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既然看得这么开,下棋时为什么还跟我斤斤计较?”雷干城撤去棋盘,起身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推往病房,“你该吃药了。”
“不吃,两个小时前才吞过药。”霍老固执地反抗,仍是堵不住嘴边的痛楚:“俺答应带你去看俺收藏的画作,咱们现在就出院去取,以免日后没机会。”
原来霍老是台湾当今水墨画坛的知名大师,曾旅居巴黎、西班牙、塞尔维亚、马德里及大陆桂林,年前病发后,才被子嗣说服回台湾静养,短短一个月间,和常跑慢性病房及安宁病房陪患者聊天的雷干城结下不解之缘。
“我跟你保证,会有时间的。”雷干城不顾霍老反对,和守在一旁的特别看护交换眼神后,让她接手喂药的事宜。
他颀长的身躯刚拐过护理站,便看到佟玉树神色凝重地跟一位背着自己的长发女郎说话,那熟悉纤细的身影即使蒙着一块纱也教他心悸。
他等自己稳下心后,走近这对兄妹眼前打招呼,“玉树,你巡完房了?”
他侧头看了佟信蝉一眼,诧异地说:“信蝉,你把马尾辫放下来,我没定睛看还真认不出来。”
她仰头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所措。
得不到她的回答,他一如往常,不以为忤地掉转过头,对佟玉树说:“我有事,现在已迟了,得用赶的。”然后对她笑了一下,转身就要走。
佟玉树见妹妹无助的样子,帮腔了,“等等,阿城,信蝉有事跟你说。”
雷干城看了眼表,嘴边堆着歉意,委婉地说:“是吗?真不巧,我跟一位画商有约,现在赶时间。这样好了,我另外找个时间打电话给信蝉,届时电话上聊。”
他双目转挪到那对快要淌出泪来的眸子,礼貌地征询,“你说好不好?”
在佟信蝉能回话之前,佟玉树及时插话进来,“何不让信蝉陪你一起去也好有个伴?”
雷干城撤去了笑,冷冷眄了眼跟他唱反调的佟玉树,“信蝉也许会觉得逛画廊无趣极了。”
“不会。”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后,说:“除非你不要人陪。”
雷干城没答腔。倒是佟玉树反应强烈,鼓励地拍了他的臂,“他怕无聊,最喜欢人陪了,一定欢迎你的。”
雷干城也不跟他翻脸,挺绅士地往佟信蝉靠过来,要她勾着自己的臂,机械似地领她走入空旷无人的电梯。电梯下滑到一楼的这段时间,门是开了又关,人是进了又出,两人的臂像飘在失重真空中的连环套般悬在角落,又像被人强搭在一起的蜡像人,无语地瞪着天花板,除非人挪,恐怕得僵在那里麻上一辈子。
幸而楼就区区这么高,到达一楼时,他们被一群急于涌入电梯的人给冲撞开来,此后他没有再做护花使者的意思,她也不便露出弱不禁风的模样。
走上大街,他不睬计程车,两手插着裤袋慢踱到公车站前排队候车,佟信蝉怅然若失地跟在他屁股后,想着他刚才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赶着赴约分明是推拖之辞。
不及一秒,公车来了,他遵循女士优先法则让她先上车,人虽多,但还是有两处零散的位子可坐,只是两人中间恰好隔了一条走道,以现在的情况来说,除了没有剑拔弩张外,将那条走道说成楚河汉界并不为过。
佟信蝉见状不免沮丧,真切感觉到他是故意疏通自己,不想公车走了一段路,当她身边的乘客下车后,他又一刻不等地起身来到她眼前,要她往窗边挪一挪,接着一屁股地紧挨着她落坐,默默无语良久后,他才轻喟一声,谨慎地握住她的手随意往他的心口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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