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趾甲都能想到,上海此刻在哪里。
“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穿衬衣的男伢跳下去了?”武汉站在大桥正中央,向岗哨问道。
岗哨还没开口,旁边的老大爷立刻就说了起来:“是有!几好看的一个男伢哟。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想不开就这么跳下去了……”
岗哨立刻朝他投来“你知道的太多了”的目光。然而,就在一秒种后,在周围所有来往行人的惊呼声中,这种“你知道的太多了”再也不存在了。武汉“嗖”地一下踏上了桥栏杆,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动作丝毫不帅。
要见龙王,其实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你自个儿跳到江里去,当然要小心别砸到下面正在行驶的船……辟水珠早就没了,这么跳下去,当然是没有任何保障的。
但是,倘若你穿上几层机甲厚的潜水服,带着沉重的氧气瓶一直潜到最深处,上面还有一条船的探测队帮你补给,你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龙。
这就好比是对角巷之于麻瓜世界,神灵们总有些自己的办法的。否则,随便一个fbi都能让这些传说中的生物不胜其烦。
然而,武汉之前也不敢用辟水珠直接分开江水走进去——现在他后悔了。他沉在深绿色的江水里,头顶上是人们的惊呼,有什么软软的蠕动的东西勾住了他的手,江水把他的眼睛浸得无比疼痛,鼻腔里……他恶心地想着,鼻腔里就是那一个水分子里有无数的阿米巴原虫……
为什么不早点用辟水珠直接冲进去问老龙呢?都这个年代了,还讲究什么礼貌,非得遵守等老龙许可或者邀请才能进去的老一套……封建思想害死人啊!
上海那个傻x!他居然就这么跳下去了。
好吧,我也是个傻x,武汉恨恨地想。
他们这两只傻x,他们在赌,他们都在拿命赌。
赌那只不知道在密谋什么的老龙,会不会真的让他们就这么淹死了。
果然,就在武汉觉得自己已经要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一股力量狠狠地扯住了他,然后,把他整个身体往下一拉。
那一刹那,神清气爽,呼吸流畅,武汉倒在黑暗潮湿却坚硬的泥土上,几乎要内牛满面。
他很快站了起来,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都变干了。一个声音在他对面说道:“怎么?你们今天是都要效法屈原?还是文革又爆发了,你们要学老舍?”
武汉抬头,象征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沉声道:“老龙,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龙王点点头,道,“武汉,你还是这样莽撞。”
老龙的嗓子听上去有些低哑,这是所有龙族的特征。他站在那里,目光炯炯有神,头上顶着两只角,穿着半旧的中山装——是的,中山装。但是,始终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虽然他说着大白话,语调平稳有力,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完全不符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几千年前的亡魂,从古墓中复活,降临今世,穿着现代人的衣服,做着现代人的言行,伪装出今世之人的一切一样!
武汉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他轻轻咳了一声,道:“我是来接沪君的。”
龙王看着他,缓缓转身,指着身后一张黑乎乎的石床,说:“在那里。”
武汉立刻就冲了过去,上海躺在那里,昏迷着,然而气息平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他悚然转身,周围又黑暗有狭窄。强烈的既视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你看着我做什么?”龙王微微一笑,看起来依然很诡异:“我没有对他做什么……你带他回去吧,他可不是乌**国国王。”
武汉瞪着他,他丝毫不觉得老龙有任何幽默感。他看着狭窄而黑暗的密室,说家徒四壁都不太恰当,或许这里比活死人墓的条件还要差,就只是个小洞而已……龙呢?!以前那个大大的亮堂堂的龙呢?!还有你一整个的歌姬舞女,你那些花天酒地的朋友,你那些虾兵蟹将呢?!
他瞪着龙王,无数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罢,”龙王还看着他笑:“你现在就回去吧……去!”
“慢着!”武汉厉声道,他知道此刻自己再不问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你到底在这里干了些什么?!你对沪君又做了些什么?!”
龙王的嘴角勾起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那微笑显得是极其愉悦和发自内心的淡定与真诚,因而更加诡异——“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说,“至于他,我犯不着对他做什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武汉把上海扶起来,恶狠狠地追问道。
“知道,那又怎么样呢?”龙王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答道,“别再问了,这些事情对我们毫无影响,而即将发生的事对我们大有益处……”
“你在说什么?!”武汉吼了起来,“你干了什么?!”
龙王只是继续隐秘地一笑,大手一挥,道:“回去吧!”
随后,一阵剧烈的风如冲击波般狠狠地刮过来,武汉只觉无限天翻地覆,跌跌撞撞,翻滚颠倒,仿佛于无数混乱时空中疾驰而过——
最终,他抱着上海,浑身湿淋淋的,在岸边睁开眼晴。
上海眼睛还闭着,只是已经重新恢复了意识。他皱着眉头,“哇”地一声,对着他的脸吐出了一大口水。
“我靠。”武汉低低地说。
“这里是哪里?”上海猛然掐住他的手臂,惊恐地叫了起来:“快走!我们快起来!……”
“别喊了,”武汉觉得浑身都糟透了。他说:“我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我们被甩到东湖边上来了……行了,回去吧。”
上海吃力地站了起来,晃了几下脑袋,水珠顺着他湿答答的头发一直沿着脖子滑下去、滑下去,顺着贴得紧紧的病号服滑下去……他严肃地望着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马上走!我们现在就去省博物馆!……省博物馆在哪里?”
“去个屁啊去!”武汉忍不住骂道,“我们现在全身都是湿的……你本来病就没好,又想感冒啊?”
“你听我说,”他说,“必须现在就去,我有特别紧急的事情需要确认。”
“个斑马的……”武汉看着他虚弱又坚定的眼神,不由得狠狠骂起来:“老子算是活该给你们这群人折腾的!折腾!继续折腾!靠!”
幸亏省博物馆就在东湖边上。
太阳越来越大了,照得他们每个人都打了个喷嚏。光天化日之下,两只水棍湿淋淋地站着省博物馆门口,从头到脚都在蒸发水汽。
这个年代的行人们都又匆忙又冷漠,没有一个人往这边投去注视的目光;实际上,这边门口的行人也很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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