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回 京师大学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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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回京师大学堂

三天之后,当徐寿终于坐在了恭亲王书房里,王爷对面那张大红木椅子上的时候,心里说实话是着实十分忐忑不安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断然拒绝是不是会给王爷十分不好的印象,会不会因此而影响到制造局一直以来享受的种种优厚扶持?在他的心里,现在已经把制造局当作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看待了,他可以不在乎一身的富贵荣辱,可以不在乎王爷一怒之下削去他的官职顶戴,可是他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制造局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

奕訢叫下人给他送了一盏香茶,笑道:“雪公不要担心。本王已经决定,不会从制造局抽人来京了。不过这学校的事情,还是要商量一下的,所以才特地叫你跑这一趟。”说着把自己的意思大略说了一下。

他是主张一定要在京城办一所近代学校的,无论如何,只有如此才能保证新式人才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二十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啊!现在他最缺的也就是人,开平制造局已经基本获得成功,也开始稳定的生产了,下一步他打算另外选择地点,开办第二个制造局,这又要大批量的人手投入进去。而且他更想造成一种讲西学的风气,如此慢慢改变下去,官场之中就会多了一股新鲜血液了。虽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总好过什么也不做罢?

更重要的理由,也是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的一个理由,就是他希望借此培养起忠诚于自己的嫡系官僚来。通过他们,将来不仅可以实现对军政的绝对控制,而且还可以真正把地方权力收归中央。这个计划就太长远太庞大了,如今的开学校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初露端倪而已。

徐寿静静地听他说着,时不时礼貌地连连点头,直等到他讲完了,这才道:“王爷,委员倒有一个主意。何妨将普通之学与制造之学分开来?以后制造局专门教授格致技工的学问,至于其他西人文字,术数讲求,倒不妨搬在京师。”

奕訢想了一想,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本王也正有此意。既然如此,我想仍然是将同文馆搬回京师来,招收学生讲习西人文字,本王另行委人去任管理大臣;至于开平那边,可以在制造局名下另开一个工艺学堂,专门教授物理、化学、代数诸般西方学问,学生都在制造局中实习,这不就是知行合一了么?”转念一想,摇头道:“不不,还有一个办法。不如这样:撤销了同文馆,另行开设京师大学堂,下设文学院同理学院,文学院仍在箭杆胡同,理学院就在开平。”

这话一说出,徐寿忍不住鼓掌叫好,这样便将调人与反调人的矛盾消解于无形之间,只需要从制造局调用几名翻译人员,配合上徐寿等人编订的新教本便可以了。反正现在洋技师大都会说基本的汉文,翻译在局里的作用已经不是很大,缺几个人无伤大雅。

一说到开学校的事情,徐寿就变成了一个急性子,立刻火烧火燎地同王爷商讨起新学堂的科目设置来。奕訢提笔沉思,道:“课程须分普通科目与专门科目两类,学生入学之后,先学普通科目半年,继而加以考试,分入各专门科再学习,然后实习半年,合格肄业者授以品衔。文学院里可以开方言一科、交涉一科、经济一科,理学院里,像矿务、机器、枪炮都可以单列为专门科目。”说到制造局的事情,还是徐寿最有发言权,也只有他最清楚眼下急缺的是什么样的人才。当下又将奕訢开列的科目修正一番,提出在理学院设立算学、物理、化学、机械、矿业、钢铁、造船、图稿、精细制造九个专门科目,算学、物理两个普通科目,以及西文、经史两个随意科目。

奕訢皱皱眉头,把经史放入可学可不学的随意科目,徐寿也算胆大包天了。不过细一想,理学院既然设在开平,反正自己是鞭长莫及的了,让他们少读些经倒是好事。至于文学院这边,就得把“圣谕广训”列入普通必修科目,顺便再找几个枪手来捏弄一本吹捧自己的《和硕恭亲王恭注圣训》来做教材。

胡思乱想一阵,才把思绪拉了回来,对徐寿道:“既然如此,雪村今晚可以在本王这里歇一夜,明天还是劳你赶快回开平去打点一下,朝廷不日就要发招生诏书了。”徐寿答应了,这才托起随身携带的一只长长的黄杨木匣放在桌上,有些神秘地道:“王爷请看。”

奕訢早就注意到他那只木匣,始终没猜出来是什么东西。此刻见他让自己看,当下顺手揭了开来,只觉得乌光一闪,却是一支枪,静静地躺在里面。这就是制造局试制成功的新枪,徐寿在旁解说道:“此枪已经试枪,一百发之中射程最远的三百一十一码,有效的最远射程是二百五十码到二百七十码之间。警备队里最好的一个试枪手在二百码外以之击中牛首,一枪毙命。”奕訢端起枪来瞄了一瞄,只觉得那枪入手甚沉,黄杨木的枪托握着手感很是舒服,不由得赞了声好,问道:“这枪叫什么名字?”徐寿摇头道:“尚未命名。”心中觉得似乎不该将枪的弱点隐瞒不说,当下道:“委员不敢欺瞒王爷,此枪虽然威力甚大,可是装填太慢,每分钟仅能发射一发子弹。”说着把后装枪的弊病也一一解说了一番。

他说了这话,本来满以为王爷会责备于他,没想到奕訢却并不怎么生气的样子,放下枪来,十分温和地道:“那打什么紧?制造局既然能将来复线与火门都研究成功,本王相信后装枪也可指日而待。”转过身来直视着徐寿的眼睛,道:“本王有信心,是因为本王知道有雪村这样的一批人在。现在英国人同美国人都早已装备了后装枪,可是他们不肯卖给咱们,技师也不肯帮助咱们研究。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咱们自己人先气馁了。凭什么外国人做得,中国人便做不得?咱们笨他们三分么?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制造局要人,本王想尽办法给你弄人;要钱,本王勒紧腰带,也会保证制造局的开支。总有一天,要叫洋人翻过头来跟咱们学制造技艺!”忽然笑道:“这枪还没名字?那么本王送你一个:今年是丁卯年,就叫雪村丁卯式。往后再有新式枪炮研究成功,是谁主持,便照谁的姓名,加上干支命名。”

徐寿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也有些发抖,他已经年逾不惑,这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为之呕心沥血的事业原来是那么重要的。西学,这个在几年之前还是士大夫竞相辱骂攻诋的对象,眼下已经足以让他徐寿为之骄傲了。

回到开平之后不久,便接到了朝廷下达的诏书,主要内容便是开设京师大学堂,恭亲王自任管理学务大臣,却调了徐继畬进京去充任司业,负责管理日常事务。至于制造局这边,便恩赏徐寿六品同知,令其接任了制造局总办,兼任京师大学堂理学院的山长。

理学院跟文学院的招生对象大大不同,文学院主要是培养未来的官僚的,因此招收的大多数是读书人,不论童生、秀才、监生、贡生、举人、在职官吏甚至是白身,只要是文字通达、年不满三十岁的都可以报考,而理学院则主要收纳穷家子弟,世代工匠的最好,而且要手脚灵活,头脑聪明,忠厚老实的乡下人。实际上,书香门第出身的酸儒们情愿来从事这种低贱之业的人倒还真的不多。

不过这么一来,理学院学生的文化水平就很值得担心,在科目安排之中,每一门课程都是一堂内堂、一堂外堂交错进行的,内堂就是在教舍中听教习讲授书本上的理论,外堂则是让学生们到制造局中去,拿起榔头,开起车床,亲自动手实践。外堂还好说,至于内堂,这些没读过几句书的穷苦孩子,听课的时候弄不明白教习在说什么并不是奇怪的事情。招生开始一两天之后,徐寿看着报名的情形,便预计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就递了他自担任制造局总办以来的第一本折子,请求变更学制,把理学院再次拆分出预备学堂和兵工讲习所两个特殊分支。学生入学之时要先经考试,文理较通顺些的可以直接进理学院正常听讲,不合格的准其自行选择是先入预备学堂读书习字半年,还是进兵工讲习所学习工艺。讲习所不开内堂,只有简单的识字课,每天主要的教授内容就是让学生跟着局里的熟练工匠学手艺,倒有点类似学徒工的性质。

奕訢考虑了整整一天,终于忍痛否决了徐寿这个看起来能够更快地培养应用人才,很富有吸引力的提议。据杨庆城平日的观察,现在制造局里就存在着工匠单凭经验、不顾标准胡乱生产的情形,现在是只有一个开平制造局,以后如果在山西、关外、江南也都开办,零件标准化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自己正准备把这个问题整理一下提出来让徐寿改进,又怎么会再去助长学徒式的培养方法呢?

不过理学堂的学生文化水平普遍较低是事实,也得想个应对的办法。奕訢觉得他那个预备学堂的提议很是不错,虽然较费时间,基础却可以打得更扎实。毕竟他所想看到的并非千百个熟练的打铁匠,而是第一批中国人自己的制造技师。徐寿的建议也提了他一个醒,既然要开预科,索性大家都读一下,顺便把受课的地点一并放在京师,更加方便对他们灌输“恭亲王主义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的思想。

于是预科学制定为六个月,理学院学生须先在京师受六个月的预科教育,之后才搬迁往开平续读本院课程。因为课程设置本来就是实习与讲授并重,所以最后的半年实习期可以取消,六个月预科,六个月普通科,六个月专门科,仍是两年毕业。

脱胎自同文馆的京师大学堂,第二次招生显得分外红火。虽然正途出身之人仍然不屑于讲究这些夷人的学问,不过像捐纳的监生,以及一些下级书吏,还有那些穷候补,就很乐意进学堂来镀镀金,借此谋个好些的差事。入文理学院都要接受考试,理学院是分级考试,文学院却是淘汰考试。

其实奕訢坚持要考试的目的并不仅在于剔除那些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奔着大学堂那食宿全包外加膏火津贴的好处而来的揩油者,更重要的是通过试题刺探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因此这次考试的卷子,都是徐继畬与他的同僚们先看过一遍,挑出去实在狗屁不通的,剩下来的再给他亲自过目。

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看完了文理二院合计一千一百份卷子其中理学院的倒占了七八成,只觉得头昏脑胀,这些人真是千奇百怪,写什么的都有,有些卷子肉麻当有趣,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内中有几个朝廷特旨参考的,像直隶南皮举人张之洞,以及郭嵩焘的长子郭刚基,笔下都还甚好。

张之洞是咸丰二年顺天乡试中的头筹,虽然今年才二十岁,可是文名早已经著于乡里。奕訢早打算见见他,只是一直未得其便,这一次叫他参考只是个藉口而已。至于郭刚基就值得大书特书一笔了,这孩子刚满十岁,本不符合大学堂招生的年龄下限,可是郭家夫人陈氏再三相托,奕訢念及郭嵩焘漂流在外,自己照顾他的幼子亦属应当,当下便答应了下来,而且还打算特旨准他免考入学。

谁知道小刚基听了之后却一口拒绝,定要与那些大了自己两三倍的叔叔伯伯们一同执笔作文,不愿因父荫享受格外优待。奕訢又奇又喜,这孩子居然生就与他父亲一般的亢直性格,难道是家学渊源吗?既然如此,也就不去拒绝他,让他以一个寻常考生的身份入了场。没想到一场策论试下来,小刚基的卷面竟然有模有样,说得头头是道。

这一次给文学院出的考题,是“二年肄业之后,当如何做官”,刚基的文章,通篇总其要旨,只有六个字:不趋势,只趋理。做官能不趋炎附势,才会真正替百姓作主;做官能唯公理是用,才会不谋私利,不害吏政。奕訢拿着试卷,看着他尚有些稚嫩的字迹,忍不住冷笑一声:一个十龄童子尚且懂得的道理,就有些官老爷懵然不知,又或者是装疯扮傻,岂不可笑可恨?

他与郭嵩焘虽然过从甚密,可是却没怎么见过他的家眷,一时兴起,索性叫人写帖子去请郭刚基过府便饭,想亲眼见识一下这聪明孩子。

刚过晌午,郭刚基便由郭家一个老仆陪伴,在门外求见了。奕訢存心与他耍笑,叫一个年貌相近的护卫与自己换了衣服,一同出去见他。那护卫先是死活不敢,后来奕訢瞪了眼睛,他才畏首畏尾地照吩咐做了。

郭刚基见了两人,眼睛转来转去,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伫立不跪。奕訢穿着护卫服色,在那护卫背后佯怒道:“大胆童子,还不快跪下参见王爷!”郭刚基非但不怕,反倒笑了起来:“他又不是王爷,穿着王爷的衣服,僭越之罪非小,小子再去跪拜他,岂不是与他同罪了?”

奕訢颇感兴趣地问道:“哦?你如何知道他是假冒的?”刚基指着那人道:“凡作伪者,眼神必定游移,小子观其虽然衣服华美,可是神情拘束,毫无王佐之气,自然是假的。况且古有曹操捉刀试使臣,为何今日就不能有王爷易服笑刚基呢?”奕訢哈哈大笑,对那护卫道:“你装得不像,露馅了!”俯身抱起刚基,笑道:“你不怕本王生气么?”

刚基摇了摇头,道:“父亲大人常在家中说王爷是志存高远,不拘小节之人,怎么会跟刚基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哦?郭嵩焘在家里提起过我?他说我什么了?”刚基给奕訢抱着,居高临下地认真看了看他,答道:“父亲说,王爷与父亲大人一样,百年之后,唯求一清白身而已矣。”奕訢一愣,慢慢把他放下地来,轻轻叹了口气。刚基仰头看着这位年青的亲王,一时间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父亲说过的话语他有很多尚不能理解,不过看王爷的神情,这句话怕是说对了。

奕訢摇摇头,笑道:“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卷子里写的‘不趋势,只趋理’,也是你父亲大人教的么?”刚基摇头道:“童子年幼,未能多蒙庭训,这是父亲大人与母亲相谈,童子在一旁听到的。”奕訢摸摸他的脑袋,道:“不错,不错,好记心。可你明白为人做官,要毫不理会势,一味依理行事那有多么难吗?”刚基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小心灵中还没有任何官场的概念,还没有被这个大染缸中的污泥浊水污染,他只是天真地以为有理走遍天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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