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度谦逊了两句,道:“眼下我军精锐,泰半尽在湘潭,愚意以为靖港无论可攻与否,都须待潭城战事毕后,再作打算,若是操之过急,不免将兵力处处分散,授人以可乘之机。”
曾国藩皱眉道:“靖港逆匪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我手中兵勇不止五千,以十而敌一,无异于以石击卵,焉有不破之理?”
李元度摇头道:“元度觉得其中有诈,不可尽信。”
曾国藩作色道:“次青若是觉得有诈,便请道明诈在何处。若说不出时,便勿阻拦本大臣用兵!”
李元度吃了一个瘪,一张瘦脸涨得通红,正要再行分辩,却听廉字营营官景廉道:“涤帅,末将也以为李先生所说有理。靖港乃是沩水汇入湘水的所在,水流十分湍急,船易北下而难于南进,而且铜官渚畔有铜官山,山上林木茂盛,便于伏兵,如果当真中伏,恐怕会有去无回。”
曾国藩听到“有去无回”四个字,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两军对阵,最忌讳这些不吉利的字眼,若非看在恭亲王的面子上,他早就大发雷霆,把景廉给赶出去了。
有几个幕僚还想再争,曾国藩已经武断地用力挥挥手,斩钉截铁地道:“此事不必再议了,我意已决,立刻点兵,拔营!”
中午时分,王鑫带领的陆师从浮桥抵达靖港镇,与曾国藩亲自指挥的水勇在镇上会师了。喘息方定,曾国藩便感觉有一丝异样,环视四周,竟是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不是说有大约五百名匪兵盘踞在这镇上么?怎么连一个鬼影子也瞧不到?
正在纳闷之际,忽然耳中传来轰隆隆一阵炮响,药石夹着泥沙,从铜官山上飞掷而下,一下子就把立足未稳的湘勇砸得懵了头。
还没醒过神来,旋又听得一阵喊杀之声响彻天际,少说也有上两万的太平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呼啦啦地钻了出来,举着大砍刀,从山上直冲下来。
曾国藩看着漫山遍野的红黄包巾,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发匪的大当!
出战之前,湘勇只知道将要面对的是区区五百散兵,满心都是轻易取胜的**头,没想到眼前忽然出现这等惊天动地的场面,一个个全都吓得傻了,还没交锋,已经是心虚胆落,就要小腿肚子向后,逃之夭夭。
曾国藩急令各营官压住阵脚,指挥湘勇迎敌,王鑫、景廉等人好容易约勒住了自己属下,可是同来助战的团丁却都是没用的脓包,远远望见匪兵的影子,就夺路奔逃,连带裹挟着湘勇也乱了阵脚,纷纷向着浮桥拥去。
曾国藩原本在拖罣船头指挥,眼见这等情形,心中怒火万丈,劈手夺过一面帅旗,大步走上浮桥桥头,用力将旗插在桥畔,顺手抽出宝剑,大声喝道:“有敢逾此旗者,斩!”
已经开始溃败的湘勇,听了主帅的威胁喝令,一时间有些犹豫,停在桥头迟疑不进,不知道是该当硬冲过桥去,还是掉转头去同长毛拼命。
一股接着一股溃勇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主帅的号令变得无足轻重,没有人在乎曾国藩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拼命地纷纷后退,争先恐后地挤过浮桥,许多人失足落水,甚至于连桥板都给踩坏了。
泊在江面的水师眼见陆营溃败,也不等曾国藩号令,纷纷升起船帆,调转船头四散逃去,一面逃离,一面还胡乱朝岸上发炮。
曾国藩虽然仍是仗剑而立,守着他那面帅旗,可是连自己的脚步都险些给溃勇冲得站立不稳,哪里还有余力去弹压别人?
一个小个子湘勇仓皇奔逃之际,不知是给别人一挤还是怎地,竟一头撞在了曾国藩的怀里。曾国藩恶从胆边生,提起剑来,手起剑落,那湘勇连叫也没叫出一声,就滚在地下不动了。
他刺死一个湘勇,用力去拔佩剑,却似乎嵌在了那湘勇的肋骨中间,怎么也拔不动。蓦听得一阵大喊:“活捉曾妖头!”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侍卫章寿麟奔上前来,一把扯住曾国藩的衣袖,大声叫道:“涤帅,快走,快走!”
曾国藩神智恍惚,任凭章寿麟拉拉扯扯,拽着他逃上了拖罣,随着溃败的船只,逆流而上。
哪知却应了那一句船破偏遇顶头风的俗话,就在这瞬息之间,江面上风向竟然陡转,原本顺风逆流的战船,此刻变成了逆风逆流而上,靖港这两江交汇之地,水流本就湍急,再加上顶着西南风,船只几乎寸步难行。
王鑫急了眼,逼着练勇下船拉纤,水师各船火炮拼命发射,终于将后面追赶的太平军勉强压制下去,自然也打死打伤了不少自己的纤夫。
从两军接战到湘勇全线崩溃,拢共算起来竟还不到半顿饭的工夫,眼前看着兵败如山倒的惨状,耳畔听着隆隆炮声之中夹杂着“活捉曾妖头”的大喊,再瞧瞧自己一副满身血渍、丢盔弃甲的狼狈样子,曾国藩心里真是又恼又羞,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船舷上。
靖港这头的惨败已成定局,湘潭那方面还不知道如何,但现在想来,多半也是一败涂地。辛辛苦苦训练了一年多的湘勇,到头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刹那间曾国藩觉得,自己的抱负、志向,全都随着湍急的湘江水滚滚流去,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回去之后还要面对长沙的官场,面对骆秉章的小人之心,面对那些极力劝阻而被自己置若罔闻的属下,还要面对皇上的责难……这么下去,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曾国藩面色灰败,两眼呆呆地望着水面。船过白沙洲,他觑准了一处水深的所在,双目一闭,牙关紧咬,纵身就要跃入湘江之中。
他这一跳出乎突然,身旁的侍卫根本来不及加以拦阻。只听得噗通、噗通两声,第一声是曾国藩落水,第二声却是侍卫章寿麟跟着跳了下去。
章寿麟水性甚佳,又有一身好武艺,很快便将曾国藩托出水面。船上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了上来,又是拍背又是控水,好一通忙活,终于听他“哎呀”一声,喘过气来,心里这才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曾国藩睁开眼来,但见章寿麟落汤鸡一样站在自己身边,心知必是他救自己上来的,不由得怒目而视,喝道:“价人,你是想让本帅活着受长毛之辱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章寿麟情急智生,脱口道:“潭城报捷,刚刚才接到的战报。”
曾国藩冷哼一声,虽然心中明知是假,可是他死过一回的人了,对性命愈发看得重起来,此刻莫说是不想死,就算有人硬叫他死,他也非死皮赖脸地活着不可。这下有了台阶,自然顺着下去,喃喃地骂了几句,就躺在那里瞑目不语,也不动弹,像个死人一样一路被拖罣载回了水陆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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