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1 / 1）

深秋淅沥的小雨过后，粤北和湘南大地更显得肃杀湿冷。在宜章城北二十公里处湘军与新桂军防线接合部，提前到来的霜冻让衣衫单薄脚穿草鞋站岗的两个湘军士兵痛苦不堪，为了暖和一下身体只好不停地来回走动。

“顺子，妈个逼你说团里干吗还不发棉衣布鞋？妈个逼老子下面都要冻没了！撒泡尿也要找半天才扯得出来。”说话的老兵年过三十，冻得青紫的脸上有道从右额一直延伸到下巴中央的刀痕，一看便知是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兵油子。

被称为顺子的士兵鼻尖通红，倒背着枪两只手不停揉搓着双耳，听到老兵的话没好气地咕噜几句：“你都不知道我还懂个球！妈的，当官的一个月前就他娘的穿起高腰马靴了，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兵？听说新编营那批新来的川耗子更惨，晚上几个光棍搂成一团才能睡觉，不然妈逼的非冻死不可，我们至少还有条薄被卷着。”

“不说老子还不生气，妈逼那被子又薄又潮全都长霉，半月来一个班就有五人打摆子！”老兵指着南边百米外道路上一身棉衣棉裤的两个站岗士兵咬牙切齿地说：“妈个逼你看人家新桂军那身行头，高帮鞋厚棉袄的，大软帽上还套个钢盔。前些天听说他们收编的那两营川军炮手个个提升一级，新军服新装备个个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了，挑剩的几千人哭爷爷拜奶奶人家就是不要，每人发五个大洋遣散最后大半让我们唐长官收编。要是他娘的和人家打起来老子也第一个投降，起码不至于在这遭罪，妈个逼的！呸！”

湘南宜章城内的旧督军府里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白崇禧和李宗仁等新桂军将帅正设宴款待湖南省长赵恒惕手下的一群将校，坐在客位首席的正是赵恒惕部大将刘铏的麾下旅长、白崇禧黄绍纮等人的保定军校同窗叶琪。

此时蒋总司令率领的东征军节节推进胜利在望，而潇湘大地上的分裂正在加剧。表面上的统治者还是直系军阀吴佩孚，但省长赵恒惕利用直奉大战吴佩孚无暇顾及湖南之机急速扩张实力，自感兵强马壮羽毛已丰，对吴佩孚的号令自然阳奉阴违面向心背，准备赶走直系在湘北岳州境内的势力，收复广袤富饶自古就有鱼米之乡美誉的洞庭湖地区。

直奉大战后退守武汉的吴佩孚怎能放任赵恒惕的叛逆行为，在众多幕僚的设计下暗中拉拢赵恒惕手下实力最强的唐生智部，提供一个旅的枪炮接济用以推翻日渐坐大的叛逆赵恒惕，许诺倒赵后委以唐生智湖南全省督办的大权。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唐生智早已有了掀翻上司赵恒惕取而代之的野心，得到吴佩孚的支持后底气十足，正在紧锣密鼓谋划之中。

赵恒惕和唐生智都在蠢蠢欲动之际，李宗仁、黄绍纮和白崇禧率领的新桂军以雷霆之势铲除粤北湘南虎踞数年的川军熊克武部近两万人马，随后牢牢控制湘南粤北数个重镇，扼守南北交通要道，不断地派出小股人马四处测量绘制地图，并用枪械与湘南湘东甚至赣西赣南的地方势力进行交易或换取钨、锡等矿产品，用重兵护卫的几十辆军用卡车源源不断将矿石运回桂东，过来时又将一批批农机、车床、枪弹以及名目繁多价格低廉的日用百货运至各交货地区贩卖，令人头痛的是这些地方慢慢流通起广西自印的花里胡哨的纸币。

眼看情况不对，赵恒惕和唐生智立刻不约而同放缓脚步，密切注意新桂军的动向，唯恐一招不慎遭至吴佩孚和革命势力的代表新桂军的多面攻击。好在赵恒惕知道麾下数位大将均是保定军校毕业的桂籍人，与新桂军领袖李宗仁、黄绍纮、白崇禧等众多将帅有同乡同窗之谊，于是深思熟虑之后派出叶琪、李品仙等数人到新桂军占据的宜章城打探虚实。

老友重聚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从中午直喝到夜幕降临方才罢休，叶琪到这时才将来意说明：“贵军骁勇善战迅猛无比，旬日间即将熊克武部剿灭，对我湘军后防之安宁帮助甚大，我军自赵省长以下莫不感激，不知各位兄长下一步有何打算？”

黄绍纮与白崇禧笑而不答，与李宗仁对视一下便又举起酒杯，几杯桂花佳酿入腹之后，李宗仁才缓缓道来：“此次征讨叛逆熊克武部，实乃我新桂军奉中央之命而为之，下一步具体如何是进是退我军只能依广州大本营之命行事，不知叶兄有何疑虑？在座诸位同是八桂子弟，贵我两军一直和睦相处从无芥蒂，叶兄有何见教不妨明言。”

叶琪为人仗义性格率真，心想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照实而言来得痛快：“如此请恕小弟直言：我军正在谋划驱逐吴佩孚驻军收复湘北失地，贵军突然灭掉熊克武部占据湘南数县按兵不动，我军统帅赵省长恒惕长官深感疑惑便派小弟一行前来沟通，不知几位兄长能否告知一二？”

李宗仁呵呵一笑：“叶兄快人快语令人敬佩！我军盘桓于此并无他意，只是我革命军大部目前正东征逆贼陈炯明，已陆续攻克东江诸多地区，不日即可统一广东全境，到时大本营有何差遣目前尚未明了。不过起兵北伐已是既定的方针政策，借道贵军辖治的湖南应该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了。”

叶琪与李品仙等几位同僚用眼神相互交流片刻，李品仙不无忧虑地说道：“各位应该知道我军与目前投靠广州革命政府的湘军叛逆谭延闿和程潜部有诸多恩怨，倘若革命军北伐我军上下势必与途经境内的谭、程所部兵戎相见！如此一来后果将难以预料。”

黄绍纮爽朗一笑：“这有何难？诸位不如回去与赵省长协商，一道加入革命阵营，如此一来所有难题岂不迎刃而解？只要赵省长轻轻点点头，贵军讨伐吴佩孚我军都会全力襄助！”

叶琪几人闻言一时拿不定注意，只能表示明日回去据实禀报，其余事宜容后再议。

第二天送走了叶琪诸位湘军将校后，李宗仁、黄绍纮和白崇禧略作商议，立即将此情况用密电发回南宁总部。

※※※

满载而归的陈雄从贵阳回到广西，在宜山和视察军工企业的刘存碰头，将与贵州军阀周西成的交易情况向刘存通报：

“此行收获甚大！周西成与他人迥然不同，既不像原来的军阀头子刘显世那样出身于的豪门，又不像云南唐继尧、四川刘存厚等人有政治资本，全靠巧妙地施展投机钻营伎俩，从一名巡防营哨官逐级上爬，崛起于军阀行列中的。他在网罗亲信、结成死党上煞费苦心，现在他身边形成一个紧密的派系‘桐梓系’，内部地域观**十分浓厚如同一个大家族。此人颇有眼光，建发电厂，兴办造纸厂、造币厂，设立矿务局发展采矿业，大力修建公路。每年向几个方向输送鸦片：湖北吴佩孚部每年五万担，湖南赵恒惕部三万担，四川刘湘那边也不少于这个数字，这是他的主要税收来源。据我们测算，周西成每年收入单大烟一项就达八千万大洋以上，这小子手里的两个银矿一个大型铜矿不算在内。我们这次卖给他步枪五千支、子弹一百二十万发、十部组装的无线电台、一批机床和五金工具、军用水壶、日用百货等就收入一千六百多万元大洋，周西成还向我们要求两个月内购进一千吨精制盐，八千支长短枪和一万枚手雷，还说一年内要将公路从独山县城修到黔南麻尾镇，与我桂西北的公路连接起来到时互通有无。***，种大烟就是有钱！”

刘存高兴地对陈雄说：“德广兄劳苦功高为我广西立下赫赫战功啊！如此下去半年以后等小型发电机、柴油机、组装卡车生产出来，再加上其他军品的销售，每年还不得从他那拿回个五六千万？”

陈雄大笑起来：“妈的这生意做得过瘾，和湘东赣西那边有得一比！几处加起来短短一个多月就销售三千来万税收有五百多万进账，厉害啊！看来我们广西的许多工厂又要扩大了。”

刘存小声告诉陈雄：“周西成与蒋总司令的爱将贵州人何应钦是世仇，与四川军阀刘湘也冲突不断，听说本省袁祖铭、湖南唐生智和他都明争暗斗，我们要好好利用机会，在适当的时候千方百计给各方都加上一把火，只要他们干起架来我们的东西就更好卖了，到时你数钱手都抽筋。”

陈雄瞪大了眼睛，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话：“伯庸，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心如蛇蝎’了！”

“你这叫什么话？我再告诉你一段一位英雄说过的话：对自己的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自己的工作要像夏天般的火热，对自己的对手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自己的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刘存说完也不管陈雄的反应如何，转身就钻进等候一旁的汽车，陈雄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也钻了进去。

十一月六日，蒋总司令向全国发出收复东江的通电：“自上月六日出师，迄本日适为周月，经将逆军主力完全击溃，先后缴枪六千余支，大炮七门，机关枪三十余架，俘虏六千余人，东江各名城第次收复直达潮梅。”宣告了第二次东征的胜利。

第二天，在广西各界庆祝东征胜利的各种仪式中，李宗仁、黄绍纮和白崇禧陪着湖南赵恒惕的代表叶琪等人来到南宁，与刘存、黄旭初等人一起协商两省联合互助的问题。叶琪一行受到广西各界的热烈欢迎和盛情接待，看着欢呼的人群和书写着两省人民亲如一家携手共建的大幅标语，叶琪一行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规模盛大的晚宴结束，尊敬的湖南代表们满载广西人民的深情厚意醉入梦乡时，把持广西军政大权的诸位将帅正在彻夜商讨对策。

总参谋部主任孙逐良中将和情报局长韦雄辉少将向大家通报了湖南赵恒惕与唐生智的情况，并对吴佩孚部四个主力师异常调动的情况做了分析，得出吴佩孚将出兵湖南的结论。

白崇禧说道：“由于吴佩孚在长江以北地区的实力逐渐被削弱，长江下游的孙传芳部也渐生异心，吴佩孚迫切需要扭转这个局面重新控制直系各部，正好湖南赵恒惕的阳奉阴违给了他机会，因此他挑动唐生智推翻赵恒惕，自己秘密调集重兵等候在岳州之北，准备趁唐生智骤然发动攻打赵恒惕后，他看准时机再给唐生智迅速一击，随后将整个湖南掌控在自己手里，此计确实费尽心机啊。”

刘存说道：“如果湖南被吴佩孚所占，对我广西十分不利，俗语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吴佩孚名誉下的军队也有四五十万之多，就算一半也够我们头痛的了，他将像一座大山一样堵住我们向北发展的最便捷的道路。”

黄绍纮点头赞同：“不错！所以援助湘军抗击吴佩孚是我们势在必行的选择，把战场放到湖南总比放到自己院子里要好得多吧？”

会场想起一阵会意的笑声，李宗仁含笑巡视众人一眼：“既然大家都有相同的看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再进一步如何？”

大家一听兴趣盎然，目光全部集中在李宗仁脸上，刘存向他笑着点点头，李宗仁也点头一笑随即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方案：“叶琪此行的意思想必诸位都了解，无非是希望联合互助共同对付吴佩孚，其次就是联合对付如今已投入广州大本营的谭延闿和程潜部了。但赵恒惕和唐生智都不愿意与广州大本营合作，而且两人之间的内斗很可能一触即发。我认为，叶琪既然代表赵恒惕来与我们结盟，我们不如故作糊涂将他当作唐生智的代表来对待，不久大本营巡视团将来我梧州视察，我们巧妙安排叶琪与大本营的代表见上一面，然后发动两广乃至全国新闻界大造声势，表明对唐生智加入革命推翻反动军阀的支持和欢迎，如此一来势必造成赵恒惕和唐生智之间矛盾的公开化，甚至连吴佩孚都会上当而急于拿下湖南，等他们全都打起来之后，我们再联合北伐诸军北上，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毕竟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湖南已元气大伤大多会控制在我们手里，最差也只有笑对我们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了！”

李宗仁的一席话赢得所有人的赞许，于是一个给广西带来巨大利益的绝密方案就此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