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算什么好鸟?!本王至少不会利用望月来达成目的!”
郳音在洞外道:“殿下,既然长公主说她无心帮九皇子夺嫡,那么现在,就是她证明自己忠心的最佳时机。”
福王的沉默显示他又在犹豫。
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就像一根无骨的墙头草,哪一面吹来点风,他就立即往另一面倒去。
“殿下——”郳音又往这根草上吹了一口气:“一次性扳倒两位皇子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此事一过,您的对手便只剩大皇子,大皇子远在边疆,您有留京之利,一旦发生什么,大皇子鞭长莫及,您就不一样了。”
秦秾华道:“做事没有长远眼光,还想辅佐福王登极?此事一旦败露,你知道福王面临的会是什么吗?!”
“长公主,做大事,都是要冒风险的。”郳音道:“殿下,您说呢?”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就照你说得做。”福王说:“阿姊……委屈你一回了,等事成之后,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秦曜安!”秦秾华怒声道。
片刻后,郳音的声音响了起来:“福王已经走了,长公主殿下。”
“……你把我关在这里,是想引九皇子前来,借刀杀人?”
“长公主明察秋毫。”郳音的声音带笑,但是和先前的冷笑又有了区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福王离开后,他的态度变得截然不同。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问。
“鄙人是什么人,等时机成熟,长公主自然知道。”
“你觉得,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渊儿在我面前杀死这二人么?”
“会的。”郳音笑道。
秦秾华还没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他已经扬声道:
“燕王!鄙人送你一个消息,你身旁的玉京长公主,实为狐胡公主永乐之女,和殿下并无血缘关系。”
她脑中轰然炸响,下意识看向燕王,燕王瞪着那双充斥血丝的眼睛也在看她。
她哑声道:“……郳音,你只凭胡言乱语,就想哄骗燕王中计,未免太天真了罢。”
“是不是胡言乱语,燕王心中自有定夺。**一刻值千金,鄙人就不打扰了。”郳音笑道:“长公主手段通天,鄙人相信,长公主一定能撑到九皇子前来相救的时候。”
“郳音!”秦秾华怒道:“郳音——”
脚步声渐渐远去,山洞外没了回音。
她收回目光,对上燕王猩红的眼。
气若游丝的穆阳逸蜷缩着鲜血淋漓的下半身,痛哭道:“燕王!你还愣着干什么,上啊!你们俩都没有血缘关系了,就放过我!男人有什么好玩的,玉京长公主名动天下,才貌双绝,是天下男人的梦中情人,你看看她——放过我!”
燕王扔开宛如一条死狗的穆阳逸,起身向秦秾华走来。
秦秾华强装镇定,往山洞后方退去。
“燕王,你冷静一些,别中了他的离间计。渊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难道你想中他的奸计,让……”
咔嚓一声,她踩到一颗石子,身子一歪,脚腕的剧痛让她瞬间跌坐地上。
燕王随即喘着粗气,向她扑来。
在他身后,衣衫不整,鲜血斑驳的穆阳逸爬向反方向,力图最大限度拉开同燕王之间的距离。
“秦曜泰!你疯了——我是你的亲姐姐!”
秦秾华脸色惨白,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两边。
燕王似是失了神智,除了有个人形,他的神态,他的动作,无一不像个野兽。
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让她根本无力反抗,燕王压在她身上,单手就完全压制了她反抗的双臂。
在他另一只手伸向她衣襟的时候,秦秾华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压倒。
第一次,她恨自己是个女人。
“阿姊!阿姊!”
少年焦躁不安的声音,如同天神降临,突然响在洞外。
眼泪从秦秾华眼眶中一涌而出,她不想哭,没有目的的眼泪只是浪费身体水分。在这样的山洞里,在这样的场景里,为何要哭?哭给谁看?
没有哭的必要,没有。
可是为什么,眼泪失去控制,疯了一般决堤?
“渊儿!”
秦秾华难以想象,有一天,她会发出这样的哭声。
“阿姊?!阿姊!!!”
少年的脚步声停到山洞外,那块一人半高的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曜渊的声音又急又怒,他的出现给秦秾华重新注入希望,她手上一松,趁燕王抽下她腰带时,猛地抬腿击向对方。
燕王痛叫一声,秦秾华趁机将他从身上推倒,拼命向后退去。
“呃啊啊啊——”
少年的怒吼响在洞外,那块天险一般拦截秦秾华出路的巨石在地面磨出轰隆隆的声音。
这声音对秦秾华来说,是天籁之音,对燕王来说,却是催命的声响。
他脸色越发恐怖,再次向秦秾华扑来。
秦秾华捡起地上零碎的石子向他扔去,无济于事,她又一次被压在身下,拼命挣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在洞外又一次怒吼,巨石挪动的声音越发剧烈。
秦秾华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用力咬住嘴唇,几乎已经绝望。
你不能哭,不能。你可以装作软弱,但不能真的软弱。谁都可以软弱,你不可以——
你不能哭——秦秾华,你不能哭。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哭——
月光照进来了。
清冷的,温柔的月光,照耀着她的眼泪。
燕王如同一只小鸡仔,露着错愕的神色,被一只血迹斑斑的手猛地提了起来,抓着头上的玉冠,砸向坚硬不平的石壁。
轰隆一声,开天辟地一般的巨响过后,燕王的玉冠被生生捏碎,燕王的头颅,也像熟透的西瓜,在她眼前轰然爆裂。
白的红的,噼啪溅了一地。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狭窄的山洞里迅疾弥漫开来。
蜷缩在洞口的穆阳逸面无人色,鲜血覆盖的衣裤又被另一股散发骚气的水渍洇开。
秦秾华呆呆看着冰冷月光下的少年,他气息粗重,浑身覆满鲜血,如神魔画卷中走出的嗜血修罗。杀意弥漫,不见人色的脸上浮着条条黑紫色经脉,如同活物一般,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蠕动。
——是蛊虫。
——那不是像活物,那就是活物!
秦秾华看清的瞬间,呼吸仿佛也停止了。
一条条蛊虫,如连绵山脉,在他皮肤下起伏不停。
刀伤和剑伤割裂了他的衣裳,被染变了色的玄色衣袍发泡发胀,滴答,滴答,艳红的血滴从少年指尖和衣袍滴落。
他松开手里的无头尸体,转过身,朝吓得惊叫一声的穆阳逸走去。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什么都……”
往山洞外拼命爬去的穆阳逸被他一脚踩住了后背。
他蹲了下来,提起穆阳逸的脑袋。
从头顶淌下的刺目鲜血流过被冰冷覆盖的面容,他按着穆阳逸的头,一下一下,往山壁上突起的尖锐撞去。
“别……饶了……我……救……”
令人骨寒的钝击声渐渐淹没了穆阳逸的声音,鲜血飙飞,混杂着白色半凝固的东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终于,他撒开了手,穆阳逸了无生息——不可能再有生息的半个脑袋落到了地上。
秦曜渊向着秦秾华走来。
她动弹不得,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也跟着呆呆流淌。
他在她面前半蹲,朝她伸出手来。
那只手伸了一半,忽然停顿。
他定定地看着她瞳孔中倒映的人像,缓缓摸向自己脸颊。
他碰到了那些暴动的蛊虫,那只逐渐不稳的手反复在脸上触摸,似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变得这般可怖。
当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那双前一刻还暴虐可怕的眼眸,这一刻慌张逃开了她的视线。害怕、慌乱、无措、羞愧——数种感情混合在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睛里。即便他刚刚才用残暴的手法杀掉两个活生生的人,即便他的睫毛上还凝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他注视着她的时候,依然像初生婴儿一样,毫无防备。
好像只要她愿意,一个害怕的眼神就能将他置于地狱。
他骤然收手,逃离的脚步刚刚挪出,一双纤长的手臂就将他牢牢禁锢。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每一声心跳,都被她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禁锢。
“渊儿……”她埋头在他怀中,喃喃道:“阿姊不怕……”
“……”
即便血气冲鼻,她也能从中捕捉到熟悉的那股气息,世上,没有比这更让她心安的气息。
“有你在……阿姊不怕……”她哽咽道。
片刻寂静,他的双手终于搭上她的后背,他慢慢搂紧她——就像她用尽力气的拥抱一样。
“阿姊……我在。”
他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那些蠕动的蛊虫,正迅速埋入骨血,重新沉寂下来。
“我……永远都在……”
他的手,从她后背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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