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一只饿得骨瘦如柴的狼。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段简,当看清一拱一拱地往门里钻的东西是什么之后立刻脸色大变,一边大叫着阿泓退后,一边从旁边堆着的柴堆里抽出一根粗壮的木棍当武器。
阿泓手里还握着刀,顺着段简的目光看去,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那头瘦得皮包骨头的狼终于拱进门来,呼哧呼哧地喘气,后腿上的毛皮沾着一大片干涸的血迹,眼睛紧紧地盯着院里的两个小孩,还有地上还没断气在扑腾的公鸡,却没有马上扑过来,一时之间双方各占一角成对持的形势。
当狼终于迈开步子朝他们前进一步,段简和阿泓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看得出来狼受了重伤,也许是中了猎人的陷阱逃出来的,这种情况下反而更危险,一旦激怒了它,后果不堪设想。
段简绷紧身子也往前一步,不料阿泓突然伸手把他挡在身后,另一手握着杀鸡的刀子直指着野狼,明明怕得浑身发抖,还巍颤颤地冲着它大喊:“走开!快走开!”
红着眼睛的狼停下步子,像是思考对面的两人哪个更容易得手,那毛骨悚然的目光让两人大冬天里冒出一头冷汗。
就在这时,被护在身后的段简突然冲出去,拎着已经死透了的公鸡,用平时绝对没有的力气将死鸡抛过院墙,远远地落在外面,半凝固的鸡血在雪地里淋出一道淅沥的路线。
“弟弟!”阿泓吃惊,用力将段简扯回去护住,同时握着刀胡乱比划,大喊大叫,“快走!走开啊!”这时候他不能表现出一丝害怕的情绪来,哪怕嗓音其实已经抖得不成调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转眼一瞬,也许是半天之久,那头已经饿了很久的野狼终于掉头从来时的缺口里钻出去,段简飞快地拖过一捆柴木堵上缺口,怕不够结实,将后院里能拖动的东西通通堆在后门,而阿泓在饿狼消失之后还呆着不动,看见段简拖东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丢掉手里的刀子过去帮忙,动一动才发觉手指已经僵硬到伸不开的地步。
直到把缺口堵得密不透风,段简这才感到安心,放松的结果就是浑身脱力一下子跪坐在地上。阿泓被吓了太多次,扑过来抱住他,“弟弟!你怎么样了?”
“没事……”段简摇头,“就是累过头一下子没站稳。”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阿泓哽咽说不下去。
“不会的,我不会有事的。”被抱着的人反过来安慰对方,“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吧。”
在雪地里抱了许久,冻得段简牙齿直打颤,抖着眉毛说:“阿泓?我们,回屋里去吧。”
阿泓这才觉出冷来,半扶半抱地将段简弄回去,三两下将火盆点燃,然后把他和段简的外套都剥掉,一床棉被包得严严实实。俩孩子边发抖边烤火,好半天才暖和过来。
在这寂静的时刻,院外拍门的声音就格外清晰,还有村长沙哑的叫声:“泓哥儿!简哥儿!在家吗?县衙里的差爷来了,快开开门!”
大冷天的,怎么会有衙役到村里来?阿泓看着段简,对方点了个头,轻声说:“先让人进来。”
门外,村长和村长家的实子,身后站着两个衙役,其中一个嘟囔着:“这破天气,冷得耳朵都要冻掉了。你说上面来的大人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咱们出来跑腿。”
另一个安慰说:“好了,统共也没几家了,早点干完活,咱们早点回去交差。”
“怎么还不出来开门,想冻死差爷我么!”
村长赶紧安抚,“两位差爷见谅,这家里只有俩孩子,可能在后院没听见,我再喊喊门。泓哥儿,你快出来开门啊!”
“来了,来了!”
吱呀一声,门板打开一道缝,露出半张小脸,段简闪着充满疑惑的眼睛问:“村长爷爷,这是做什么呀?”
“这是县衙里来的差爷,来登记下你家的人口,泓哥儿呢?赶紧叫他出来。”
之前一直出声抱怨的那个衙役没想到竟然真是个小孩子,看他穿得棉袄领口上补丁垒着补丁,就算心里有过捞一笔的念头,现在也通通化作虚影,这一看就是榨不出油水的穷小鬼,还是早点办完事早点轻松,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本册子一支笔,翻到其中一页念:“城南双柳巷段氏,户主段何氏与你是何关系?”
“我是她的儿子,我娘……地龙翻身的时候被房梁砸到,吐了好多血……没救回来,我家就剩我自己了……”段简说着眼圈红了。
执笔的那个衙役点头,那时候是死了很多人,他们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地震后死伤众多,还有一大批失踪人口,估计也是死了。这么多人数堆积在一起,想要重新整理入册是个大工程,这半个月来他们跑遍十里八乡,也才录入一小部分,就这还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找到的,想要完全寻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们干脆就能含糊了事的情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段何氏,女,年二十六,卒于圣嘉六年。段简,男,年十,代母承户。”衙役刷刷地写下几行字,“现在起,你就是段家的户主,听说你家里还有一口人?”
“回差爷,家里还有一个买来的实子,是自愿卖身为奴的。”段简低下头,看起来就像悲伤未尽。
“原册里倒是也有记录,好像他们家就三口人吧。”两个衙役窃窃私语,很快就达成一致,“可有卖身契?把人叫出来看看。”
“有的,我这就拿给差爷过目!”段简说着飞快地跑回去把那张早就伪造好的卖身契拿出来,上面写着阿泓自愿卖身为奴十年,下方是两人的画押手印。
阿泓一直在门后,听见官差点名要见他,跨一步走出来,“小人在。”
村长家的实子朝他走来,在耳边低声说:“忍忍,看一眼就行了。”说着解开阿泓的腰带,露出一道窄窄的腰线,恰巧将后腰的那块印记露出来,暴露在冷气中的肌肤立刻爆出点点颗粒。
衙役扫了一眼算是认可了,边写边念:“段泓,实,年十四,家奴。”
送走几人,段简把门反栓上,伸手抱住他说:“总算有惊无险混过去。阿泓,你不再是官奴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自由的。”
这法子是早就跟阿泓商量好的,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就蒙混过关,原本段简想趁机替阿泓将奴籍给去掉,却被阿泓给否决了。段简一想也是,当年知道阿泓奴籍身份的邻居还有不少,说不定谁还活着,难保日后不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其实段简私心里更希望阿泓永远不要离开,当阿泓主动说要保留奴籍的时候,天知道他心里多高兴。
再等等吧,再陪我几年,只要几年就好……我一定会让你自由的,段简再次暗暗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证明
冬去春来,微风捎来第一抹春的色彩,吹过山岗,拂过田野。风过之处逐渐染上薄薄一层绿色,待人走近了却又消失不见,只有零星几丛野草迫不及待地钻出土壤,探出鲜嫩的绿芽,在不经意的地方肆意成长。
直到漫山遍野开满鲜花,再迟钝的人也都发觉,原来春天的脚步已经近在眼前。
勤劳的村民早早地就做好了春耕的准备,阿泓跟段简在众人帮助下,总算赶在最后将自己的两亩地都种上了庄稼。
至于河边的那块滩地,砂石多土壤少,种不了庄稼,荒废了又可惜,阿泓打算种些蔬菜。这次没有林粒儿帮忙,阿泓依样画葫芦开垦出来,撒了些容易养活的菜种,每隔几天就去看看,最后,虽然能够成功出芽的不多,但毕竟活了下来。阿泓便放下心来,专心伺候起那两亩庄稼,浇水施肥,拔草除虫,没有一天偷懒,在他的辛勤看顾下,地里的秧苗长势一日好过一日。
渐渐地,村民们提到段家的实子,都不得不夸赞一句,是个勤快能干活的,而且今年十六,年纪也正好,若不是知道他是段家的仆人,早就有人上门去提亲了。
这天清早,趁着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阿泓挑着水桶出门去打水。
村里两口水井,边上聚着十来个人,都是趁天没那么热的时候出来挑水的,大多是成家已久的中年实子,年轻未婚的实子只有阿泓一人,独自站在人群几步之外。
身边的实子不时偷瞄几眼阿泓,凑在一起轻声交头接耳,偶尔有几句笑声爆出,混着譬如“可惜”、“早嫁人”、“家里守着”之类的零碎句子,很快又压下嗓音继续刚才的话题。
在林家村住了将近两年,阿泓早就习惯这种不带恶意的好奇目光,不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上去挑水。井边的条石经过几十年的时间侵蚀,爬满了青苔,又滑又腻,人稍有不慎就掉下去。阿泓用力摇动轮轴打满两桶水,沉甸甸的扁担压上肩膀,刚来的时候他一次只能挑半担水,现在阿泓稳稳当当地站直身子,迈步朝家里走去。
留在家的段简,已经煮好米粥等阿泓回来。
刚煮好的糙米粥,配上新腌的咸菜,吃起来鲜脆爽口,尤其是阿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干的又是重活累活,饭量跟同龄的男孩差不多,一顿能吃下半锅。
吃完早饭,段简想跟着一块儿下地干活,却遭阿泓的反对,“现在地里的活不多,我一人足够了。弟弟不是还要读书吗?若是读累了,就到后山上拔些笋回来,中午我给弟弟做笋片炒肉丁吃,好不好?”
好不容易才劝下段简,等阿泓去到自家田地的时候,比往常晚了些,隔壁林大叔和二儿子已经把活干得差不多了。他们两家田地毗邻,若是时间还早,林大叔就搭把手把隔壁地里的活一起给干了,为此阿泓很过意不去,几次劝阻无果的情况下,只能赶在林大叔到来之前先一步干活。
今天见他现在才来,林大叔不由得打趣几句:“泓哥儿今天晚来了些,是睡过头了么?”
阿泓走得急,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连汗都没擦先打招呼:“林叔早。趁着今天没那么热,先回村里挑了担水才过来。”
“怎么能让你一个实子去干这种重活,下次到林叔家里说一声,让我家傻小子去就好!”林大叔一脸不赞同,“况且你帮了我家粒儿这么多,又是邻里之间,找我们帮忙也是应该的。”
“这怎么行!林叔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要不是有你的指点,我还种不活这两亩庄稼呢。”阿泓笑着拒绝。
林大叔知道拗不过阿泓,只能任由他了。在林大叔看来,本来就该男人在外面干活养家糊口,实子在家中操持家务伺候家人,但阿泓性子实在太要强,凡事不肯借助外人,本该男子做的重活他一声不吭全揽下来,一个年轻实子过于逞强可不是件好事。
今天要给田里换水,水渠出口用块大石压着,阿泓需要双手用力才能挪动的大石块,林大叔家的二儿子轻松就能搬起来,抢先说:“还是让我来吧,你搬不动的。”
说起来,对方还要比他小一岁,但从小做农活比他健壮得多。乡下的男孩十岁起就要跟着大人下地干活了,也就段简那种细皮嫩肉的城里孩子才没吃过苦。
赶在正午之前回到家门前,大门从里面扣上了,阿泓推了推,门板纹丝不动,难道段简上山还没回来么?
阿泓绕到后院开门进来,平时放在门后的柴刀不在原地,大概段简上山拔笋顺便打柴去了,后山就一条上山的路,现在也不是野兽出没的季节,阿泓并不担心段简会出事,准备进厨房生火做饭,看到家里升起炊烟,段简自然就会回来。
而就在这时,他以为没人的屋里却传出不小的动静,难道段简没有出去?
阿泓随手拿过一根手臂粗的木柴,轻轻推开房门。
里屋两人的卧室,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在翻箱倒柜,屋里狼藉满地。
而此时想不惊动对方退出去已经晚了,阿泓脱口而出:“你是谁?在做什么?来人啊!有强盗!”
林赖子见事迹败露,顾不得继续搜寻财物,转身扑过去,三两下就抢过阿泓手里的棍子。
见势不妙,阿泓松开手想逃,刚跑到院子就被追上制住,这时候他才深深地意识到实子与男子之间,不论是体格还是力气都有很大的差距,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对方,眼看对方一脸狰狞,心中除了忧惧,还有一丝不甘。
若他不是实子,若他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
突然,林赖子一声痛叫松开手,阿泓险里逃生,就看见一脸严酷的段简,再下一瞬变成了他在段简背后,而段简持着柴刀护在前面和林赖子对峙。
林赖子本来就提心吊胆,忽然背后被硬物砍了一道,吓得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伸手一摸发现没流血,顾不得背上火辣辣地疼,气汹汹地回头看是谁在背后偷袭自己,没想到竟然是段家的小鬼,还没到他胸口高,顿时就大着胆子想要上前。
段简将手里的砍刀转了个方向,锋利的刀口对着林赖子,只说了一个字,“滚。”
半臂长的砍刀磨得相当锋利,在阳光下闪着光,刚才段简只是用刀背砍他一刀,若是换成刀锋,想必林赖子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然而更可怕的是段简的表情,林赖子相信,段简是真的下得了手。
“你……你们!我可是村长的侄子,你们要是敢伤我一根汗毛,信不信我大伯把你们赶出去!”
咕咚地吞了声口水,林赖子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到门口一个转身撒腿就跑。
直到看不见人影,段简才丢下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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