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定无父无母。
他是青桐峰程衍之从林中的黑虎窝里抱回来的,而认了他做养子的黑虎死了,肠穿肚烂,倒在洞外数百丈之处,想是遇事竭力要回来,却终究还是被鬼差钩了命去。若不是程衍之,崔定小小一个婴孩,便要生生饿死,或者被山间猛兽路过闻到了气味,叼走塞了牙缝。程衍之医术精湛,亦通摸骨之术,探出他那时一岁左右,具体年岁却是不得而知,于是崔定便连生辰也没有,只有颈间一块长形牌子:极细腻匀润的羊脂白玉,小半个指头宽,损了半个,上面银钩铁划、笔力遒劲,雕工却实是潦潦,简直就是直接拿利刃刻上去的,划了一个“崔”字。
程衍之为人极温和、亦心善,见这婴儿在那冷洞中饿得哭都哑了声音,眼睛红肿,泪都流干了,身上襁褓早已破烂。那黑虎想是老了,照顾不到,这孩子的身子瘦弱得很。当时天下初定,人心却尚是惶惶,程衍之不忍将这受了苦的婴孩随意抱给哪个不知底细的人家抚养,便特地下了峰住在城里,还请了有经验的嬷嬷一起照看。
崔定因着在猛兽窝中长了一段日子,说话、走路便都比旁的孩子晚了许多,好在人竟十分聪明,做事也极专注,只是看起来性情孤僻了点,程衍之当时年纪轻轻刚出师,想起自己也是被师父自小养大的,便摩拳擦掌认了他为徒,打算好好养大,等他开了蒙便带上青桐峰。
程衍之和小崔定住在城中时,便常让小崔定与住处街坊里的孩子一同玩耍,却发现这孩子总是独在一旁,只做自己的事情,好似并不怎幺感兴趣。程衍之不死心,日日打发他出去,想让他开朗一些,却收效甚微。
小崔定五岁时,有次孩子们吵嚷打架波及了他。他人虽小,但却一向不当跟屁虫,平日里也对这些孩子爱搭不理,早就招了一个领头大孩子的眼。那大孩子便趁机要教训他平时竟敢不听从自己,仗着自己个子大,将一旁的小崔定牵扯了进来想要压服他,两方推搡起来。哪知崔定平时默默的,人又小,内里却极狠,就此生了事故。程衍之当时正在屋内给友人回信,听到外面孩童一哄乱喊,还以为仍是平日里小童们瞎闹,待得听见乱哄哄的童声中忽然爆出一声长长嚎啕,这才意识到外面出了事。忙忙扔笔赶出来,就见自家小孩竟和一个大孩子打起架来。
这于大人们本是一件小事:拉开和了稀泥,送了伤药,好好道歉,这事便过去了。但是崔定的师父回去后问了他两句话,听他回答,却很是有些吃惊,对这五岁的孩童竟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巧程衍之的师父洞虚老人听说他收了一个小徒弟,下山来看看,程衍之便把这件事跟他说了。
洞虚老人听他说完后笑道:“这是有的,并不足为奇,有些人便是天生的彪悍狠辣。”
程衍之道:“师父,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可此事远不止如此。后来我问他这事,又问他平日里为什幺不和那些孩子一起玩闹,这孩子回答说:‘师父,我与他们玩不到一处,他们说我是没爹的孩子,不过我早知道自己和常人有些不同,旁人都有父有母,而我却没有。’”
洞虚老人叹道:“如此说来,他这是被人骂过野孩子,素有些累积的恨意了?你当好好安慰他。”又说,“这些却是不可避免……可是他却何其无辜……不然,你早些带他上峰?”
程衍之道:“师父……我现在实在是犹豫要不要带他上峰。我听到那话,自如师父所说,将他当做普通的孩童,安慰了他,不想他说:‘我早知自己与他们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们说我,我并不当一回事。本来便不同,旁人用他们的那些事来说我,对我而言什幺意义都没有,所以别人的什幺话对我也都根本无用,既是无用的话,我也便全都不理。’”
洞虚老人也是没想到,愣了一愣:“这孩子……这是年龄太小,又被欺负得狠了,干脆就对旁人失了望,所以赌气一概不理?可听你说,他又不是个任人欺侮的……还是他天生便这样心冷?简直有点铜心铁肺的意思!不理他人毁誉自是好的,这心境多少修士求都求不来,但照他所说,他现下这也略过了些!听这意思竟把旁人全都摒弃在外!”然后又问,“他对你态度如何?你没有忙于它事,忽视了他罢?”说罢又自言自语,“不对,旁的小儿就算被如果└】..忽视冷待,料想也只有缠得更紧,更加粘人,为了求更多关照。却不是他这样的,他这很有些……没人是他的同类,他便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意思!”就如人与马儿,两者就完全不是同一种,自是不会费心把对方对自己的想法放在眼中。
说着也是咋舌:需知这小童只有五岁!
程衍之点了点头,说:“他这实在是让我……又奇又惊。”说完才去回答他师父的问题,“他其实是个好孩子。好像心知我救过他,虽说年龄小,却有些老成,像小大人一般,对我一向恭谨,我们俩表面上看,倒是像关系不错的一对师徒。”
太师父听出他话音有异,便问:“表面上?难道他竟然对你阳奉阴违?”
程衍之摇摇头:“我从小就是您的弟子,自是知道做人徒弟的,对师父都是什幺样:年龄越小,越是听师尊的话,恨不得认为只要是师尊说的,便全都是对的。但是这孩子,我说的话……若是涉及他不熟悉之物,他便听;若是涉及他熟悉的东西,唉……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他便只是微风过耳罢了:大部分时候,他只依旧照着自己的来。阳奉阴违倒是不曾,他向来都是直接说‘师父,我却以为……’这种反驳的话。”
程衍之续道:“人言道三岁看老,他现在这样小小一个,便如此有主意,我只担心教不好他,更怕以他这性子……现在我看就没人能真的制得住他——便是我仗着势强,狠心严斥他、体罚他、压制他,便如他这等性情,便是一时压住了,心中不服也是无用——他又不若寻常孩童那般善忘,将来怕只会反弹得更加厉害,”
“他现在没有人制得住,恐怕将来长成了,更是没有。我怕等他上了峰学成了,又无人能够掣肘他,若是往后有人惹了他,他愤怒之下,便要乱用了自己的能力——您不知……他刚刚开始学武,人又小,那时虽是竭力揍了,也没把那大孩子如何,可我见他那劲头……像是真的恼了,有了要把那孩子生生打死的心!那孩子恐也是被他吓到,明明比他大,但那时只倒在地上捂脸哭……他现在力有不逮做不到,若是今后学了,能做到了……便恐怕……”
程衍之叹了口气,又道:“咱们青桐峰上下几百年,在江湖中虽然算是隐士,平日里只安静守着主峰万法阁,并不管什幺事的,但是若教导出一个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却又能力卓绝的天魔王来,也是罪过。”
洞虚老人只道:“衍之,你这是不是想得过多了?这孩子我看着倒还好,他这性子虽然确实特殊了点,却也并没有什幺奸猾之心。”
程衍之苦笑道:“师父,我现今空口白话,可能无法让您了解我当日所见……再者,焉知这世上有些魔头,就如咱们太上师祖用命才杀了的那个商无咎,我见太师祖所记,便是人并非太过奸佞、甚至可算是坦荡,又能力卓绝,实是个枭雄,然而就因着性子特殊,对人对事看法做法皆与凡人不同,特立独行,又有大机缘,得了大能力,等闲人弹压不住,这才搅出事来?”
“再者……”说着程衍之的声音越发低了,手上一指他方才交给师父的那半块白玉牌子,“您也知这孩子是带着这半块玉来的,这个‘崔’姓,可不就是前朝的……!他这等性情,若真是那样的身份……近来在这民间亦曾听过前朝余党作乱,虽然传到市井多半会有杜撰,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没有实据,到时候等他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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