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往往活不长。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看到燕昭的第一眼,便看出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就情种这方面来说可谓是妥妥的戏家人。既然没办法从她身上下手,便只有从这个看上去对她漠不关心的后生着手了。
所以他故意无视郭嘉,冷待他,希望他知难而退,如果郭嘉在乎颜面,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主动走人了。戏志才之前尚未娶妻,这里便也只有一间卧房,郭嘉肯定不会让燕昭睡地上,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久而久之,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对待,便能自己滚蛋了。
他的方法是对的,想法也没差,只是漏了一点——那就是如果他这些行动的目的被当事人看穿了的话,便失去了效用。
郭嘉看穿了这老仆人的心思,心下苦笑,忠仆护主,却又不好说什么,不过见招拆招还是可以的。
“说的也是哦,”燕昭不明就里,顺着郭嘉的话说道,“如果这里只有一间卧房,这到时该如何分配……”她想了想,说道,“这样,先生体弱,睡地上不好,就睡床,我随便支个榻子就成了。”
“女郎,这万万不可啊。”阿敬终于明白什么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您在自己家里,怎么能睡在地上?”
“这样啊,”燕昭说道,“那就劳烦阿敬你收拾几间屋子出来了。至于舅父的房间……还是让它保持原样。”
“遵命。”阿敬深鞠一躬,走了。
待他走后,燕昭三步并作两步的窜到郭嘉面前,邀功一样地说道,“先生,怎么样,我做的不错?”
“你是故意的?”郭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是,”燕昭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说道,“我怎会让别人欺辱先生?”
“那他对你不敬的时候呢?”郭嘉问道。
“啊,这个……”燕昭的视线游弋了一下,说道,“我这不没注意吗?”
“阿昭。”郭嘉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有时候,你也要多在意下你自己的事。”
“诶?先生是说?”燕昭问道。
“我知道你敬他是老仆。”郭嘉毫不客气地说道,“但是你若一味这样顺着他,久而久之,他就算依旧把你当主子,然而却不会把你放进眼里,你这么做,不仅对你自己不好,对他也没好处,你没决断,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先生言之有理。”燕昭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那我该怎么做呢?”
“你要学会如何用人。”郭嘉说道,他叹了口气,说道,“阿昭,有时候我真好奇你是从哪里来的。”
看燕昭一本正色的要开口,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怎么,又要拿那一套苍雪龙城的话来糊弄过去?”
“……”燕昭想好的台词就这么被噎了回去,叹了口气,“哎。”
我在这个人面前,是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的。她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
“怎么不说话了?”郭嘉挑眉,用指尖戳了戳她,催促道,“说呀,我等着呢。”
“先生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燕昭无奈道。
郭嘉看她反应,呼了一口气道,“怎么,你现在能说真话了?”
“不清楚。”燕昭说道。“以前是想都不能想,现在感觉没那么多限制了。”
“这样啊……”郭嘉点点头,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如释重负说道,“那就好。”
“先生这是……担心我啊?”燕昭低声说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你说呢?”郭嘉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地说道,“我倒是好奇,究竟怎样一个地方,能养出你这样一个女子出来?”
“我们那边比这边要不拘束多了,”燕昭一本正经地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们那边男女之间只要看对眼了就能互表爱慕,自由接触,比较亲密之类的更是不在话下,平时也没这么多规矩,不信你看我,是不是一副长在红旗下从未经历过封建制度的样子。”
“……”她前面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最后一句分开看郭嘉都能理解,组合到一起就看不懂了,不过郭嘉何许人也,即使听不懂,他也能从燕昭的神情上看出来燕昭憋着劲儿调戏他呢,便说道,“是不是如你所说我看不出来……不过想必你那边像你这般傻的应该不多见。”
“哪有,”燕昭抗议道,“先生才是,总是说别人傻,说多了真的会变傻的!”
“噢?”郭嘉咳了咳,说道,“这可真不是我说的,阿昭,”他顿了顿,恳切地说道,“你就没想过,也许我什么都没猜出来,只是诈一诈你呢?”
“……!”燕昭的表情先从迷惑再到惊愕再到不可置信,最后又变成了沮丧。“原来如此吗……”她失意体前屈道。
郭嘉忍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对上陈宫的时候你都表现的不错,何以到我们面前便如此?”
不过他问完就后悔了。
“因为我信任先生啊。”燕昭理所当然的拍了个直球过去,说道,“先生说什么我都信,只要是先生说的话,我都放在心上。”
看,果然是这样。郭嘉叹了口气,自嘲道,“得亏嘉还不是个坏人。”
“好人坏人又要如何界定?”燕昭说道,“先生救了我,这便足够。况且……”还总是习惯性口是心非。她看着眯起眼睛的郭嘉,识趣的把后面一句咽了回去。
有些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好,没必要说出来,放在心里,才是保命的关键。
见燕昭忍住了没说,郭嘉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和善地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先生现在算是舅父半个徒弟,”燕昭说道,“自然算不得外人。”
“女郎,房间收拾好了。”就在这时,阿敬过来道。
“啊,多谢,”燕昭下意识地道了个谢,拉着郭嘉兴致勃勃地说道,“先生,我们去看看。”
“这倒不必。”郭嘉悠悠道,“我与你之房间所在,必是相隔甚远,而且一定在戏公房间的两边,敬伯,我说的可是?”
“是。”阿敬坦然道。
“所以,我们大概是不同路了。”对这郭嘉倒没什么意见,只要阿敬不再处处针对他就行,其他的就交给燕昭,毕竟这里她是主人。“阿昭,好好休息。”
“嗯。”燕昭一想也对,便点点头,“那我去了,先生也好好休息,这里书多,先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
于是两人便分开了。
倒是阿敬吃了一惊,在跟着燕昭离开后,他说道,“女郎,若是阿敬做错了,大可直接说出来。”
“非也,”燕昭摇摇头,说道,“敬伯,我们都很尊敬你,他只是不想你太针对他而已,现在目的达到,他便也不会再为难,我和他都是如此,所以敬伯不必想太多,”一离开郭嘉,她宛若离家出走的智商好像又回来了一般,说道,“同时,也不必做太多,只要尽到本分即可。”她补充道,“虽然看上去也许不显,不过我已经过了及笄好几年了。”
阿敬看着燕昭的眼神顿时从震惊变成了怜悯。作者有话要说:啊说个事。我这两个月很忙,从日更改到随榜更,榜单多少更多少。这样。感谢大家体谅。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希望大家能冒个泡什么的。【比如夸夸我什么的】这段写完之后就是迎接天子定都许昌了。以及,没错,这一段几乎,全是,感情线。嗯。
五十六
算算时间,虽然外表一直是小女孩的模样,燕昭穿越来的时候也就20岁刚出头,跟郭嘉差不多大,只不过古人的心理年龄要比**年龄大得多,燕昭在他面前也确实便如同稚子一般,是以虽然顶着萝莉的壳子跟他们相处了这么几年,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的真实年龄。
饶是郭嘉都没想到。“君已是碧玉之年?”他愕然地说道。
“……”燕昭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不然先生以为我多大?”
“……顶多豆蔻。”郭嘉难得心虚了一下,眼神游弋。
“……”燕昭深深地叹了口气。“先生,我只是发育的晚而已。”
郭嘉看着她那副小身板,不禁笑道,“当真?”
“……”燕昭咬牙,恨不得立刻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虽然现在也许一马平川,”她说道,“不过有朝一日,定会让先生大开眼界。”
“噢?是吗?”郭嘉故意逗她道,“那嘉就拭目以待了。”
“……”这副明显不信的样子让燕昭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是赵云,还能跟他打一架,结果是郭嘉?算了算了。
“先生就会欺负我。”燕昭不满的咕哝道。
“嘉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郭嘉一本正经地说道。
“……”燕昭无话可说,又跳了两下脚,跑走了。
“郎君,”就在郭嘉目送燕昭离去之后,阿敬来到他身后,说道。
“嗯?敬伯,有什么事吗?”郭嘉转过身问道。
“郎君可是真心想要与女郎同进退?”阿敬不像燕昭那样好糊弄,正色问道。
“敬伯想说什么?”郭嘉说道。
“女郎并非凡人,”阿敬说道,“我想这点郎君也应该知之甚详。”
“是。”郭嘉点了点头,说道。“然后?”
“若郎君想与女郎同进退。”阿敬说道,“首先得把身体养好才是。”
“噗。”郭嘉笑道,“看你样子,似乎对我这种人已经司空见惯。”
“郎君,”阿敬说道,“有些人不想活却活着,有些人想活却仍然活不了。女郎心思纯善。”
“这你就错了,”郭嘉摇了摇头,说道,“她心思纯善不假,心性却也坚毅不下男子,若以寻常女子度之,反倒不妥。”
“郎君此话何意?”阿敬问道。
“就是说,”郭嘉看着阿敬,噙着一丝笑,说道,“你低估她了,她远远比你所想的要强大许多,就算我不想活着,她也不会强求我活下来,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因为我而一蹶不振。”
“郎君便忍心将她独留于世么?”阿敬问道。
“我么……”想到那天在他面前泣不成声的燕昭,郭嘉心里一叹,说道,“不会。”
“那……”
“我会确保她活不成了,然后我再和她同赴黄泉。”郭嘉话锋一转,笑道,“这样一来,无论是谁,总不至于太过寂寞。”
“你!”阿敬不可置信道,“你想拖着女郎去死么?”
“非也。”郭嘉摇了摇头,“若她不愿,我亦不会强求于她。”
“这样便好。”阿敬松了口气。
两人说着话,便看到燕昭苍白着一张脸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坐在桌子上,喝下一大口水方才说道。“我仿佛遇见鬼了。”
事情要从燕昭跑出去之后说起,深山之里,古木参天什么的并不奇怪,燕昭没走几步,便为这景色所迷,散起步来。
草木幽深,青石环翠,山涧鸣响,这里一片寂静,不闻人声。燕昭找了一处有阳光洒落下来的地方,便准备睡觉。
“呵。”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轻笑。
有人?燕昭吓了一跳,立刻跳起来。左右四顾之下,却不见人影。
难道是幻觉?
“你们不知道,可吓人了。”燕昭脸色苍白的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诶?你没见过?”郭嘉好笑地说道。明明燕昭自己就这么不合常理,此刻却一本正经的说着不合常理,这场景怎么看都实在令人想笑。
“那可是鬼啊!”燕昭见他那副明显不信的样子,强调道,“那可是鬼诶!”
“噢?”郭嘉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调侃道,“我以为君跟他们是同类呢,必定相识颇深才是。”
“……”燕昭捂住脸,“先生,我哪里不像常人吗?”
“准确的来说,哪里都不像。”郭嘉老神在在地说道,“君说说,以这里的女子标准来看,君哪里符合了?”
比如曲裾——这个是没再穿了,比如说常驻深闺——这个肯定也是不可能的,比如嫁人——这个就不提了。
仔细想想,还真的没几条符合的。
“这不一样,”燕昭反驳道,“我与那些人不同只是观念和习惯而已,至于其他的么,我之前做过实验。”她拿出刀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
“阿昭?!”郭嘉被她吓了一跳,“为何要如此?”他再没了调侃燕昭的心情,连忙查看燕昭的伤势。
燕昭的陌刀质量很好,只需要轻轻一切,便正好能划破皮肉,流出血来。
“我之前也怀疑着呢,”燕昭摇摇头表示不碍事,拿过阿敬递上的绷带把手缠了缠,说道,“然后我划了自己一刀,还会流血还会受伤的话,我应该就还是人。”
话刚说完便被郭嘉哭笑不得的敲了一记,“痴儿,”他叹了口气,“你不是人又能是什么?我只不过调侃一句,何至于此。”
“因为我想待在先生身边啊,”燕昭眨了眨眼睛,说道。“因为我不想离开先生身边。”
“……”郭嘉一愣,低下头,摩挲着燕昭受伤的手,不说话。燕昭太好了,真诚率直,从来不掩饰她对自己的感情,然而她越好,郭嘉心中的独占欲便越重,他只怕燕昭再如此这般,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将再也不起作用,到时候,如果见到了那般疯狂的自己,燕昭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会害怕吗?
不,别人也许会,不过燕昭不会。可就因为她不会,所以才令郭嘉更加愧疚,他明白燕昭的感情,也明白燕昭的人格,她并非是当世那些美丽娇弱的笼中鸟,而是一头驰骋在战火中的凶兽,只不过在他面前便会收起那些尖牙利爪,做出一副温顺的模样罢了。
然而正因为如此,正因为郭嘉明白这些,所以他更加不能任由心中的独占欲作祟,将她据为己有,令她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只剩自己。
鬼使神差,郭嘉低下头,亲吻燕昭手上的伤痕。
“诶?”燕昭的脸嗖的一下红了起来,“先,先生?”
“以后不可如此。”郭嘉的声音很轻,“只不过是寻常聊天,反倒叫我担心。”
燕昭,不可让我担心。
“嗯?”燕昭不明所以,还是应道,“是我太过鲁莽,下次不会了。”
“噢?”她不说还好,一说郭嘉火气就上来了,摸着伤口的动作加重了力道,“还有下次?”
“绝对绝对没有下次!”虽然随便一挣就能挣开,不过燕昭却好像忘了这个设定一般,泪眼汪汪地说道。“先生手下留情,留情。”
“哼。”看她那副可怜的模样,虽然知道大半都是装出来的,不过郭嘉还是不忍心了,哼了一声便松开,又将话题转到一开始的题目上,“传闻精魅山鬼多出没于夜间,就算你说碰上了,好歹挑个时候,白日说鬼,跟天方夜谭何……”
他的话未说完,便感到一阵寒意,天空忽然也阴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就连阳光也丧失了温度,这下不用燕昭说,郭嘉和阿敬也觉得不对劲了。
这种感觉持续了没多久便渐渐消失,阳光重新恢复了温度,一切恢复如初,燕昭和阿敬还好,郭嘉体质差,恢复过来的时候一个踉跄,好歹被燕昭扶住了。
“先生,没事?”燕昭无不忧虑地问道。
“我没事。”郭嘉摇了摇头,看向阿敬。
阿敬想了想,说道,“奴之前未曾遇到这种情况。”
“莫非真的是鬼?”燕昭皱眉,“之前去林子里的时候,是觉得阴森森的。”
“……”郭嘉扫了周围一眼,忽然在某个地方定住了,“那是怎么?”他问道。
“嗯?”燕昭左右看了看,说道,“敬伯,劳烦去煮碗姜汤,先生有些发冷。”
“嗯。”阿敬点了点头,走了。
“先生感觉如何?”燕昭收回视线问道。
“还好,”郭嘉表示没事,“阿昭,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指的地方是一座石台。那石台因为表面平滑,便被主人在中间刻了棋盘,既可看书,又可下棋,搬到树下,旁边放着玉做的棋子,触手温润。
从石台再过去一点点,便是森林边缘。
“嗯。”燕昭点了点头,和郭嘉一起走到石台旁边。
“诶?”看到石台上的情况时,她不禁愕然的睁大了眼睛,“这里……怎么会有残局?”
依据她之前的记忆,这石台应该还没被人使用过才是,何来残局?
“是了。”郭嘉看到却是心下一定,他说道,“恐怕是那鬼见不得我欺负你,所以特地现了身,给我出题,来证实你所言非虚。”他说着,不由得笑了出来,“真是个护短的鬼,罢了,我便接招。”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真的,好难,写啊。【摔】其实这一段主要是郭嘉的进化。【x】然后我想反正都私设这么多了我就索性再魔改一下。反正系统都有了是……多个鬼魂精怪什么的……主要小时候的戏爹也好可爱啊【泪】嘛其实就是想玩山鬼梗。棋局如战局,其实这也算两个人隔空较量了。【突然激动】_(:з」∠)_其实我个人是很喜欢这种委婉含蓄的emmmmm
五十七
棋局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零零散散地摆成了一副残局,白子式微而黑子势盛,燕昭不懂这些,只觉得整个棋面黑黑白白,乱七八糟,郭嘉却一眼就看出整个局面的关键点在左上。
若赢下了这块棋面,则白子局势反转,与黑子分庭抗礼,若赢不下来,便要被黑子当头棒喝,输的惨烈。
便是这样一局残棋,郭嘉思量许久,他擅长窥探人心,下子之前,先观棋局,虽是残局,却仍可从棋路上看出主人心思,古来用兵之道,奇而不峻,中正不执,布局之人心思缜密,黑子于内子子相护,于外围而不攻,只等白子做困兽之斗,好给出最后一击。杯子虽然式微,却残而不乱,即使不占上风,却隐隐保留得一丝生机,由行棋的痕迹可以看出,白子应有及时断尾之举,方才保留了这缕生机,作为最后的底牌,最后的希望,与黑子苦苦相争。
“真不愧是先生。”看郭嘉说完之后便对着棋盘陷入了沉思,燕昭不禁佩服了一声,决定让他自己待着,然后对阿敬说道,“敬伯,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奴这就去准备,请女郎少待。”阿敬说道。
“好嘞。”燕昭应了一声,趁没别人在,蹑手蹑脚的溜进了戏志才的房间。
房间的摆设一如他在别馆处简约典雅,大气低调。然而却又比别馆处多了几分冷清之色。
临窗摆着一张榻,榻边放着几本书,燕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轻轻地走过去,拿起书一看,是王充的论衡。
看到这个名字时燕昭顿时苦了脸,怎么郭嘉喜欢让她念这个,这人也喜欢看这个?简直了,到底有什么好的呀。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论衡写的真不错,只是对她来说见到论衡的时候不是在受罚就是在受罚,导致她现在看到论衡就条件反射的心里一惊。
燕昭随手翻了翻,正好给她翻到了论衡的《卷一·气寿篇》。
【……若夫强弱夭寿以百为数,不至百者,气自不足也。夫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始生而死,未产而伤,禀之薄弱也。】
“啧。”燕昭乍一看,心下一怮,表面上却故作不在意的将书放回去,“命……哈。”
她向来不认命。
人既然活着,还有一口气,那么即使明知很有可能会失败,很有可能不会成功,不拼一下,坐着等死怎么行?
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有事在人为之事,却也有人力不可逮之事。
承认这一点,毫不规避,才是一个坚强的人应有的行为,只是——
在这样一个没有他人,也不怕会有人过来的环境中,燕昭悄悄地放任自己眼睛开闸放水。
令人悲痛的往往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这个人的离去所造成的空洞,死亡的那一刻既是结束,又是开始,结束了生命,开始了漫长的遗忘与想起。
按理说,杀了吕布,又杀了陈宫,她本应该已经释怀才对,又怎会如此?
“哭什么?”正在燕昭哭的正欢的时候,寂静无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淡漠的声音。
燕昭一愣,抬头望去。
白衣少年坐在临窗的那张榻上,手里拿着那卷被她翻过的论衡,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就那样睥睨着坐在地上哭的毫无形象的燕昭。
“诶?”燕昭呆了呆。
“我说,你哭什么?”少年说道,“先是不经允许就进来,又擅自动别人东西,还以为是个野孩子,结果留着不走,还这样弄脏地板。”
“呀,”燕昭被他说的一愣一愣地,说道,“那我擦一擦……不对!你……!”她吓得跳起来,看向少年身边。
此时尚是白天,日光从窗外投射下来,而只照出了床榻的影子,再看时,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诶?”燕昭更加不明白了。如果说刚才的是梦,那……
地上确实有一点水渍,证明她之前确实悄悄的躲在这哭来着,没在做梦。
然而若没在做梦,刚刚那又是什么景象?
不是……
燕昭连忙跑出去,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只不过树下那方石台面前,没了郭嘉的身影。
“敬伯?”燕昭心里更加不安,她唤道。
“女郎,什么事?”阿敬听到了她的呼唤,走出来问道。
“你可见到先生了?”燕昭问道。
“郎君不是正在石台下棋……”阿敬看向没人的石台时,也愣了愣,说道,“棋局呢?”
是了,那石台旁边不仅没有郭嘉的身影,连本有的残局也不见了,空空荡荡。
“这……”阿敬想了又想,严肃道,“郎君怕是被神隐了。”
“神隐?”燕昭闻言,忽然一拍脑袋,“呀,是了,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女郎?”阿敬不解道。
在方士系统出来时,燕昭自己曾经被基友拉去凑热闹,也跟着把方士练到了顶级。只是因为她不关心这些,所以被遗忘到脑后罢了。
“敬伯,”燕昭说道,“我去找先生,一会样子可能会比较奇怪,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就好。”
“噢……”敬伯点了点头。
只见燕昭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庭院正中,运气半晌,便忽然进入了闭气的状态,魂魄离体,来到了魂墟。
睁开眼睛,眼中所看到的景象顿时多了一分阴郁,她环顾了一周,便在石台旁看到了郭嘉的身影。
“先生!”她唤道,正要过去拉郭嘉地时候,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地,而在某处山林之中。
莫非真的有鬼魂作祟?燕昭思忖道,她警惕地在林间走了半晌,然而阴郁的林间并未有什么幽魂,在魂的世界里,竟然连个魂都看不到?真是奇事。
就在燕昭在林间找着方向的时候,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到一边。
燕昭一看,发现正是那个出现在戏志才房间跟她说话的那个白衣少年。
“还在想你为何能看到我,”少年看着她,忽尔一笑,说道,“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个方士。”
“额……”燕昭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大概算是……不过这里好像没什么幽魂?”
“怎么没有?”倒是少年十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里豺狼虎豹不少,被咬死害死的人也多,你看不见,只是因为大家都怕你身上的煞气而已。”
“煞气?”燕昭眨了眨眼睛。
是了,自己这个号,不说之前差点屠了城,最近还灭了别人满门,游戏时收的人头就更是不计其数。
“幸亏你煞气够,”少年见她豁然开朗,便又说道,“之前可有一群人想趁你刚刚意识朦胧的时候对你出手,可是还没碰到你,你身上的煞气就把他们吓退了。”
“噢,原来如此。”燕昭点了点头,“那你呢?为什么你不受影响?”
“我也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
“你是谁?”燕昭问道。
“……”少年仔细的想了想,说道,“叫我颖之。”
“颖之。”燕昭念了一遍,说道,“我叫燕昭,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你很有名?”少年扫了她一眼。
“额,应该不算。”燕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我为什么要听说过你?”颖之反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拉我过来?”燕昭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你占了阴兵的道了,我是看你眼熟,救你小命罢了。”颖之说道。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燕昭看去,在她刚刚走的地方真正来了一群正装的军队,虽然肢体各有残缺,脸上还带着伤,不过却都庄严肃穆,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缓缓走来。
“他们是什么人?”燕昭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禁问道。
“前些年黄巾作乱,他们是前来镇压的官兵,”少年说道,“生前的恩怨,连死后也在进行,何时能了,不过拜他们所赐,你才不至于被那群幽魂困扰。”
“之前不是说是煞气吗?”燕昭不解道。
“煞气是有,”少年看着自己仅仅擦过她身上便被烧去了一角的衣袖,自嘲地说道,“然而像我这般不怕死的鬼,也是不少的。”
他说话的神态和长相都像极了某个人,燕昭忍不住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她有好多问题想问这个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房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然而还没问出口,她便感到一阵引力。
“你要回去了。”少年看着她,说道,“看来是有时限的,这样也好,省的久了会有想要借助你的肉身重回阳世之人,回去。”
嗯?等等?燕昭还想说什么,然而时限已到,眼睛一睁一闭之下,她便回到了阳世。
却发现郭嘉仍未回来。作者有话要说:戏爹有名无字,颖之感觉蛮配的,这个是少年版,戏爹不记得燕昭,然而感觉迷之熟悉,啊我努力下章写完这段。感情线,真特么,难写
五十八
“女郎冷静。”阿敬见燕昭果如她所说那般无事,心下大定,便劝道。“虽然奴帮不上什么忙,不过遇事沉着冷静些终是没错的。”
“也是。”燕昭深吸了一口气,从心烦意乱的呆坐着变成了心烦意乱的在庭院里转圈。
阿敬看了不由叹息。
但他却不知道,燕昭只是在将多余的情绪发泄出来,表面上仍然心烦意乱,心里却越发冷静。
先生乃是生人,生人在死后的世界里,必定撑不长久,那少年就算不是戏志才,也必然跟他有些关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认识她,如果残局是他所设,郭嘉的下场会如何也必被他考虑在内,因此少年必有后着。一时半会,她确实不用担心郭嘉,然而鬼魂毕竟不同生人,便是有暂缓之法,郭嘉也绝不可能撑太久,万一没完成棋便支撑不住了呢?
想来想去仍是没有头绪,心下百般纠结,她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见她冷静了下来,阿敬问道,“奴有问题想请教女郎。”
“什么事?”燕昭问道。
“女郎之前可是去了黄泉?”阿敬问道。
“黄泉谈不上,”燕昭说道,“人死之后若是仍有执念,或是怀抱怨气,便会化为魂灵,聚于阴地,在世间徘徊,有些人能看见,有些人不行,仅此而已。魂灵普遍无害,然而如果魂灵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有心为祸世间,若让他得到还阳的机会,才成祸患。”
“原来如此……”阿敬沉吟了半晌,问道,“可是郎主的魂灵仍然存于世间?”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燕昭皱眉道,“他不认识我,还是少年模样,称自己为颖之……”
“是了,”阿敬听到她这么说,便说道,“颖之是郎主少时隐藏身份出去时所用的名字。”
“为何要隐藏身份?”燕昭不解。
“虽说家里隐遁世间已久,”阿敬说道,“然而在郎主父亲尚在时,并未到无人知晓的地步。”
他说这话实在有些过谦,对于戏家本身,并未有人知道更多,只道是个行事低调,人丁单薄的世家大族,便是连戏家家主,也是为了想要与妻子长相守而不得不出来遍寻良方之后才逐渐为人所知。戏志才父亲尚在时,戏家家主的学识相貌简直跟他的体弱多病一般众所周知。
“老郎主最终还是没能活的长久,”说到这事,阿敬也不由得一阵唏嘘,“郎主不想用本名,便是不希望别人用怜悯的神情看着他,郎主父亲如此渴望活着,却依旧没法活下去,从那时起,郎主便封闭了自己,奴本来以为他那时会出去便已解开心结,却没想到他在出去之后便将家里搬迁到这里。”阿敬活了六七十岁,经历了差不多有三代的戏家人,言语之间满是深深的叹惋。
“……”燕昭想不到有什么好说,便道,“节哀。”
“女郎不用安慰奴,”阿敬摇了摇头,“活了这么久,最不缺的便是别离,奴先给女郎做些饭菜。”
“有劳。”燕昭还真的饿了。魂魄离体的感觉并不好,她确实需要饱餐一顿来恢复下精神。
先生啊……哎,智者就是麻烦。正当燕昭一边发呆一边食不知味地吃饭时,余光往石台那边一撇,却又发现了那个青衣的身影。
“先生!”燕昭放下碗筷便朝郭嘉跑去。
然而她的手却直接从郭嘉身上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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