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回 深算成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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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回深算成谋

柳树声听他这一句话,差点跳了起来。是什么地方露了形迹吗?不可能,自己一直十分小心,从出上海,就绝口不操京片子,也不提半字关于官场上的事情,这人怎么可能看出自己不是做买卖的?

吃惊归吃惊,柳树声脸上还是很镇静的。他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摇手道:“老兄太会说笑了!兄弟不是客商,又是干什么的?”

赵烈文捻了捻须尖,伸出一根食指往上一指:“阁下是从那儿来的。至于干什么……”他看了看舱里的其他人:“鄙人在这儿说出来,恐怕不好吧?”

他在威胁自己吗?柳树声看不出这种迹象,反倒对方的脸上总是略带三分笑意,好像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一般,兴致勃勃地开着自己玩笑,这让柳树声很是恼怒。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似乎察觉了他脸上的疑问,赵烈文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对着柳树声拱手道:“前面就快到燕子矶了,兄弟要下船去办几件私事。就此拜别!”

“等……”柳树声刚要留住他把事情问清楚,客船已经渐渐靠岸,赵烈文提起包裹,往舱面上走去,却又回转头来郑而重之地道:“此去江宁风大浪大,老兄多加保重。告辞,告辞!”一面说,一面低头钻出舱去了。

柳树声心中一动,莫非他是刻意来提点自己的?他来不及多想,忙叫过屈培元来,叮嘱他悄悄跟在赵烈文后面,不要给他发现了,看他去些什么地方,与什么人接触,等自己到江宁与其他人取得联络之后,自会派人往燕子矶去替他。屈培元一一答应,摸了摸腰间的短枪,拱手而去。

船行下一个码头,就是江宁。柳树声上了岸,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如果赵烈文所指的“风大浪大”竟是江宁有些涉案的人探得自己行踪要对他不利的话,那现在可是天赐的良机。

紧了紧腰带,柳树声昂首阔步地往江宁城的方向走去。最多不过断头流血,能够以此报效圣恩的话正是再合适也不过,又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就算当真要死,也得办成了差事再死,否则岂不连累皇上又要派一位钦差来查自己的案子了。

他既存了戒心,对于码头上许多车夫的主动兜搭便都一概拒绝,径直挽了包袱步行。找到云来客栈,已经是天色将黑,柳树声跟柜上打了招呼,吩咐但有人来寻姓木的客商,便请他到自己房里。

他一路困乏,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在床上想了一会此行前途,渐渐觉得困乏起来。正在迷迷糊糊的将睡未睡之际,忽听窗外答地轻轻一响,似乎什么东西砸在窗棂上。柳树声强睁着眼皮坐起,喝问道:“谁在外面?”连喝两声,并无一人回答。

他赶出门外左右一看,没发现半个人影。不放心,又往走廊两头窥探一番,也没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悻悻然地走回房间,重又半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老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往枕边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的随身包袱不翼而飞,在原来的位置上取而代之放着的是一把雪亮的匕首!

包袱里并没有什么当紧的东西,只是一些盘缠和衣服。钦差印信是上海的宝鋆收着,柳树声生怕路上有失不肯带出来,现在看来却是先见之明了。

他有些惊慌地弹坐起身,把那匕首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阵,却只是一柄普通的刀子,既没有字号,也没有标记,看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到底是寻常蟊贼摸包偷窃,无意选中了自己,还是一开始那贼就冲着他这个钦差大人来的?一般的小偷小摸,为什么要留下一把匕首?难道是有人刻意要向他暗示,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取包留刀,也就能够同样轻易地拿走自己的项上人头?柳树声越来越嗅到危险的气味。他决定只要警备营的人一来,就换一间客栈,这个地方怎么想也不安稳了。

经此一闹,已经睡意全无。披衣在床上坐到了后半夜,才等来第一批三名警备营的军士。他留下其中一个与后来的人联络碰头,自己带了另外两人,连夜换了北门外一家小车马店。这家店是往来车把式、挑夫们歇脚的地方,床铺肮脏污秽,墙角处处挂着蜘蛛网,院子里满是随意便溺的气味,可是柳树声却觉得异常安心。

就算是这种店,也有单独的客房,只是却都住满了人。柳树声出了银子,请其中一个客人挪动了一下,给自己腾了个单间。他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愿独居,便叫加了一张床铺,让两名军士都一块住在房间里。三更半夜的如此折腾,店东自然满心不高兴。柳树声好言打赏了他一块碎银,这才堵住他的嘴巴,咕咕哝哝地叫着伙计搬动床铺去了。

柳树声唤过那两名军士来,吩咐道:“明天开始本官要出门去办差,你们两人都便装与我同行,须晓得唤我老爷,我姓木,是常州来贩洋布的客商,记得了否?”两人一起点头。柳树声想了想,又叫一人把他的短枪给了自己,学习了一阵上膛放枪之法。不知道为什么,从赵烈文在船上对他说那些古古怪怪的话,柳树声便觉得江宁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了结的,身边有武器在,总觉得安心许多。

他此来的目的在于设法兜搭何桂清的走私生意,因此当然要出门去碰运气。时近年关,布庄大都准备歇业,柳树声赶着一家家地打听有无大量洋布出售,若碰壁时便开始哭诉说自己生意出了纰漏,欠下大批货物无法交付,现在下家纷纷催着兑货,要是再不办妥,恐怕生意要倒。没过几天,江宁大小布庄中全都知道来了个常州客人要收买大批洋布。

第三天傍晚,在燕子矶负责跟踪赵烈文的屈培元赶到了江宁。柳树声细细问他,发现赵烈文在燕子矶完全没有可疑的举动,只是拜了几个客,喝了两次花酒,屈培元离开燕子矶的时候,他还在一个朋友家里盘桓。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廿八,整个江宁城都在准备过年,关门的商铺愈来愈多。柳树声眼看找不到什么线索,不禁急了起来,吃不下睡不好,嘴角也起了一个大燎泡,火辣辣地疼。屈培元等人只是奉命沿途保护,完全不知道柳树声办的什么密差,每天跟着他早出晚归,只是四下收买布匹,心中虽然代他着急,却全然帮不上忙。

急也不是办法,只得闷闷地打点准备在江宁度岁。他怕长住一家店里被人盯梢,隔个两三天就换一间客栈居住,冷冷落落地到了除夕,柳树声心绪烦乱,独自要了酒菜,坐在房里自斟自饮起来。

正在微醺之际,忽听门外小二叫道:“木客人在不在?有位赵老爷来拜你。”

柳树声心里一动,心想莫非是赵烈文?当下应道:“多谢小哥,烦劳你请他进来!”一面把桌上杯盘一推,整了整自己衣帽。

来者果真是赵烈文,只见他仍是穿着前几天见过的棉袍,一手拎了一个纸包,另一手捧着一坛酒,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拱手道:“一别数日,木兄无恙?”

柳树声从他进门就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也只起身随意寒暄了几句。只听赵烈文笑道:“木兄生意如何?”却带着三分戏谑神色,把那生意二字重重吐出,似乎压根就没相信过对方只是一个寻常客商。

“托赖,托赖,已经略有门路,正在洽谈货物。”柳树声装作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敷衍地答道。

“恐怕不是吧?”赵烈文仍是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天寒水冷,鱼虾全都藏了下水,兄台就是严子陵,怕也钓不起来吧?”

砰地一声,柳树声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摔了酒杯,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地喝道:“阁下从上海一路窥探于我,鬼鬼祟祟,缩头缩脑,又拿这些无稽之谈来同我混搅蛮缠,到底是何用意?在下只是一介行商,汝若有甚图谋,怕是寻错了门!”他实在受不了赵烈文如此打哑谜,只好虚张声势地发作一番,指望把他吓走。

“哈哈哈哈!”赵烈文忽然离座起身,一撩袍子前襟,跪了下来,道:“生员给大人请安。”

柳树声虽然早有准备,可是突然给他这么一拜,仍是吃惊非小,愣了一会,道:“吾不是什么大人,你不要乱拜。”这话说得有气无力,连他自己也哄不过,赵烈文当然更不会信。只见他跪在地下并不起身,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自信满满地道:“大人岂不是为了银子而来的吗?”

他一语中的,说得分毫不差,柳树声更加心虚,再也无法否认下去,只得长叹一声,坐回椅子,支着额头道:“也罢,本官就告诉你。本官是总宪柳树声,奉皇上密诏,来江宁暗查何桂清走私银两一案的。”

赵烈文笑了笑,并不接话,只听柳树声厉声喝道:“本官告诉了你,你也须从实对本官招来,是如何看破我形迹的?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敢有半字虚言,今天本官就叫你出不去这个门!”说着在袖中一摸,抽出了屈培元给他的那柄短枪,枪口对准赵烈文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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