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写下这第一句话,后面的内容就十分简单了。语气不会太热情,但也不会太冷淡,否则写了岂不和没写一样。我没有过多的思考什么,只是把笔尖放在纸上,任凭自己的手腕自由运动,写出我内心深处想说的一切话。如果不是战争爆发,如果不是我突然被派往前线,这些话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
“三年以来,我一直想跟你写信;之所以没有写,不是我不愿意写,只是怕你不愿意看。关于我们之间的一切矛盾,错误全部在我,直到我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天,这错误都不会被遗忘,除非你能够原谅我。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过去对你说的一切伤害你的话,以及一切伤害你的行为,都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的结果。我本来应该在伤害你之后就立即道歉,并诚心诚意地忏悔,可是我没有这样做,这只能证明我是一个卑鄙的懦夫。像我这样意志薄弱的人,不值得你花费任何时间,不值得你一丝一毫的关心。
“我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你,尤其是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你知道,我现在是一个军人,随时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我热切渴望活着见你一次,顺便向你表达我三年来深刻的愧疚之情。我对着自己的良心发誓,在我的心目中,再也没有人能够替代你的地位了。因为失去你,我就封锁自己的心灵,使它成为一个孤立无援的岛屿。没有你的滋润,岛屿上的一切都将干枯。我知道,这一切错误、一切灾难都是我自己酿成的,我曾经对你那样冷漠,又那样辜负了你的信任。从你离开我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原先那种美妙的心情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我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人来弥补你的位置?
“我怀着非常急切,非常悲观的心情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害怕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请原谅我无法向你解释自己的处境,因为这是军事机密;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生命随时处在危险之中。为了打败那些肆无忌惮的俄国匪徒,我已经不准备活着回来了。我本来不应该写这封信,不应该祈求你给我什么,但我无法抑制自己。如果明天有一枚炮弹在我身边爆炸,我希望今天能够说出一切没有来的及说出的话。如果我这封信打扰了你,我表示抱歉;如果你竟然还记得我的话,请你随时告诉我,我会非常感激的。即使处在战火纷飞的人间炼狱,只要得到来自你的消息,就和天堂没有什么区别。”
写到这里就算完了吗?我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7点多了,窗外华灯初上,但仅仅限于一般交通干道周围的路灯,大型工厂、居民区和军事设施都处在严格的灯火管制之中。看样子,苏联飞机今天晚上很可能来轰炸,因为天气非常晴朗,能见度良好。不知道我们最新部署的大口径高射炮群能不能稍微打击一下这些苍蝇蚊子的气焰。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写下这封信的最后一段:
“未来一段时间,是整个国家最危险的时期,也是我们每个人最危险的时期。我希望你在战争中不会受到任何损害,即使不能再见到你,只要听说你安然无恙的幸福生活着,我就会非常满足。如果战争结束之后,你再也没有听到我的消息,那么一定是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一切过失。但是,如果我能够熬过这段艰难的时期,侥幸活下来,甚至活到战争胜利的时候(我相信,胜利是属于我们的),那么,你还是把这封信忘了吧。当你不需要这封信的时候,或者你决定不宽恕我的时候,请你把它烧掉,或者扔进碎纸机。除了你的平安、你的喜悦和你的幸福之外,我并不奢望什么。
“永远热爱着你的卫明宪”
当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写下这最后一行字时,我听到窗外传来了凄厉的汽笛声,一听就知道是空袭警报。随即,从我的寓所旁边的新兵训练基地里传来了鼎沸的人声,新兵们在教官的指引下跑出营房,到附近的防空洞躲避。从空袭警报传来的方向判断,敌机应该是从西北方向飞来的,应该会首先轰炸松花江北岸的拖拉机厂,然后轰炸哈尔滨西郊的工厂、兵营,我所在的地区正在轰炸范围之内。我感到自己的手心沁出几滴汗珠,虽然哈尔滨已经遭到过好几次轰炸,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体会轰炸,还是第一次。三分钟之内,就可能有炸弹被扔在我的头上,理性的选择应该是立即冲出房间,和新兵训练营的民兵们一起到防空洞躲避;但我不想这样做。
汽笛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剧烈,苏联飞机显然已经越来越近。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刻惊慌失措,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苏联人的炸弹之下,在这里被炸死和在牡丹江被炸死有什么区别吗?如果我注定要活下去,任何一颗炸弹都伤害不了我吧。我不知道这种宿命论的观点是从哪里来的,但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的确非常矛盾。阿寒居住的地方在遥远的南方,那里应该足够安全,不会遭到任何轰炸;我想象自己和三年前的假期一样,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江南水乡的乌篷船里,一边用紫砂茶壶倒茶,一边看河道两侧的古镇。阿寒非常喜欢苏州的同里古镇,这个地方离苏州市区很远,也没有什么工业,那里的一切非常静谧,静谧的好象时间永远不会流逝……
“TB-3!是重型轰炸机!”楼下传来的恐惧的叫声把我从梦幻中惊醒了。窗外传来一种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嘈杂声,像是几十公里外的闷雷,又像是几千只蜻蜓一起扇动翅膀。我猛然想起,那一定是重型三引擎轰炸机,而且是成群结队的三引擎轰炸机,苏联人拥有的TB-3重型轰炸机虽然速度很慢,但载弹量惊人,适合用来实施战略轰炸。不过,这种低沉的引擎轰鸣声总比“施图卡”尖锐的嘶鸣声好听一点,施图卡的那种啸声简直就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够吵的,可是没关系。反正我习惯了。”我望着刚刚写完的信,自言自语着,仿佛是在跟某个人谈话。嘈杂的声音已经非常接近了。
突然,整个大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又传来了好几次余震,整个房屋几乎都要被撕裂了。热浪从窗外扑面而来,即使我不看那熊熊的火光,也可以立即判断出——TB-3轰炸机群已经投弹了!此后的震动仍然持续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传来,从咫尺之外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即使坐在椅子上,也可以清楚的看到窗外炽热的火海,这些火焰被交通线和松花江分割成许多小块。在爆炸声传来的同时,我也听到了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的怒吼声,这怒吼声前所未有的集中、强烈,毕竟我们刚刚补充了不少防空武器。我的牙齿开始神经质地格格作响,现在自己上空是否正有一架TB-3盘旋?防空火力能不能有效的保证这座小小的楼房的安全?我什么都不知道,好象对一切都麻木了。感受着窗外灼热的气浪,我甚至流下了一丝汗水,不知道那是不是冷汗。
大地的震动骤然又加剧了一点,是不是有轰炸机被击落了?还是有更重磅的炸弹被扔了下来?仅仅过去十分钟,窗外的动静就小多了,除了热浪仍然扑面而来,轰炸机引擎的声音是越来越远了,看来敌机已经掉头向东南方向飞行,轰炸的重点变成了哈尔滨重型机床厂和哈尔滨火车站。我站起身来,疾走到窗前,看到新兵训练营的围墙外有一具巨大的机械正在燃烧——那不是一架被击落的TB-3吗?定睛一看,在几公里的距离上似乎还有同样燃烧着的机械,看来高射炮兵的战果不错。我有点兴奋地双手合十,回到写字台前,在那封信的末尾重重添上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这里刚刚遭遇了一次轰炸,苏联人出动了很多重型轰炸机。不过似乎没有什么用,我毫发无损,我们英勇的防空兵击落了好几架敌机。我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我很有可能健康长寿地活下去。”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sspwk.me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