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虽是皇子之尊,掌了生杀大权,可心里装着的苦恼和心事反而无处倾倒,否则也不会拿个琉璃盏泄恨。
这也就算了,为了她这个区区的侧福晋,还要顾念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干人。
姝菡知道自己是傻,还是忍不住同情起他。
“王爷。”
“嗯?”
“谢谢您。”
许是觉得这谢字并无必要,安亲王转了个身,没理她。
姝菡愈发难安,她抬了胳膊从背后环上他的:“王爷,臣妾虽不知道您因了何事难过,但我抄得那么多经文,悟出了个浅显道理,此刻想卖弄给您听。”
“嗯,准了。”
“臣妾闻听,佛陀未得道的时候,尚且要度尽劫厄,经往世轮回方能金身不坏,修成正果,由此可知,越是德高望重之人,越是要历经坎坷。您如今潜龙在渊命应紫微,这去路上偶尔的磨难,也不过是成就您大道的小小业障,实在无须放在心上……”
安亲王似乎被这说法取悦,又转过了身,他将午膳时嫡福晋那木都鲁氏劝他“急流勇退”的屁话用力赶出脑海,反复思量姝菡方才的禅机。
却也没去接姝菡的话头。
“方才拿出来的佛经,真是给我抄的?”
姝菡的开解还没说完,瞬间被安亲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啊!臣妾,臣妾是要给您抄的,就是还没来得及……”
“该罚。”
说完,一只温热结实的手臂伸过来,结结实实拍打了下去。
姝菡又羞又恼,瞬间便收了声。
“为什么怕我?”
这实是个不好答的问题。
“嗯,也不是怕,可能,是敬畏?就像是进了天王殿里,哪怕是从没做什么亏心事,看着两旁金刚怒目的罗汉,也带着十二分的诚惶诚恐。”
“这个比喻我不喜欢,换一个。”
姝菡又有些犯傻:“哈?”
安亲王便执起她的手,让她顺势环绕着他。
“就比如说,因为我是你的夫主,是此生能为你抗下外间所有疾风暴雨的参天大树。”
姝菡来不及称是,便被安亲王唇舌封住了口。
姝菡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能地又开始抖,却没有选择推拒。
在刚刚起了念头去安慰安亲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失了立场再忸怩着抵抗。
心里何尝不知道,任她再钻牛角尖,已然成了安亲王府的侧福晋,活着的时候在他的后院,死了也要葬在他爱新觉罗的陵寝。
既然成了他的人,侍寝这件事又哪是能避得过的?
便是方才,安亲王一进屋就用强逼她就范,到了次日一早,也只有她跪地谢恩的份儿,连个不字都不能出口。
往开了想,这会儿的安亲王,至少没把她当个泄愤的工具。
安亲王似乎察觉到姝菡的三心二意,便小声在她耳边呢喃:“不许分心。”
姝菡刚想反驳,就感到情形不对,姝菡瞬间便失了声。
003
安亲王是拥着姝菡入睡的,十分安稳。
他从前很少用这样亲昵的姿势,和嫡妻间没这么放纵,和妾氏们又隔着层身份,很多时候甚至是为了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似乎只有眼前这一个,才能让他卸下防备。
朦胧间,安亲王做了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在睡梦中回到了他六岁那一年。
梦里的场景是上书房那五间阴沉的庑殿,季候应是入了冬。
寅时刚过,天还黑蒙蒙,教授太子和皇子们的师傅们还未进门。
安亲王彼时死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跪在冰凉刺骨的青石地坪上,身侧是几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兄弟们,有人高马大的二哥,外强中干的三哥,还有瘦弱得摇摇欲坠的五弟。
而此间年纪最长的,是十二岁的皇太子,就高高在上端坐在几个罚跪弟弟们面前书案后,用着比地砖更刺骨的寒凉目光打量着众人,他随身伺候的内监们倒是吓得跪伏了满地。
是啊,那是国之储君,纵使犯了错,也是由他身边的大监和师傅们代为受过,连带着,这些陪读的兄弟们也要跟着吃挂落儿。
这一回,是因为二哥在骑射上胜了太子三只狍子一只野猪。
太子便故意错手打翻了御案上的前朝笔洗。
挨罚的照例是旁人。
三哥是个油滑的,经过两次教训早长了记性,偏二哥不信这个邪,屡次在皇阿玛面前抢太子的风头,连他的蒙师费太傅都被斥责过数次。
那一日他们跪了好久,直到落了雪,他烧得迷迷糊糊被小太监背回了长春宫。
母妃仍用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怎么如此不知上进?看看你二哥,已经能拉五十石的弓,连你五弟都会默《尚书》前三章了。”
是啊,母妃永远是这样的脸孔,哪怕是她跪在皇后的坤宁宫殿门前,也不曾换副讨好求饶的神态,那是骨子里的要强。
安亲王在梦中,依稀感觉有人爱抚着他尚不宽厚的脊背,是他额娘彼时不曾给予过的温柔。
他便睁开眼,原来是姝菡将裸在外面的藕臂搭在他身后。
果然是场梦。
那一次他烧了三日,日日带着高热去上书房读书,每一晚也只有两个小太监在身边照顾,额娘正忙着保胎,未曾有片刻到他床前,又怎么会给他那样的温情?
他也是从那以后才真正长大,直到,长成个雷厉风行铁腕冷清的掌权皇子。
……
怀里的人仍在安睡,安亲王轻轻在她额头啄了一下,又将人圈得更紧。
他所得来的一切,皆是自己凭着努力赢来的,现在言败为时尚早。
事情没到最后一刻,他便还有翻身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看过来~
作者菌最近在追一篇大佬的神仙爱情,每天被狗粮糊得神魂颠倒,于是暗搓搓地想让小荷花和大猪蹄子正经宫斗前度个蜜月,想征求下宝贝儿们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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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会慎重听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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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欢】
许是累得狠了,姝菡后半宿睡得格外安稳。
睁开眼时,天色虽暗,床榻的另一边却空着,隔着茜红纱帐望出去,朦胧灯光里是安亲王的高大背影。
姝菡将帐帘撩开个缝儿,恰赶上他刚褪下寝袍,由着小邓子为他套上件同色的里衣。
于光下乍见他孔武有力的遒劲背脊,姝菡忍不住红了脸,上面有她于紧要时不慎抓出的印痕,直从肩头斜斜没入腰线。
她赶忙默念金刚经,努力将昨夜鱼水之欢的孟浪记忆从脑海里驱除。
按着规矩,今早应是由姝菡伺候安亲王更衣再恭送他上朝,可她眼下正羞恼,暗恨安亲王明知她是初初承宠,还往死里折腾人,便是她开口求饶都没换来他片刻怜惜。
所以让她起来伺候,真不大情愿。
安亲王似乎感应到身后女人的怨念,在这个时候回头看过来,见到一截凝脂般的藕臂在帘笼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安亲王拨开小邓子粗笨的手,几步来到帐边。
“醒了?”说着坐在床沿,半个身子也拱进帘子来。
姝菡赶忙强撑着坐起身,因牵动了昨夜破刃的失地,瞬时连带着感到周身无一处不难受,生像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可还是要在脸上勾起笑。
“臣妾醒晚了,请王爷恕罪。”打定主意不准备起身接手小邓子的活计。
如果忽略她此刻嘶哑的声色,和落到枕边的寝衣,还真是副规规矩矩认错的态度。
安亲王昨夜得了渡化,此刻心情尚好,只将人拘紧了按在怀里厮磨,复又去捉她的檀口。
姝菡口舌被安亲王制住,余光里瞥见小邓子退出门去掩实,慌忙间用手推拒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
安亲王没系好衣带的里衣便生生被她剥落了。
安亲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蹬掉寝鞋上了榻。
片刻后,帐子里便传出女人幽幽咽咽饮泣,却被男人粗重喘息声盖了下去。
……
再醒来,已经过了辰时。
安亲已去上朝,姝菡对着水银妆镜,看着脖颈上的红痕,简直欲哭无泪。等会儿还要去给福晋请安。
不想,福晋派了燕喜嬷嬷来取走她的元帕,另吩咐她:这几日均不必过来了。
姝菡当然明白,这几日是哪几日。
掐指一算,这才五月十八,就算去掉今晚,还有两天……
要是日日按了这个过法,她要怎么捱?
哪里去管,如果被东院里那些格格们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定要恨得咬断后槽牙。
铃儿这时进来问话:“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姝菡自然不会谢绝,也不须人伺候,只把自己浸泡在偌大木桶里,一边舒缓身体的乏累,一边思考眼下的处境。
情势没如何艰险,也不容乐观。
安亲王作为一家之主,就好比头顶上的天。
天要下雨还是落雹子,均不是人力可以掌控,就算是他的嫡福晋那木都鲁氏都只能生受着,何况自己一个毫无根基可言的侧室?
好在眼下他愿意给她做脸,不论仪典那三日,还是侍寝的头一天,都彻夜宿在她院子里,她也暂时还没有被人踩在脚下磋磨的危险。
第二个让她琢磨的人,是作为主母的嫡福晋,姝菡将她比做屋檐上的瓦片。
那木都鲁氏的出身算不得显赫,其父却是跟在安亲王身边的能吏,加上她生了安亲王唯一的子嗣大阿哥福元,地位不可撼动。
姝菡心想,能顺了福晋的心意,便有自己方寸之地遮避风雨,若逆着她说不得便会迎来当头痛击,闹成个玉碎瓦全。
而福晋此刻对自己的心思,眼下还不好说。
按常理推测,没有哪个正室愿意自己的丈夫去疼宠个小老婆,尤其那小老婆还是被压在头顶的婆婆、太婆婆联手塞进来的。
可是看方才,那木都鲁氏特意免了她这几日请安,那意思,似乎是愿意抬举纵容自己?
从这点来看,便是再次印证白妤婷作为入府才一年的庶福晋,在安亲王的眼里位置非常不一般,所以作为主母的那木都鲁氏才会孤注一掷,将宝压在新入王府孤立无援的自己身上。
这橄榄枝,姝菡却不想接。
白妤婷对安亲王是个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但争宠这条路,除非到了生死攸关,姝菡真的不愿选。
安亲王对她的喜爱,她不是感觉不到,可是那喜爱又能有多长久?
她不是怀春的少女,做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春秋大梦。父亲和祖父两辈子加起来验证的最露骨真相只有“登高跌重。”
何况她费姝菡何德何能,岂敢妄想当朝铁血皇子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更不必说加上一条此情不渝。
带着这样的心境,姝菡还是避无可避的迎来了日暮。
安亲王没到晚膳再次来到海棠院。
他进屋时,姝菡正在窗下抄经静心。
姝菡没想到他这么早过来,赶忙直起身问安。
安亲王走到近前,低头俯视桌上的字迹,赞了句:“精进不少。是给我抄的?”
姝菡双手扭结在身前,安静地点头,对于一会儿将发生的事情,觉得仍有些抗拒。
安亲王却拉着她到书案前,“怎么选了这一段?不似通常的经文。”
姝菡扭捏着答:“是清心咒。”
安亲王本来是环着她在身前,听见这答案,脸色有些精彩,大概也是想起昨晚的急躁冒进。
他咳了两声,正色道:“我一会儿要去福晋那,今晚上不过来,有件正事先和你说。”
姝菡立刻感到压力骤减,扬起脸看他:“王爷您说。”
“过几日,我们要出门一趟。”
姝菡听他说的是“我们”,虽然纳闷,还是循着他的话音往下问:“是要去哪儿?臣妾也随行吗?要去多久?”
安亲王拉着她坐下,“皇阿玛交了件特殊的差事给我,令我五月二十五那天便启程,去往热河督建避暑山庄行宫。我欲带了你同去,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三两年。”
姝菡心下大惊:“王爷去修行宫?那您礼部的差事怎么办?是只您一个人去?还是诸位皇子都去?”
“热河一行独由我去,圣人另派了老三去两江治水。八弟九弟这些年也试炼的差不多了,这番顶了我们进六部,想来可以大展身手。再不济,还有昨日才得了封诰的荣宪亲王在朝呢。”
安亲王口气随意,姝菡听的却心惊。两个封了王的成年皇子被支开离京,远离了政治权利的中心,而前几日刚封了郡王的前储君之子便又进了一步,那位向来善变多疑的万岁爷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姝菡担忧地抓紧安亲王的衣袖:“您若心里苦痛,便别硬撑着。”
安亲王先是一愣,而后靠在椅背上大笑:“我都不担心,你反而在意起来?不过你放心,废太子当年何等风光,仗着身份的优越在我们这些弟兄面前耀武扬威了二十几年,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废弃圈禁的下场?他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孩子,想就此骑在他叔叔们头上作威作福,还妄想着一登大统?那是他还没摸清他那位皇玛法治国为政的权术手段。若我料得不错,不到圣人大行那一天,是不会再定下皇储的。”
姝菡看安亲王神色语气,不似外强中干嘴硬撑场面,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那臣妾这两天便准备行李,就等着跟您出门子,只是人常道‘远的香、近的臭’,您到时候别嫌了臣妾碍眼。”姝菡语带双关,也顺便陈清。
安亲王戳了戳她的头顶:“爷几时说过烦你。不过你这句‘远香近臭’说的好,当重赏。”
姝菡想了想:“那我想同王爷讨一个人。”
安亲王称奇:“什么人,还值得你专程说这一回?”
“是母妃宫中的小六公公。”
安亲王不解:“此人与你有旧?”
姝菡如实答他:“算是,当初我入长春宫,是他接了我去,等我我离了长春宫,也是他帮我送的行李。此次我同王爷出远门,若只带使女出门,在外行走多有不便,遂想起了这位小六公公。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惹了母妃不悦。”
安亲王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交给我来办。你还有什么打算,一并说来。”
姝菡看安亲王心情不错,便索性直言:“臣妾想带些书册,再向顾嬷嬷讨些寻常草药带着,王爷看可都使得?”
“就这些?”
姝菡茫然,还落下了什么吗?
“就没想着给王爷我准备些什么穿的戴的,吃的用的?”
姝菡张开嘴,复又合上,心里腹诽这些事不该是福晋来张罗准备吗?
可安亲王既问了,她也不能这么答。
“那臣妾还是给王爷抄上两卷清心咒。”
安亲王闻言,直接将人拉近怀里:“你就是抄再多卷,也没用。”
说着,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什么是引火烧身。
姝菡忙按住安亲王探进她里衣里肆虐的大手,一边抬身一边求饶:“福晋还在等着王爷用晚膳……”
安亲王咬牙切齿。
“你知道还来招我。”
说完,捧着她面颊吻了下去。
片刻后,却不得不压抑着满身火气起身,出门的事情,确要和那木都鲁氏好好商量一番。
“今天先讨些利息,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姝菡不会因明天的事烦恼,只规矩行了个礼:“恭送王爷。”
安亲王便气急败坏出了门,姝菡直到人走远了,才收起脸上笑容。
哄个暴脾气的王爷,可真累啊。
☆、【取舍】
001
那木都鲁氏乍一听见安亲王被皇帝派去热河修园子,惊得将手边的漱口茶汤打翻在炕桌上,却因屋里的下人们早被清出去,只能任水花沿着木桌往下淌。
“皇阿玛当真这么说?”
问是如是问的,又哪容质疑,她马上便瘫坐在黑檀木的罗汉床上。
“王爷当初若能退上一步,也不至招来皇阿玛如此忌惮。此番您远离京城,和被流放到蛮荒之地有何区别?王爷您就听臣妾一句劝,和他老人家服个软,您们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纵使您往后不能在朝堂上继续挥斥方遒,但保得子孙万代富贵荣华却总不成问题……”
安亲王看着慌乱无措不知所谓的原配嫡妻,眸光一点一点变冷。
他今天关起门和她说话,本想是将府中的一应细务悉数交托给她,便是朝堂上的一些阴私,也多少要有个交待,现在看来,无异于夏虫语冰。
成婚七年,当初那个善解人意将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女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心胸狭隘且短视的?就连最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争储一事,自古来便是成王败寇,从不存在什么急流勇退。他要是为了苟活退了这一步,这些年跟着他在前朝和战场上冲杀陷阵的亲信们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自从决定放弃做个闲散宗室,踏上夺嫡这条不归路那一天起,他早已失去了言弃的资格。
安亲王将袖底攥紧的拳头放开,放弃了和那木都鲁氏再深谈的打算。
“我离京后,福元便要应诏去往上书房读书,你留在府中要多用心照顾,平日里除了去给母妃请安,尽量闭紧门户。白氏待产,你也要多费心,否则不等外间攻讦,咱们府里自乱阵脚,那才是得不偿失。”
安亲王苦口婆心,只希望这个早就跟不上他脚步的嫡妻不要辜负他最后的期望。
那木都鲁氏闻言只抓住了一条要义,她亲生儿子要去上书房读书!瞬间更失冷静。
“大阿哥才满五岁,如何这么早就要入宫?莫不是皇阿玛他不放心您在外头?”
“休要胡言乱语。”安亲王适时打断了她。“这一趟去热河,时日不短,我欲带了海佳氏出门,你再挑两个持重可靠的使女同行,行李也不必太过冗余,多备些换洗衣裳,其它一切从简。再一则,我出门前,你带着海佳氏进宫一趟,除了谢恩,顺便让她去寿康宫向太后娘娘拜别,我说的这些,你可记下了?”
那木都鲁氏虽不舍得儿子为质,却知道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再看安亲王满脸阴沉,只点头称是。
安亲王今晚本来是想宿在正殿的。将要出远门,总要给嫡福晋多些体面。
可此刻他实在不能忍受她的荒唐,也不想把火气迁怒到旁人身上,便说了声“我今晚去书房。”便推门而去。
是夜。
那木都鲁氏注定睡不安稳。
她让倩儿唤了她的乳母常嬷嬷过来,关上门将自己的担忧向她倾倒。
“老奴私以为,福晋选择留在京中照顾大阿哥方是上上之选,切不能因那海佳氏随行就自乱了阵脚,拈酸吃醋那是妾氏们的下作勾当,您是府里的嫡福晋,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
“我哪里是怕海佳氏得宠,便是没有这一趟出行,我也准备抬举了她,省得那姓白的成日里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个世间无双的稀罕物。可是一想到王爷要和她独处几个月的时间,我只怕她回来时,肚子里还要再揣回一个,那才是顶顶要命。”
“老奴以为,正是因此,您才不能贸然离京,您想想大阿哥,他才那么小,若是把他留在府里,和那心怀不轨的白佳氏同在一处,您当真能放得下心来?自古来母凭子贵,您只要把大阿哥养住了,这安亲王府迟早是由他承继,任是旁人再生出来十个八个来,到时候还不是要看您的脸色?”
“嬷嬷所言极是,只是我方才打听到,老三家的,已经在打点行囊,欲随了她那位去两江治水。我若不表个态度,只怕面上不好看。”
“那怎么能一样?那位成婚多年,别说子嗣,就连鸡蛋都不曾下过一个,自然要跟在身边把人看紧了。主子您何必学她那做派?您是嫡妻,您的阿玛跟着王爷拼杀多年,就凭着这些,王爷也不会怪罪您的。”
“我也不愿这样小心翼翼,只是大阿哥都五岁了,王爷却迟迟没上书请封爵位,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王爷不提,主子何不去贤妃娘娘那里使使力?咱们大阿哥是她的头生孙子,她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到时候只要贤主子一句话,王爷哪怕是念着孝道两个字,也不会违逆。”
“若真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下个月,不,后日进宫,我便同母妃说。”
002
五月二十这一天,是大朝之日。
姝菡天刚亮,就拖着一身乏累,从榻上爬起。
彼时,安亲王已经出门,只在临走时在她耳边嘱咐:“今日随福晋进宫谢恩,允你多在寿康宫盘桓。等我下了朝,便去老祖宗那接你。”
姝菡那时刻人还懵着,她虽不及头次承宠般惨烈,也被折腾得不轻,便在他出门后又死死睡了过去。
后来铃儿眼看时间来不及,只好硬生生将姝菡催醒。
等到收拾妥当到了正殿请安,福晋那木都鲁氏已经穿戴妥当,一抬眼见她穿了身玄色的常服,不自觉皱起眉。
“怎么穿得这么素?不知道今日要进宫吗?”
“福晋勿恼,我这就回去换。”
“罢了,时间赶不及了,你等会就跟在我身后,不要多说话,知道吗?”
“是。”
姝菡知道那木都鲁氏心里有火发不出,也不同她顶撞,左右再有几日,她便要随着安亲王出京,福晋是既想用她,又想给她施压,才如此反复无常。
等到了长春宫,姝菡只老老实实跟在那木都鲁氏身后给贤妃行了大礼。
贤妃虽没留难,也没拿正眼瞧她。
姝菡心里自知不得她欢心,便立在那木都鲁氏身侧,心里不忧也不恼。
好在,寿康宫早从安亲王那得了消息,宫嬷嬷片刻后亲自来长春宫“借人”。
贤妃没阻,那木都鲁氏乐得和贤妃独处,也好私下里提提大阿哥的前程,便只嘱咐:“代我在老祖宗跟前尽孝,要记得守规矩,别生事。”
姝菡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月余没见的老祖宗,也不顾上鄙夷那木都鲁氏的自大无状,在出了长春宫便挽住宫嬷嬷的手臂和她说些体己话。
兜兜转转进了寿康宫的正堂,太后老祖宗没见着,倒是一屋子满身行龙、贵气逼人的男人们坐了满室,原来是碰上下了朝带着儿子们来请安的天子。
姝菡被宫嬷嬷引着进了殿,此刻已经避无可避,便硬着头皮跪在堂下施礼。
坐在上首的启泰帝掀开眼皮打量了一眼,见她是个妇人装扮,便问身边随侍的大监:“这是谁家的?”
因姝菡施得是外命妇的礼,却自称奴婢,皇帝一时也没弄懂来者的身份。
“回万岁爷,奴才也看这位夫人眼生的紧。”
宫嬷嬷便只得圆场:“禀万岁爷,这位是安亲王府的侧福晋,此番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等到想起来这人就是前些时日触怒废太子的宫婢,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没叫起,姝菡便这么跪着。
满屋的皇子们便向坐在东边次位的安亲王投去或是同情或是关切又或是嘲讽的目光。
皇帝打量够了,将手中的龙井放回桌案:“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带下去,鞭三十。”
屋子里众人皆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姝菡隐约猜到皇帝对她的怒火源于何处,只梗了脖子挺在那里,打定主意任他发落。
安亲王在众人的叵测目光里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一撩朝袍跪在姝菡身侧,将头低低俯下。
“儿臣御内不严,愿一并领罚。”
皇帝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再一瞬,他手边霁雪清茵图样的白瓷杯子瞬间便被狠狠摔落,直迸裂在安亲王额角的青砖地上。
四溢的滚水溅上安亲王光洁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起了珠子大的水泡。
安亲王仍然维持着方才的姿态:“请皇阿玛责罚。”
屋子里静得可怕。
“你当朕舍不得罚你?来人,先将这逆子给我拖下去,仗责三十,这奴婢鞭五十。”
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应声进了门,后殿传出了太后怒不可遏的呼喝:“我看看是谁要在我老婆子眼前撒野?”
皇帝赶忙带着众人起身:“请皇额娘安。”
太后没理会一屋子的龙子凤孙,只独独上前亲自搀起仍跪伏在地的姝菡。
“皇帝要教训儿子,我老婆子管不着,但眼前这一个,是打我宫里赏出去的,你要铁了心地作践这命苦的孩子,便连着我老太婆一并打死了事。又或者,皇帝本就是冲着我寿康宫来,上次纵了宣妃打死了给我抄经祈福的暮荷,见我命硬没死透,今日又来算计下一个?”
皇帝忙躬身一揖:“儿臣知错,皇额娘万万保重身体。今日之事确是儿臣无状。”
太后:“我老了,活不得几天了。你和你那些猴崽子们想怎么闹腾是你们的事,别牵扯到我和我的人身上,等我眼一闭,下到地下见到先皇,也不会多说你一句,你若还有些孝心在,便带着这起子碍眼的,跪安。”
说完,只拉着姝菡转身往后殿去。
皇帝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快试衣服出来,闹成这个样子,也脸上无光,只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安亲王怒骂:“好的很,你真是寻了个贤内助,如此,便带着她滚出京去,今日,便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在取舍。
四福晋舍了丈夫,选了儿子。
天子舍了亲情,选了皇权。
安亲王这一次,选了为姝菡遮风挡雨,是他此生付出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依偎】
001
入了夜,没有一丝风。
星河缀上穹幕、由满趋残的月轮被几片流云半遮住,像是被扼在纱笼里头的困兽,憋闷得说不出。
戌时刚过,安亲王府的大门中开,里头先后出来一辆镶黄朱轮车并五辆青毡双辕马车,后面另跟着十余个骑马执兵的侍卫。
府中嫡福晋那木都鲁氏抱着嫡子亲自站到大门口,隔着车帘为自家王爷送别。白佳氏哭闹着要和安亲王同行,已被她遣回屋。
“王爷此去,妾身不能与您同行,您万万保重。”
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满面。
一个王爷之尊,被他亲生老子连夜撵出京,这辈子的尊严体面都于顷刻被踩碎在街头巷尾的非议中,连着这会儿出门,都不敢大张旗鼓。
刚受封毅郡王、大婚五日的九皇子徵骐牵着马缰绳在一旁劝:“四嫂放心,用不了多少时日,等皇阿玛回心转意定会召四哥回京。眼下天色不早,我便代四嫂送四哥出城。”
那木都鲁氏抹了抹泪,“如此,便有劳九弟了。”
“亲兄弟之间,都是应当的。”
那木都鲁氏眼见着一行车马渐去渐远,而安亲王自始至终连车帘都没有掀开,心痛之余,抱紧了怀中福元,再次坚定了将后半生荣华寄托在亲子身上的决心。
道路上早已宵禁,九门上偶尔经过的巡夜兵丁看见车驾的制式,别说阻拦,只瞭上一眼便远远躲开。
片刻后,一行人便畅通无阻地到了安定门。
九门提督敦什勒接到消息早已侯在城门口。等车驾停在眼前,他撩开袍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车里的人叩了三个响头。
“臣敦什勒虽不能亲送王爷离京,但有朝一日,定会带着弟兄们在此迎接您还朝。”
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路上都没有动静的车厢内终于响起了几声咳嗽声,随后车帘子被掀开半片。
安亲王那张万年如一、宠辱不惊的脸庞便在夹道的火把里清晰起来,连带着,依偎在他身侧的娇小女人也露出个模糊身形。
“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本王也必不会让你失望……”
敦什勒再次将身体趴伏于地,由着车马驶出中开的安定门。
九贝勒欲策马跟上,却被敦什勒拦下。“请郡王爷留步,就送到这儿。王爷他迟早还会回来的。”
敦什勒也是无法,皇子无诏不得离京,这个关口不能再生事了。
徵骐就坐在马上,看着城门将那车马的影迹关在门外。
怅惘良久,终于打马奔回他的郡王府。
002
出城五里地,便上了官道,车马却依然行得缓慢。
安亲王除了在城门那会儿,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姝菡知他心里必然不好受,也不是几句劝慰能解决的,只将头贴在他的前襟,半偎在他怀里。
谢这一字太轻,死又太重,索性在他身边陪着,便胜过万千言语。
安亲王便由着她腻在身上,不拒绝,也没回应。
忽地一声响动,车颠簸了一瞬,随后马车急转了个弯。
安亲王一手把住车壁,一手揽紧姝菡,勉强维持了平衡。
没等他发怒,赶车的常随肖光顺连忙隔着车帘告罪:“王爷恕罪,路上太黑,不知是谁放了块石头在道中间,奴才到了近前才看清,只能急忙转了方向,您和侧福晋没伤着?”
安亲王撩开帘子,外面果然已是漆黑一片,只靠着马车上的灯笼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离下一处驿馆还有多远?”并没去责备。
“大概还要行上十几里地,可要奴才快着些?”
“那倒也不必,还是安全紧要。”
肖光顺便答了声是。
安亲王放下帘子,反手将两边的窗纱揭开,心里的闷气舒缓不少。
借着外头灯笼的光亮,他打量起怀里的女人,十分柔顺,和在寿康宫里悍勇的样子大相径庭。
“白日里,怕了吗?
姝菡知他问的是什么。坦然道:“不怕。”
安亲王心火又有燃烧的趋势。“不怕?你知不知道,几鞭子下来,就能让你皮开肉绽,几十鞭子过后,你连一处好皮肉都剩不下?”
姝菡脖子有些酸,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他怀里。
“王爷在,臣妾便不怕。就算是死在当场,总有一天也会葬在您的身边。”
是啊,如果安亲王登了大统,给她身后的追封,别说皇陵,便是宗祠也进得。
可那死后的荣光,要来何用。
安亲王扳正姝菡的身体,让她平视着自己,带着无比郑重:“我要你向我保证,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何种地步,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要轻言生死。遇了事,也不要梗着脖子硬刚,你今日面对的那是天子,是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神祗,若不是老祖宗及时出现,你现在早就,早就……”后面的话,安亲王却不忍说出来。
姝菡撅起嘴:“王爷就知道说臣妾,您在臣妾身边跪下去的时候,圣人的怒火可是烧得更旺了。您都没怂,臣妾是您的侧福晋,当然要有样学样……”
安亲王本来是十分心疼,被她故意搅闹说得没了脾气。
“我是当朝的王爷,便是被拿出去,哪个敢真对我动了板子?你这憨蠢到几时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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