吭气,只是眼神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周郎中说了之后,也是后悔不迭,这根本不熟悉,却一上来就问人家家眷,真是不妥当。
“是这样,昨天方大人家不是有个花宴吗?尊夫人和令嫒都去了,小女恰好也在。她,年纪小,可能说了些不是很恰当的话,得罪了尊夫人和令嫒,下官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改日下官定然会带着小女专程上门致歉。”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白侍郎看来,姑娘家之间吵架,无非是为了那些个首饰头面、胭脂水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在他看来,都很是无关紧要。
听了白侍郎这么一说,周郎中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您这真是……大人有大量。”
在白侍郎看来,周郎中来得莫名其妙,离开的时候依旧不大正常。
这但凡官员,都极擅扬长避短,毕竟将心比心,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是爱听好话的。
杨柳她亲爹白侍郎,于公务上很是勉力,在人际交往上,就差了那么一些。这会儿下了值,白侍郎也不和旁的同僚多说些什么,只蒙头准备回府。平日里倒也没有人会自讨没趣,今天却有个例外。
“白侍郎,恭喜啦。”
若不是‘白侍郎’三个字,杨柳他爹,是真没反应过来这位张大人是在和自己说话。此刻,他一脸发蒙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这人在说些什么,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地方,他的顶头上司年纪不大,还不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他恐怕还得在这个侍郎的位置上待个几年甚至更久,几个儿子读书确实还不错,但年纪还小,还不到能考进士当官的年龄。
有那么一瞬间,白侍郎有些怀疑,是不是朝中又有了一位和他同姓的官员,只不过是其余几部的侍郎。
“待得孩子弥月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啊。”
听到‘孩子’二字,白侍郎最先想到的是老妻,但很快又否定,毕竟她都那把年纪了,就算退一步说,她真又怀了孩子,也总不至于一个外人还比他先知道。
这么一想,白大人十分认真地回了他的话,“张大人,你应该是搞错了,内子并无身孕。”
“啊?我说的不是尊夫人,是……是令嫒。真是羡慕你,明年这个时候,外孙都能抱在手里头了,我家的那个臭小子,媳妇都还没影儿呢。听内子说,令嫒长得和尊夫人极像,美得很,不用说,以后您那外孙一定是玉雪可爱的。若是男娃,配上您的聪明才智,以后定然又是一个状元之才。便是女娃也好,搞不好,以后还能做个王妃、皇妃呢!”最后那句话,有些犯忌,是以张大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托了周郎中的福,在张大人提到‘令嫒’二字的时候,白侍郎想到了大女儿,这么多年,白侍郎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为人父的,但他的孩子,是五个儿子,至于长女,丢了那么些年,他真的从没想到还能再找回来。
白侍郎很想说,他女儿还未曾出阁呢,是不可能有身孕的。但很快,他抿紧了嘴。这会儿想想,事情好像确实是有一些不对劲的,这都说女大十八变,但也不至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像换了张脸?
“张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中有些急事,就不和你多说了,先告辞了。”他得回去弄弄清楚,他当初究竟是丢了几个女儿。
“夫君,您回来了。今天当值累吗?”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昨晚你不在身边,我睡得有些不好。”
“宛清呢?”
突然听白侍郎这么问起,白夫人替白侍郎解腰带的手猛地一顿,这是自寻到那块玉佩之后,白侍郎头一回问起女儿。
“怎么突然问起宛清了,她这会儿,应该在屋里呢。”
“晚上,让她过来一道用晚膳。她回来这么些日子了,我这个做爹的,还没和她好好说过话。”
白夫人呢,是以夫为天的典范,对于白大人,她有那么种从内而外的惧怕和无理由的顺从。
“好,我让人去和她说。”白夫人没想太多,只纯粹为夫君愿意和女儿好好相处而高兴。
对于父亲,杨柳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杨桃爹那儿。所以在听说要和现在的爹娘一块儿用晚膳的时候,她有那么些紧张。但再紧张,她也没法飞天遁地,或者拒绝,因为一家人一块儿用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爹!娘!”
“都是一家人,行什么礼啊!快,坐这儿,娘让厨房添了几道你爱吃的菜,才刚端上来。”
白侍郎动了筷子之后,白夫人才拿起了公筷,给杨柳夹了几筷子的菜,放在她跟前的空碗之中,见杨柳傻愣愣地没动筷,白夫人轻轻推了她一把,以眼神和动作示意她快吃。
杨柳于是明白了,食不言寝不语。
原来在杨家的时候,杨桃爹也是让杨柳和杨桃专心吃饭,不准说话。但杨柳和杨桃那时候年纪都小,这嘴里虽然吃着东西,却依旧闲不住,多多少少还是会说一些话的。于是杨桃爹就规定了时间,在多久之内要吃完饭菜,过了时间,就不能吃了。后来跟了郑铎,杨柳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更多,没有可说话的人,也算是变相地守了这规矩了。
和林睿住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是杨柳最自在的时候,家里头就他俩,他俩最大,想说话就说话,想吃饭就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怕饭菜冷了,让林睿少说话,真想说,吃完再继续。她还调侃过他,怎么就能有那么多话要和她说呢,就好像憋了一辈子的话没说一样。
白夫人和杨柳配合得挺好,白夫人布菜,杨柳吃,白侍郎看了她们一眼,又一眼,而后看向跟前他特意吩咐厨房做的鱼。
“今天这鱼不错,很新鲜,夫人,给宛清夹点儿。”白侍郎的突然开口,让杨柳和白夫人都愣了一下,白夫人尤其惊讶,当初听婆母说过,说夫君年幼的时候曾在用饭的时候说了句话,被饭噎了一次,自那之后,用饭的时候他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杨柳最近也不是没吃过鱼的,因为听说吃了对孩子好。白府的厨子手艺不错,鱼去了腥气,只剩下鲜味。
“呕……”一直到鱼肉入了口中,杨柳才明白,她这位爹说的那是大实话,这鱼真是很新鲜,那腥气重的,就像完全没处理过一样。
“宛清,没事儿。鱼很腥吗?那就别吃了,不吃了,啊!”
“没,没事。”杨柳只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开始闭嘴摆手,她吃鱼之前,还吃了不少的菜,此刻都有往外翻腾的意思。
白侍郎将手中的碗和筷子放回了桌上,“宛清这是怎么了?是纯粹的身体不适,还是……有了身孕?”
杨柳有了身孕的事,白夫人没有刻意瞒着白侍郎的意思。只是想等着他休沐或者不那么忙的时候,和他细说。没想到这左拖右拖的,他自己不知从哪儿得知了。
“夫君,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
白夫人正欲从头说起,白侍郎已经重新发问。
“宛清啊,你先回你自己屋子里去,我和你爹好好说说这事。”白夫人觉得,在女儿跟前反复提起那命不长的女婿,只会徒增女儿的悲伤之情,她现在的身子可受不得这情绪的大起大伏。
杨柳这会儿,已经稍稍地缓了过来,她一直以为,她娘应该已经和她爹说过这事了,毕竟她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但看他此刻吹胡子瞪眼,一副所有人都在骗他的模样,杨柳知道,她娘估计什么都还没说。
“爹,女儿跟着二表哥回京城之前,刚刚守了寡。这腹中孩子,是遗腹子。”
杨柳以为,男子不若女子那般,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于是只和他交待了一个结果。至于其间种种过程,说起来倒也废不了多少时间,只怕他没有耐心听。
直到杨柳提起,白侍郎这才看向她的发髻,还确实是妇人发髻。至于杨柳回来的时候梳的什么头发,穿的什么衣裳,他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爹娘说呢?”
听白侍郎这么一说,白夫人硬着头皮接了话,“宛清和我说了的,回家头一天就和我说过了。”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
“这不是……宛清在外头也不是一天两天,那是十几年时间,期间发生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要都说明白了,得花不少时间呢。我看夫君你最近一直很忙的样子,那书房的蜡烛,都是很晚才熄的,我就想着,反正这是家事,待你把公务都处理清楚了,再和你说也都来得及。”
当着女儿的面,白侍郎自然也不好直说,他对女儿过往十几年过的日子没有太大的兴趣。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夫人说的话,都十分有理,他最近确实不得闲。若夫人当真要和他细说女儿的事,只怕他是没耐性听到末尾的。
说到这里,张大人的话,倒是已经有了解释了。白侍郎很快又想起了行为和说辞都有些怪异的周郎中。
“听说,昨天你们去参加了一个花宴?和周府的姑娘有了些冲突?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白侍郎提起这事,白夫人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不好了,但顾忌杨柳在场,没有立马爆发,“宛清啊,你先回屋去,要吃什么,我让丫鬟把菜送到你屋里去。”
这一回,白侍郎没有再反对。
杨柳知道,她娘让她离开,是不想她再听一遍关于‘克夫’的话。
“他还有脸去找你?他那个女儿啊……”白夫人愤愤不平地说完之后,白侍郎的脸色也不大好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事关女儿的名声,哪儿是一句抱歉的话就能抵消得了的。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宛清的脸……一个月前就长的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是呢?”
白侍郎这话一出,白夫人心里就一个咯噔,犹豫了一会儿,白夫人还是决定说实话。反正这事,错不在她,都是杨桃那丫头心机太深。听完白夫人的话之后,白侍郎久久无语,良久才问了一句,“那现在,那位杨姑娘人在何处?”
“怕她出去乱说话,寅初做的主,让人送到庄子上去了,有专人盯着。说是先关她一段时间,等把她的性子磨好了,寻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嗯,给她寻个归宿也好,不管怎么说,宛清总是杨家养大的。”
杨柳的事,白侍郎没有细问,白夫人便也没有主动提起,且让他以为,杨柳只是命不好,嫁了个短命的夫君。至于两人成亲之前的那些事,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当初杨桃回白府的消息,也传了几天。众人只觉稀奇,这人都丢了十几年了,居然还能寻回来。有这样想法的,都是寻常百姓。有些官宦人家,只是不解,怎么白家就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说他们家丢了十几年的姑娘被寻回来了呢?要是他们……最多也就认个干亲,然后陪些嫁妆,低调地寻个人家把这个十几年里头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的姑娘嫁出去。
一些有头脑的商铺,趁着白府的这个消息还有许多人议论的时候,开始卖玉佩,认亲玉佩、寻亲玉佩……弄了一堆出来,有的是一块玉石雕成两块一样的玉佩,有的看着是一块,其实可以拆成很多块。有些商铺,甚至让想要买玉佩的客人自己定图案,自己决定要把一块完成的玉佩分成几块。当然,做生意那都是和气生财,他们这也不是咒那些买了玉佩的人都是会丢孩子了,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这一回,传言依旧和白家大姑娘有关,但流传的时间和范围明显比上一回广的多。人么,幸灾乐祸的总是多些。这又是克夫、又是遗腹子的,能说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文昌侯家的老夫人,很生气。这好容易,众人都已经开始淡忘他儿子那啥的事了,只记得他是个武将,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她也已经想好了,待她儿这次回来,一定再给他好好说门亲事。这下倒好,全泡汤了。
白家大姑娘的事,老夫人倒也是听了几耳朵的。当时只觉得这个姑娘可怜,命运多舛。这会儿却不免有些迁怒于她,“这城里的人都是怎么回事?要说那白家的姑娘,那就认真地,专一地只说她不就好了吗?怎么非要牵扯到我儿身上?她克的是夫,我儿是个男子,怎么就能扯到一块儿呢?”
一旁伺候着的吴嬷嬷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这话,如果按照第一反应的话,她其实挺想说,女的克夫,男的克妻,这都是正常的联想。但这话虽是实话,老夫人却必然是不爱听的,她也没必要找自己的不痛快。于是只道,“这……反正离少爷回来还有些时候,想来到了那时候,这流言应当已经没了。”这也就是变相地劝老夫人,当做没有听到这话。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有白家大姑娘的事,待得少爷回来,只怕关于他克妻的传言,也会被再次提起的。
“就他那年纪,还少爷呢,都能做少爷他爹了。”
这一点上,吴嬷嬷也觉得很无奈,可偏偏少爷还没成亲,这辈分,一直升不上去。
传言的力量是很惊人的,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被本来松动的了那户人家婉拒婚事的时候,老夫人依旧气得直跳脚。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的打击多了,自己宽慰自己,老夫人紧接着就说了句,“算了算了,反正定没定亲事都是一样的,那孩子一点儿都不上心,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不论是吴嬷嬷还是老夫人自己,都知道她这说的是句气话。果然,不过几息的时间,老夫人就又道,“我这辈子,临闭眼之前能看见我孙子的面儿吗?”
“能,一定能的。”
“就你会宽慰人。他这一年也着不了几次家,我看难。”
“也许,也许少爷这次回来,直接就带着少夫人了呢?”
“少夫人?除非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罢了罢了,儿……子自有儿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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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远城霍家,因为没出多大的事,所以好些天之后,霍雷才知道林睿去看过二儿子的事,听说的当即,他就十分紧张地招来了伺候二儿子的人,细细询问他整个过程是如何的。
林睿和霍二老爷说话的时候,那人根本不在屋内,哪里知道林睿究竟和二老爷说了什么话,但怕霍老太爷责怪他玩忽职守,于是他就开始信口胡编,说林睿看着他二叔伤的那样重,特别难过,几次泣不成声。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胡说八道!”林睿和二儿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别人不清楚,霍雷是最清楚不过了。说林睿会为了他二叔哭,天塌地陷都不可能。看到二儿子如今的模样,他只会笑,只会觉得痛快。
“老太爷恕罪,是大少爷,他说有话要单独和二老爷说,让我们在外候着的,二老爷当时确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就是又尿了。”
林睿还以为能很快听到他二叔不行了的消息,毕竟他二叔的性子,对旁人都那么狠,对自己自然应该也是能狠得起来的。但他大约错了,不管是什么人,只怕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最后的那一口气。贪生怕死……人人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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