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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叔听了,笑着开口说:“大伯,你这就看错了,阿泓是个实子,不是男子汉。”

村长诧异地又看了阿泓两眼,“是么?”

林阿姆帮腔,“乡下不讲究那么多,实子又如何,实子还不是干着一样的活,还未必比男子干得少干得差呢!”林阿姆从小就比别的实子有主见,不然也不会从村子嫁到城里去,当年着实艳羡了许多人。

如此村长也不再多说,又吩咐了几句后就走了。

其他人也准备回去,刚搬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整理,只是段简这里只有两人,难办了些,于是阿青自告奋勇留下来帮忙。

段家的房子久不住人,窗棂上,地面上,家具上,落满厚厚一层灰,三人分工,段简和阿青先去收拾卧室,阿泓单独一人收拾厨房。

这一打扫就干到中午,三人一早出发,根本没来得及吃东西,肚子饿得呱呱叫的时候,阿东过来喊三个小子回去吃饭。

第一天在林大叔家里解决,林大叔家的实子特地切了块过年时的腊肉,和切碎的大蒜叶,干辣椒炒了一大盆,大家都饿极了,很快就将饭菜一扫而光。

吃完之后稍作休息,三个孩子回去继续,总算在天黑前将睡觉的地方清理出来。

累了一天,送走阿青之后,两人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林大叔送过来一筐糙米和一口袋精米,虽不多,已经是尽最大的心力了。也有别的听说的村民陆陆续续送来粗面鸡蛋等,口里说是答谢这些年在段家竹林里拔的竹笋。

段简和阿泓心知这是善良的村民们怕他们心里过不去特地找的借口,感激不已,暗暗将这些人都记下,日后再找机会答谢。段简不知道的是,当年他的祖父在这里置办田产的时候就考虑过,将这里作为山穷水尽时的最后依靠,而他们又常年不在村里居住,为了和村子打好关系,特地花钱为村里修了座石桥,又修整了通往罗城的道路,他的这些善心,让淳朴的村民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阿泓已经将厨房清理干净,但是要烧饭的时候才发现,厨房里没有柴火。之前在城里的时候,总有樵夫担着成捆的柴火叫卖,但是在乡下,大伙儿都是习惯自己上山去打柴。他们在角落里找到把生锈的柴刀,但找不到磨刀石,而且没用过,阿泓干脆拎着菜刀,想着能不能从屋后的竹林里砍点竹枝回来凑合一顿,可惜努力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的,也只在竹节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刀痕。

林阿姆放心不下两人,中午吃饭的时候跟着过来看看,看到两人徒劳一场有些哭笑不得,让他们回去等着。他嫁到城里几十年,没有再做过劈柴的活,但毕竟从小做惯的,现在做起来还是得心应手,很快在山脚下找了丛小灌木劈成碎块带回来。

现在春夏交替的季节,刚砍下来的木块没有干柴容易点着,林阿姆帮忙生了火,见阿泓做饭的架势有模有样,稍微放下心来,叮嘱几句便回去了,他还要赶着回去给家里做饭。

吃过饭不久,林阿姆的大儿子林东担着一捆柴送来,同行的还有林大叔家里的实子林粒儿。

阿东跟林粒儿同年,性格却迥然相反。阿东自小生活在城里,十五岁后就到粮店里帮工,每年还要跟着他爹到村里收粮,能言会道,性格活泼。林粒儿恰好相反,不善言辞,老实木讷,作为家里的长子,一直在家里帮忙干活和照顾两个弟弟,今年十七岁都未婚娶,急坏了父母,但他本人倒是无知无觉。

一般人家里的长子都不会送去做实子,但是林粒儿出生那年,阿姆生了场大病,将他的买身钱全花了,无奈之下只能让长子去做了实子。

当朝律例,男婴登记户籍时需要交纳一笔买身钱,否则一律当实子处理,这也是朝廷无奈之举。世间男多女少,而人都是有私心,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做实子,为了保证足够的实子数量能够生息繁衍,只能通过法律来强制执行。

段家的房子以前都是林粒儿代为看管,东西摆哪儿他比谁都清楚,他从厨房角落里找到磨刀石,在井边条石坐下开始磨柴刀,而后又和阿东一起帮着修葺了下房顶跟围墙,这一忙就忙到了夕阳西斜。

林粒儿正在专注给鸡圈的篱笆加固,斜里伸出一只手递过一块布巾,阿东说:“擦把汗。”他和爹回村里收粮时住在林大叔家里,两人年纪又相仿,感情比较好,也不太忌讳。

林粒儿默默地接过布巾擦了把脸,阿东知道他的性子,继续说:“今天忙了一天,也不差这些了,明天再继续吧。”

林粒儿点点头,向段简和阿泓告辞后,两人结伴回家了。

既然不用留客,阿泓就将中午的剩菜热了端上来,两人就着剩菜吃晚饭。

乡下的糙米是用石碾子压的,比较粗糙,还混着没去掉的稻壳,阿泓淘洗了好几遍,仍然免不了吃到谷壳,但胜在是新米,吃起来新鲜。

吃过饭,段简趁着天没黑完,如今他们家没有灯油,也没有买灯油的油钱,关上房门,将桌上的匣子打开。

“阿泓,我想过了,虽然靠着娘留下来的钱财,我们可以不用饿死,但想让我们能够过更好的生活,就不能留在村子里庸碌地过一辈子。”段简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样充满斗志,“我要为娘守三年孝期,等到孝期结束之后,我打算去参加科考,不为出人头地,但有功名在身,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阿泓听完呼吸一滞,段简这是打算以后去隆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表兄弟

林阿姆的丈夫林治全从城里回来,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城里果然和阿泓担心的那样爆发瘟疫,好在发现得早,已经控制住疫源,现在府衙正从别的县城里召集大夫赶来参与救治,罗城已经戒严,只准进不准出。他本打算进城与东家商议粮店接下来该如何经营,顺便给林阿姆带点针线,见了城门的告示后,决定先回来与林阿姆说一声。

听说丈夫打算再进城一次,林阿姆很担忧,丈夫安慰他说:“我看城门的情形还算好,应该是问题不大,这次封城时间不会太久。再者,大哥家里的情况,我们一家四口停留太久,即使大哥宽厚不介意,大嫂却未必,若是令他们夫妻因此失和,岂不是我们的过错。”就拿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来说,林阿姆与林粒儿一间屋子,丈夫与两个儿子却和林大叔的两个儿子挤一间屋子。

“那你一个人在城里,万事要小心,有消息一定要立刻回来。”

“我知道的,你跟儿子就在大哥家安心住下,等城里风声过了,我就立刻回来接你们。”

夫妻俩又说了些体己话才各自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亮,林阿姆早早起来给丈夫做了路上的干粮,林治全喊来大儿子,吩咐他照顾好阿姆和弟弟,不要与邻人争执,不要令大舅为难,阿东一一应下。

满记粮店是罗城较大的三间粮店之一,林治全和老板沾了点亲戚关系,在米铺做了十来年的账房,深得老板信任,这次赶回来让老板心花怒放。林治全来不及歇息,就被老板请去商量一桩大买卖。

原来,朝廷已经拍了官员下来治理赈灾,官仓里的粮食已经施放完了,官府打算从商家这里进购米粮,已经放出风声要从城里的三家粮店里选购。这可是天赐良机,商人无利不往,自然不能错过,林治全回来得正好。

林治全一走就是一个月。这段时间里,趁着农活不重,林粒儿经常到段简家里来帮忙,一来二去,和同样安静的阿泓相处愉快,面对段简的时候却十分不自在。虽然段简才到他腰部高,但他却不敢将他当邻居小孩儿看待。

在林粒儿的手把手教导下,阿泓在后院的池塘边上辟了一块菜地,撒些时令蔬菜种子,边上插几根竹竿,种了些丝瓜跟黄瓜秧苗,下了几场雨后,秧苗就蹭蹭地顺着竹竿往上爬,绿油油的一片。

“等过段时间天变热了,家里的母鸡抱窝孵了小鸡再给你们送几只过来。”林粒儿说。最近家里又准备给他说亲,他不愿见到父母为难的神情,因此越发勤快地往段简这里跑。

林粒儿知道自己条件不好,长得没有别的实子好看不说,经年累月在田里劳作,一身皮肤黝黑粗糙,嘴巴又笨不会说话,年纪也大,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跟一个体弱的阿姆,想要找个好人家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自从他十七了还没找到婆家,来说亲的都是些死了老婆没有孩子或者三十多还打着光棍的男人,这些人只是求个能生儿子的实子而已,至于实子模样品行如何完全不在乎,要他嫁给这样的人,他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他已经做了终生不嫁,在家侍奉双亲,照料弟弟的打算。

“果然在这里。”阿东在大舅家里没见到林粒儿,就猜他会到段简家里,“舅娘四处找你呢。”

林粒儿看了阿东一眼,脸上难得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怎么了?不高兴啊?”阿东在他身边坐下来。其实林粒儿为什么不开心,他能猜出来十之八九,刚出门时舅妈接待的,似乎就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媒婆吧。

林粒儿揪着脚边的草叶子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东把草编的一个蛐蛐塞进林粒儿手里,“别不开心了,给你拿去玩。”

“……我不是小孩子了。”林粒儿说着还是接过来,蛐蛐活灵活现,两条腿随着手指一弹一弹的。

“再大你也要叫我一声表哥。”阿东揉了揉林粒儿脑袋,抬腿站起来,伸手把他拉起来,“回去了,不然舅娘该担心了。”

回到家中,林粒儿不免被自己阿姆数落一通,他的性子虽然不会当面忤逆阿姆,心里却生出一股埋怨与不甘。

随着灾情过去,罗城慢慢恢复生机。

满记粮店借着这次赈灾,着实挣了个盆满钵溢,老板高兴之余也不忘犒劳出了大力的林治全,包了厚厚的红包做答谢。

林治全回到村里,最高兴的莫过于林阿姆。经过这次灾祸,林治全觉得城里也不是永远安稳的地方,就和林阿姆商量着在乡下购置田地。

“最好再盖几间房屋,住在大哥家里,实在是不方便。”林治全说着,他家祖上也是林家村,后来举家搬到城里,就将田地都卖掉。

“但是现在村里没有空闲的土地了,要是从别家手里买,要花上不少银子。”林阿姆觉得不值,就连大哥家里种的十几亩地里,有大半都是租赁段家的。

“这个倒不必担心,我与官府买卖的时候打听到,十里外的肖村在这次地龙翻身里伤亡惨重,十户里去了六成,官府打算将田地收回来低价出售。我与官府经手的人有些交情,可以优先卖给我们。我算了下积蓄,足够我们买下五亩地再盖两间屋。”

林阿姆又与大哥商议,希望大哥能和自家一起买地,但林大叔拒绝了,他家积蓄买不了几亩地,而且一家老小都在林家村住了几十年,不希望分离。不过林大叔听了弟弟的喜讯后很高兴,当即让妻子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庆祝,林治全还从城里带回一坛子酒,大家很久没有喝过酒,林大叔和林治全碰杯,阿东等人作陪,大家都喝了个开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大叔是被尖叫给吵醒的。

“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林大叔嘟囔着走出来。

林粒儿的阿姆指着地上的两人,气得浑身发抖,林阿姆抄着棍子劈头盖脑就往阿东身上抽。

阿东从醒来后就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谁来告诉他,他明明记得昨晚上喝醉之后扶着爹回房了,为什么现在会和林粒儿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而且看情况,他还是整个压在林粒儿身上的。

林粒儿一直瑟缩着不敢回应。

林治全赶过来先拉过盛怒的林阿姆,口中劝道:“好了,好了,消消气,先来商量下该怎么办吧!你这是要打死自己儿子吗!”

“还能怎么办!”林阿姆愤恨地扔掉棍子,“只能让他娶了粒儿!”

阿东闻言猛地抬头,林阿姆梗着脖子说:“必须这样,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阿姆!”

两人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因为新屋还没盖好,而婚前新人是不能碰面的,林阿姆便求上段简,能不能让林粒儿暂时借住在他家里。

从搬到村里,林阿姆就对他们照顾良多,段简自然不会拒绝。

林粒儿带着简单的衣服当天就搬到段家,接下来的日子里足不出户,躲着不肯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林粒儿这对应该算主要配角?

☆、偷窥

林阿姆喊来大儿子,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叹口气说:“阿姆知道委屈你了……但是……诶!粒儿是个好孩子,又是你表弟,成亲后,你要好好对他。”

阿东点点头,这两天父母总用奇怪的眼神看待自己,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对于娶亲这件事,他本来就打算等父母给他说个门当户对的实子,如今变成了表弟,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他很想和阿姆说自己并没有觉得委屈,但这样只会令阿姆更加误解自己吧?还有大舅跟舅母面对自己时掩盖不住的愧疚,也令他有些头疼。不过说到表弟,他从那天起就没见过林粒儿了。

想不到,小时候那个看起来呆呆傻傻的林粒儿,豁出去了竟然也这么大胆。

阿东又想起小时候跟林粒儿见面的时候了,那时大舅家里经济不是很好,家里又添多了个儿子,只能厚着脸皮上城来找弟弟求助,当时林粒儿也跟来了。

第一次见的时候,林粒儿看着他吃糖馍,明明就馋的吞口水,却又不敢开口要,只能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他吃,像极了条可怜巴巴的小狗。

阿东故意慢慢地舔着手里的糖馍,眼看林粒儿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问他:“想吃吗?”

林粒儿眼睛跟着阿东手里的糖馍转,忍不住点头。

“那你蹲下来,叫声汪汪。”阿东坏心眼地提要求,没想到林粒儿真的蹲下来叫了两声。这下换阿东苦恼了,要是让阿姆知道,非抽他棍子不可,但是他又不想把糖馍让出去,就说:“你叫得不像,我不给了!”

林粒儿一听急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你骗人,骗人是小狗。”

“你才是小狗,你刚才还学狗叫了呢!”

林粒儿不会反驳,憋得眼眶都红了,阿东见他要哭,又心软了,把糖馍递给他,“喏!给你,不然别人说我欺负实子。”

林粒儿得了糖馍,高兴地把眼泪眨回去。

阿东见他拿了糖馍却不吃,问他:“怎么不吃呀?”

林粒儿像得了珍贵的宝贝,说:“我要带回家给弟弟吃,弟弟还没吃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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