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桓跟林霏步出天梁宫时,四匹赤兔马拉着的车轿徐徐停在宫道上。
赤兔马如其名,枣骝色,半兔头,马面中间有一尺来宽的白竖纹,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神勇非常。
单是第一眼,就与其他的马儿完全不一样。林霏不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的马背,哪知这么轻轻一碰,它却反应极大地打了个响鼻,一抖身子,抗拒意味昭彰。
林霏欲将手缩回,却被谢桓牵住,他的大掌引着她,两只交叠在一起的大小手停在马面的白竖纹上,这一次,赤兔马温驯得不像话。
让神驹成为拉车轿的走马,实在是暴殄天物。
林霏感叹不过一忽儿,便被谢桓拉上了马车。
马蹄声中,车轿顺利出了十四宫。鬼朴子与鬼算子二人充当随行的马夫与护卫,除了招摇的四匹赤兔马,此番出宫,仅有主子二人,仆从两名。
十四宫虽位居大禹城中,可方圆五十里人迹罕至,许是为了保证宫内长静,抑或各宫主的安全,因此五十里内除了驻守的玄衣卫及城中少数士庶,再不见布衣白丁。
待马车行出这段阒静的五十里,喧闹声渐起,林霏不禁撩开锦帘探头去望,入目便是大雪中的烟火人间。
倘若夕儿身子康健,定要带她出来观览一二。
大腿上突然一重,林霏低头,就见谢桓歪倒在其上,一条长腿伸着一条长腿屈着,坐没坐样,懒懒散散。
他正把玩着她腰间的熏球,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差点扯开了林霏的衣衿。
林霏将腿往上抬了抬,示意他起身坐好,谢桓却不为所动。
“麟纹玉呢?为何不戴在身上?”言讫,谢桓指了指他腰上坠下的麒纹玉,似是在说“我都戴了,你竟敢不戴”。
林霏摸了摸他如玉的面庞,含笑解释:“怕丢了,所以没戴。”
谢桓便不再多说什么,反倒是一把将她腰间的熏球扯下,随手丢在一边。
林霏诶了声,莫名其妙地问他:“你做甚么?”
谢桓抬眸幽幽看了她一眼,“臭得很,把你身上的香都遮了。”
他只想闻她身上的桃花香。
林霏不再理他,撩起锦帘继续感受外头的热闹。
照理说这样大风大雪的天气,街上行人应该格外稀少才是,可事实上恰恰相反——近处远处皆是灯火闪耀,合辙押韵、声声入耳的叫卖声不绝如缕,焉然一派极繁盛处是也。
大禹城不设宵禁,又远隔京都,加之几十年来的安居乐业以及政清人和,民风淳朴开放,繁荣昌盛不逊京都长安,因而即便是雪宵雨夜,市井酒肆亦通宵达旦。
如今马车仅仅抵达民居,还未进入瓦肆勾栏,就已喧闹至此。
林霏忆起楼船靠岸刚入城那一夜,谢桓是一路步行回十四宫的,心下好奇,便低头问躺在她腿上的闲逸男子:“刚到大禹那夜,你为何不坐轿回宫?”
谢桓未睁眼,只漫不经心地回道:“城主入城,不准驭车,是王父定下的规矩。”
“为何?”
谢桓睁开眼,“你不知?”
林霏想了想,不确定道:“为了亲民么?”
谢桓默认。
林霏两眼一弯,玩笑道:“那你现在怎么不装了?”
谢桓又合上了眼,精准捉住林霏的素手摁在他的太阳穴上,示意她替自己揉摩。
“现在是出宫不是入城。况且,”谢桓静了静,低低吟了句:“生怕春知,金屋藏娇深处。”
听罢,林霏脸上生出两片薄晕,为了掩饰不自然,她一手替他揉捏太阳穴,一手撩着锦帘往外瞧。
寒风送来食香,林霏嗅了嗅,有股甜腻的味道。
“一九二九,招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眼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纳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
七八个小童提着灯笼嘻嘻哈哈地从大雪中跑过,口中念念有词,一首歌谣自街头巷尾响起。
林霏奇道:“今夜怎地如此热闹?”
谢桓又是那句:“你不知?”
林霏有些莫名,摇了摇头。
“今日是冬至。”
听罢,林霏喃喃重复一遍“冬至”,追问:“冬至是甚么?节日么?我未曾听过。”
晏源一年四季长春,既没有冬季,又何来冬至。
谢桓简洁明了地介绍:“冬至即是冬至,字面意思。”
林霏稀奇不已,替谢桓揉捏的动作都停了,一双眼牢牢黏在轿外的市贩居民。
世人都道天宫好,殊不知山河人间亦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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