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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武功尚未尽复,竹烟儿的步法也是不凡,一拽之下便将祁云拉进了院门。祁云踉跄了一步才站直,目光投向院内石几旁的男人。

谢清迟仍穿着一身深青衣衫,宽幅袖口层层叠叠地堆在皓白的手腕上,愈发衬得他身姿纤瘦。防着邪风入体,祁云所住的厢房户牖皆闭,并不明亮,他便没有注意过,现在瞧来,这替他诊脉的谢先生,自己似也有几分病态。

谢清迟瞧见祁云,有些意外的样子,含笑招呼道:“祁少侠。”

谢清迟为他诊脉时往往来去匆匆,祁云戒心未去,也不曾表露身份,只装作是个普通路人,借母亲姓氏,自报其名为柳云。现如今这样的称呼,显然谢清迟是早就知晓了祁云的身份,而且不介意向祁云表明这一点。

再听到这样的称呼已是恍若隔世,祁云闻言便愣在原地,一时间所有仇恨涌上胸口,只觉得寒风凛冽,灌入衣襟袖口,霎时间连心肺都凉了。他咬紧牙,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谢清迟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祁云硬邦邦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说着,便要给谢清迟磕头。

在以往的祁云,向来只有他施恩于人,没有承人恩情的说法。人说祁少堡主血管里淌的是最烈的酒,慷慨意气,直来直去,从来不肯欠人情。祁云身体本就未大好,此刻羞愧之下,竟是眼前一黑,就要向前栽倒过去。

可是谢清迟一拂衣袖,清风扬起,祁云就如同凝固般再动不了分毫了。

谢清迟温声道:“地上寒气重,再跪一会儿,你今日的药就白吃啦。我可不会拿第二颗小还丹救你的命。”

说着,他袍袖一扬,祁云竟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身子摇晃着,险些没栽个跟头。

谢清迟一指对面的石凳:“你坐。”

祁云便跌坐在凳子上。他的头仍是发晕,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当众被谢清迟扇了一耳光。竹烟儿和护院们都没说话,可是风吹得铃铛微微作响,就像是满堂的嘲笑声。

谢清迟瞧着他,笑叹道:“真是个孩子。救命之恩,是这么好报的吗?”

祁云攥紧了拳。

第2章二·洗身

二·洗身

说是那样说,谢清迟却没有当真让祁云去做些什么。

寒风渐紧,冬日要到的时候,祁云的身体也渐好了。他摸不透谢清迟的心思,便一心练武,想要为自己那无望的复仇留下一线胜机。

祁云师从其母,学的是中原剑术。被谢清迟捡到的时候,他的剑早已战得卷刃了,就连匕首也缺了口,只好折一根枯枝将就着练剑。他有满腔仇怨要发泄在剑气里,往往一套剑招练不到收招,枯枝便被捏折了。

谢清迟偶然瞧见了一次,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差小厮给祁云送去了一把剑。

那剑样式朴拙,剑光清寒,剑身有铭文,曰“唐捐”。剑名听来很不吉利,祁云却曾自其母处闻说这柄剑的来历。

昔有兵器坊铸剑师,一生所铸名剑无数,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江湖上忽然有柄无名剑声名鹊起。那铸剑师生性高傲,定下比剑大会,祭出了自己最为杰出的七柄宝剑,志在必得,却尽数被那草野匠人所铸的无名剑轻易削断。心灰意冷之余,铸剑师铸得最后一柄剑名“唐捐”,取一生功夫唐捐之意,自此收山。

世间公认,此铸剑师一生所铸之剑,以“唐捐”为最好,虽仍比不得无名剑,却也是名动天下的利器。此剑在江湖中流传多时,在祁家父母离开中原时,似乎是落到了江南顾家手里。也不知谢清迟是怎么寻来的。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祁云只眉头一蹙便坦然受之,练剑亦是愈发勤快。

祁云拿到此剑之后,谢清迟便一改此前漫不经心的做派,时常过来探望他。祁云练武时,谢清迟就坐在院子里很悠闲地饮茶赏花品糕点。两名唤作风雅与风流的高大护卫紧紧盯着祁云,谢清迟本人却恍若未觉,只是偶尔一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祁云不曾见过谢清迟出招,只知他内力深厚,在自己之上,想也是武功高绝的。被谢清迟看着,祁云浑身都绷紧了,剑路更加狠准,不知怎地,就是害怕入不得谢清迟的眼。

祁云自五岁跟着父亲习武,天纵之才,数年功夫,初习拳脚,后练弓箭,到得九岁上,忽然又醉心剑术。剑乃百兵之首,祁云在此一道天赋极佳,修习不过七年,剑下功夫已是卓绝,莫说这小小祁家堡,便是在广袤西域也已是数得上的好手。

祁家家学渊博,祁母是千古楼出身的首席奉书女使,自己虽武功低微,却眼界开阔,常与祁云讲千古楼所藏的世间玄妙功法。譬如武当剑法、少林棍法、甚至魔教周天术,都有摘星揽月之妙,祁云也因此并不自傲。在他看来,只这庄子里,谢清迟的功力就远在他之上。

祁云如今使的剑法唤作云起剑诀,是祁母在他九岁那年为他挑选的入门剑法,来源于武当。母亲曾允诺他,待他长到十六岁,便教给他这套剑法的后续功法,顾家绝学之一的南山剑。可如今他刚刚学到——

祁云想起父母并肩对敌的最后场景,心中一恸,剑势悲怆,不能自控,要生生将庭前梨树斩作两截!

——却是被拦住了。

谢清迟长身玉立,一双竹筷落在祁云剑脊上,连点数次,竹筷碎作了几截,祁云也再握不住剑。唐捐剑自他手中飞出,斜斜插入庭前青石板中。

祁云脱力地跪下来,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指腹有练剑的茧,被塞外的风沙吹得干裂,又在这扶摇庄里慢慢地养回来一些。他刚刚控制不住剑势,唐捐剑脱手之时虎口便已经迸裂,血与汗水糊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的疼。

可祁云看的不是这些。他猛地抬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祈盼望向谢清迟。

谢清迟也正望着他。这人平时说话三分笑的表情消失了,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半晌,谢清迟称赞道:“倒是有些灵性。”

祁云讷讷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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