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菡强撑着起身,在床上慌忙向发问的男人问了安。
看外头天色亮着,应是没到晚膳的时辰,她实在想不明白安亲王这个时候怎么会来?
安亲王见姝菡又是那副故做镇定与正经的模样,只将绢布帕子放回盒子里,并没指望她认真去答。
他来这一趟,原就是带着正事。他处理完朝堂上几件棘手的风波,今日才倒开了空仔细琢磨。
“我手里有样东西,你来认认。”
说着,他从桌子上拿起了张字条,放到了姝菡织金云锦被头上。那皱巴扭曲的纸面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两行小字:启泰十二年腊月、启泰十三年四月。再没旁的内容。
正是姝菡去太医局查医案带去的那一张,她当日回寿康宫后也发现字条不见了,却不知是丢在了哪处。
这会儿出现在安亲王的手中,还被求证,姝菡有些措手不及。
她也同时陷入两难。
这东西十有**是在太医局被捡到的,再被辗转呈到了安亲王手中。
她一旦认下这字条是自己写的,按着上头的两个时间追查,势必牵扯到死去的齐妃娘娘。
她要怎么解释一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去查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天子宠妃的死因?
之前被安亲王撞破她手里那本《赚杀鱼儿》,她还可以谎称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但带着齐妃有孕到小产的时间点去太医院,任谁也不会觉得那是偶然。
以安亲王之城府,说不定顺藤摸瓜,连自己的身世都会顺势揭开。
可是字条被摆在眼前,想不认也难。
安亲王是见过她的字迹的,只要将那本在长春宫被他收走的《药经》拿出来一比,便会发现两者完全是相同的笔体。
容不得她狡辩。
这应该也是安亲王拿着字条找上她的原因。
那么他又是什么目的?不如先探他的口风。
“王爷从哪儿得来的这字条?”姝菡没正面去答,却顾左右而言他。
“毓庆宫,废太子的书案上。”
姝菡登时一惊。怎么还牵扯到了废太子身上?
电光火石间,姝菡终于明白自己被那人鞭打的原因。也知道安亲王此刻要问的是什么。
“这字条是落在太医局里的,当时看守的吏目姓云。”
安亲王斩钉截铁说道:“不是他。”
姝菡想了想:“还有位史姓的吏目,当日告了假。”
安亲王若有所思:“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当时同你在一处吗?”
姝菡脸色沉了下来。“豆蔻,从前在顾嬷嬷手底下做医女,去岁被调去的寿康宫。”
“她可有什么可疑?”
姝菡虽不愿相信,也知道事关朝堂,更是关乎老祖宗安危,只得将前后事情和盘托出。
“先时没觉得,王爷今日提起,我才想起来有几处不寻常。”
安亲王看姝菡进入沉思,也没去纠正她忘记谦称臣妾。只嗯了一声回应。
“您赐玉肌膏那回,豆蔻一眼便看出药的来历不是出自膳药间。我隐约觉得她那时便怀疑上我;后来前头那位来寿康宫逞凶,豆蔻指了我去前面应付,自己反躲开了去报信。现在看来,也多半是她有意为之。通常老祖宗是不会让我去外殿待客的,这一点寿康宫中众人早有默契,我当日只当是她怯了,才硬推了我出头……”
安亲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可能感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补充道:“你说的这条线索很有用处,虽废太子离宫了,但他的嫡长子昨日却被封了郡王,只怕前头留下的根基也要悉数被他接手。”不像是和自己的妻妾叙话,倒像是对着个臣工。
姝菡听得惊心,前几日才废了一个立在前头的活靶子,万岁爷怕其他几个行事儿的儿子们养肥了心思,便又再扶起来一个,还真是应了那句天威难测。
这话却不好当着安亲王面说破,且又怕勾起他怀疑、探查自己的身世,便主动换了个安全话题。
“王爷上回赐的药还在寿康宫罩房里,不知您手边还有吗?臣妾这几日结痂,听铃儿说正合用。”
安亲王也惊觉,这朝堂上的事,和个侧室说起来不合适,“嗯,是该用起来了,回头我让小邓子给你送来。”
“臣妾谢王爷体恤。”
“我去外书房一趟,你好好养着,想吃用什么,便让铃儿去寻福晋说。”
姝菡见他要走,半直起身回应:“臣妾恭送王爷。”脸上带着真情实意的笑容。
安亲王走到门口,脚步稍顿。
“今晚勿恁早熄灯,我晚间再来。”
姝菡那笑便瞬间僵在了脸上。
不大会儿功夫,小邓子果然捧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木盒子来,说是王爷吩咐给她送的药。
姝菡谢了恩,打开一瞧,瞬间哭笑不得。
那些药瓶底下,顺排摆着十三四条颜色各异的绸布巾帕,清一水儿不带花纹、不带刺绣。
想来,这府中,也就一人能用。
002
安亲王在外书房用过了晚膳,又处理了会儿公务,不觉天已经擦黑。
小邓子看他撂了笔,又靠在椅背上头舒缓筋骨,忙上前去替他揉捏肩膀。
安亲王昨天夜里在西厢睡的不好,整个后背都还酸胀着。
今天才是海佳氏进门第二日,这脸面要做,但今晚上他却不想将就了。
说不定将就了,那女人也不领情。
想到晚膳前,他让小邓子送了帕子去海棠院,只得了“侧福晋谢主子爷赏赐,并将那些帕子收进了箱子里。”的结论,他就觉得这女人太过不识好歹,连句讨喜的奉承话都不会说。
“让人去海棠院吩咐一声,在屋里多预备几床寝具,再顺便带去套朝服备着。”
“嗻,奴才这就去办。”
安亲王复又拿起笔,门外小邓子转眼又回来了。
“主子,白庶福晋的使女来请,说是庶福晋身上不太舒服。”
安亲王放下笔:“请人看过了吗?”
“上午请过平安脉,说是安好,另开了补气血的太平方。”
“我知道了,你去回了她,我一会儿过去。”
额……那方才说让海棠院准备寝具和朝服的事,还做数不做数?
这话小邓子没敢问。
安亲王提笔写下了最后一道批复,这才起身。
白氏的这点脾性他还是很了解的。
说穿了不过一点争宠的小把戏。
府里如今进了新人,加上他出门回来这些天,还没去看过她,她心里没底,这是变着法的试探呢。
偶尔撒个娇,耍点小手段,也是个情趣,安亲王就算冲着她那位在西南领兵的好兄长,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她这一胎怀相不好,多看顾她一些也无妨。
想到这里,又同小邓子吩咐:“明日想着提醒我,去母妃那请安时,让宫里的顾嬷嬷过府来再给白佳氏瞧瞧。”
安亲王去探望白佳氏,而一墙之隔的海棠院里,还灯火通明。
姝菡从晚膳后便开始高度紧张,一会儿吩咐掌灯,一会儿吩咐换药。
满院子十来口人战战兢兢等了一个多时辰,映儿实在忍不住,“主子爷方才去看白庶福晋去了,不若您先歇了?”
姝菡不敢置信,转而喜上心头,却仍然不动声色吩咐:“哦,那落锁,你们也都散了。”
铃儿还当她心里委屈:“听说是白庶福晋身体不适,派了使女去外书房把王爷请去的。”
姝菡虽然没觉得失落,还是配合铃儿叹了句:“子嗣为大,王爷去看看也是应当。”
铃儿当她心酸,只出言安慰:“侧福晋无须神伤,等下个月十六,王爷就会过来的。”只要承宠,便有机会怀了子嗣。
姝菡知道她想偏了,只含糊答应:“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说。”
等片刻后熄了灯,姝菡连铃儿都撵了出去,只一个人酝酿睡意。
半梦半醒中,感觉身下床榻忽地一沉,一个沉哑略带煞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让你留灯吗?嗯?”
姝菡所有的困意顺着天灵盖嗖地一下钻出去,连身体都僵了。
她本是侧卧,脸朝着墙。
用个后脑勺朝人答话,是逾矩,她听出安亲王心情不佳,还没这个胆量。
待顺势转过去,不想却直接撞进安亲王结实的怀抱,瞬间被淡淡皂荚气息围绕。
安亲王从白氏那里回来,发现海棠院落了锁,直接发落了守门的太监,被人伺候着洗了澡,进屋时发现姝菡屋里连个掌灯的都没留,火气更大。
但此刻,在一片黑蒙蒙里,姝菡温热柔软的身体就这么猝不及防靠了过来,紧接着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讨饶:“臣妾知错了,臣妾以为您今晚会宿在白庶福晋那里呢。”
听在安亲王耳里,既像是撒娇,又像是醋了,将他先头窜上来那点火气,浇灭了。
“我说了今晚上要来,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该罚。”
说完,他自己愣了一下。
该怎么罚?这女人寝衣里面还裹得和个粽子似的,他想下手也找不到地方……
好在姝菡及时给他铺好台阶:“王爷念在臣妾一身的伤,就饶了我这一回。”
安亲王从前觉得白氏的声音软糯腻人,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风情,今晚上听姝菡求饶,却不知为什么听出个媚宠劲儿,许是关了灯的缘故?她在白日里再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
便是自己,在这暗处,也才敢把伪装的面目撕下去些许。
“睡。”安亲王决定不和她计较了。
姝菡却自寻死路。“王爷今晚更衣了吗?”
安亲王执起她将要痊愈的右手,放在自己丝制寝衣袖口处,意思是让她自己瞧,实在懒得答她。
姝菡似是放心了,又道了声:“臣妾困了,先睡了。”便又悄悄将身子腾挪开,只留个后背给安亲王。
她背上的伤口最深,实在不能彻夜平躺。
安亲王隐约从她衣袂下头闻到些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暗香,便探身去闻。
便是把她方才错开的身形又贴近上去。
“熏的什么香?”怪少见的。
姝菡身上正结痂,只觉得背后的健硕身躯烫得她愈发痒痒,只扭动腰身往墙里面躲。
“不曾熏香,可能是药。”
安亲王感觉不像,又凑将上去。
姝菡避无可避,只得在他身前又磨上一磨,那痒意没更减弱,且又添了不适。
“王爷不是褪了外裳吗?怎么还将鞭子带在身上?”
安亲王昨夜便被这女人逼得宿去了西厢,今日她还敢问?
他只执了她的右手,将她覆在自己滚烫的身躯上。
姝菡立时不再开口。
安亲王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只半转过去,“睡,别再撩拨我。”
姝菡冤枉,她只是,身上太痒……
作者有话要说:菡菡:大晚上这么惊悚,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
徽徽:嗯?是谁不让谁好好睡?
☆、【侍寝】(捉虫)
001
启泰四十五年,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年景。
朝堂上,暴虐无道忤逆犯上的当朝储君徵晟前脚刚遭罢黜贬为庶人,连废太子的布告都没来得及刊入邸报下达到偏远郡县,由两江沿线八百里加急呈上来的奏事折子便陆续被送进紫禁城,连夜便被摆上了乾清宫的御案。
原是因为,春汛的水位还没降下来,接连几场暴雨冲垮了江浙沿线十几处大堤。
先时州官们念着朝堂上人心惶惶,局势叵测,均不敢声张。只按着往年惯例开仓放粮,修补堤坝,想的是能瞒就瞒,就怕一个不小心,上头掉下来点火星子烧到自己身上。
后来一场蝗灾未灭,紧接着便是大规模的疫情爆发。
千里沃野朝夕间,便化作哀鸿遍野的不毛之地,各处缺粮少药,甚至爆发了数场叛乱,连“君不为仁,天道降诛”的大旗都扯了出来。
地方上眼看实在捂不住了,且须得调兵求援,奏折便像雪花儿似的进了京,驿马都跑死了不知多少。
皇帝动了真怒,直接罢免了十余处州府的属官,另提拔了新人继任前去镇压匪祸、救治良民。
时人皆道:天灾**既起,必是有邪祟作乱,欲殇大清江山。
钦天监的监正星夜卜算了出吉日,天子便挑了两个最“出息”的皇子离京代天子祭天祈福。
皇三子英亲王被派往泰山之颠,皇四子安亲王则领旨去了龙兴之地盛京。
搁在往日,这是无上的荣光,非国之储君不可为。
放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只因,废太子的嫡长子、才被封了荣宪郡王的福熙日日被圣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化,俨然是二十几年前太子初立时的旧事重演。
朝臣们不得不猜测,说不得,等那两位王爷还朝,宫里面册封皇太孙的敕令都要昭告天下了。
任是外朝如何风起云涌,暗流湍动,后宅里的日子还是平静的似一潭死水。
姝菡自上个月安亲王连续在她房中宿了三晚之后,已经有数日没再见过他人影。
她知道月初十五天都是福晋的,自此过得十分安心,也不去打探安亲王的去向。
直到福晋身边的倩儿来传话,让她今天晌午去主院花厅列席王府里为端阳准备的家宴,她才知道安亲王两日前就去了北地祭祖祈福,至今未归。
姝菡将养了近半个月,身上基本已经大好。
除了头上那一处磕伤须缠了纱布,身上各处的痂子早落。
胳膊和后背上倒是留下了数条深红的印痕,但顾嬷嬷断言:至多经过两个寒暑,便会恢复如初。
宴席设在晌午,姝菡早间便命人备了水沐浴,因是五月初五的正日子,又在水中加了兰草艾叶祛邪避疫。
来到安亲王府这么多时日,她还是头遭有机会出这院子,便叫了映儿来讲讲府中掌故规矩,当日宴席又是按了什么制式布置,也好决定一会儿如何穿戴、行事。
“侧福晋不必拘谨,福晋说了,主子爷不在,这宴便随性些,只分了两席三十六碟的菜式。您大病初愈,若身上不爽利,只点个卯再回海棠院也使得。”
姝菡这话只敢听进一半。
要是将客套当做真话,不出两日府里便会传言安亲王娶得侧福晋是个二五眼。
用笨理儿合计也知道,嫡福晋不撂筷子,哪容个妾氏先退席?
她转身吩咐了铃儿:“去柜子里给我挑身香色的常服来,头面佩了贤母妃赏的那套珊瑚的。”
铃儿不解:“主子何不穿太后娘娘赏的那套缭绫的?趁着您肤色白净。”
姝菡却言:“那件领子太矮,怕见了风。”
铃儿虽费解这天气只有嫌热的,捂那么严实作甚?还是照做。
姝菡自有她的道理:那套缭绫常服虽稀罕,颜色却近正红。她若头回现身便穿了这套出去,被嫡福晋误会她在打擂台可不是什么美事。
至于头面,珊瑚比不得东珠贵重,但那是贤妃所赐,稳中透着尊重,也是求个无功无过。
002
姝菡装扮好去往正院赴宴时,花厅里四个格格已经入了次席落座。
几人见她进门皆按着规矩起身问安。姝菡无心和她们寒暄,被引着坐了主桌次位。
拜素玉所赐,屋子里众人在姝菡养伤期间已经风闻她是因何入的府,且基本确定她日后只能做了海棠院里的第二尊佛爷,于王爷眼中大概也只是个不情不愿接过手的摆设,先时对她身份艳羡嫉妒的心思歇了不少,也因此,便没有阿谀奉承的必要。
姝菡不介意这样的冷遇,正乐得清静。
不多时,女主人那木都鲁氏穿了身织金撒红的朝裙进了屋,她戴了整套的翡翠头面,一耳三钳俱都是指肚大的东珠作饰,显得雍容而富态。
她身后还跟着个中年使女,怀里抱着刚满五岁的大阿哥,也就是安亲王的嫡长子福元。
姝菡随着众人起身问安。
那木都鲁氏摆摆手让诸人落座,目光先是从穿着低调的姝菡身上掠过,露出满意的目光,随即发现另一侧,白妤婷的座位仍空着。
“白庶福晋呢?”问的是院子里传话的侍女。
“禀福晋,白庶福晋害喜,弄脏了衣裳,说是晚些便到,让奴婢和主子您告个罪。”
那木都鲁氏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即换上她那副千锤百炼过的端庄仪态。
“那也不必等她了,倩儿,吩咐传膳。”
姝菡不奇怪那木都鲁氏对这位庶福晋的厌恶之情,却实在不理解一个庶福凭什么敢如此驳当家主母的面子?
便是再得宠,也不过是好听一些的妾,想来,也是对她那位领兵在外的兄长白景瑞十分有信心。
再冷眼去瞧旁边次桌的几人,均是循规蹈矩的模样,连平时和自己不对付的素玉都显得没精打采。
也对,安亲王不在,这宴席对她们而言便形同鸡肋。
等八个冷盘上齐,热菜也走了一半,白佳氏终于在她侍女涟滟的搀扶下施施然进了屋。
她不徐不疾蹲了个礼:“给福晋请安。”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男主人不在,那木都鲁氏也不会惯着她:“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白佳氏惯性地将手抚上她已经显怀的腹部,“今日害喜污了衣衫,沐浴换衣费了些时间,请姐姐勿怪。”
那木都鲁氏虽看不惯她做派,也不能真将她如何。
“这是咱们府上的海佳氏侧福晋,这是白佳氏庶福晋,你们是头回见,以后姐妹间要和睦相处。”
两人其实不是头回见,但姝菡此刻被点了名姓,只点头:“白妹妹。”
白妤婷似是才见到主母身边的人一般,只拿眼打量了一番,才笑答:“原来是侧福晋,失敬了。”
却看不出有何诚意。
姝菡无争宠之心,对这轻慢也不当回事。
谁想到,白妤婷刚落座,似是想起来什么,转而问她:“我方才听见,侧福是姓海佳?”
姝菡不解:“不错,我阿玛是海佳氏的旁支,庶福晋有何见教?”
白妤婷掩唇低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凑了巧。”说着,将视线落在了次桌某个穿着秋香色常服的格格身上。
那木都鲁氏将脸一沉:“好了,都好好用膳。”
姝菡抿唇,不再应声。
白妤婷含笑答了声“是”。
一场宴席便这么消磨到午后。
姝菡回了房,知道白妤婷定是话里有话,将铃儿叫来:“次桌上素玉身旁的那位穿秋香色的格格是谁?”
铃儿有些吞吐:“是梅赫理·宝洳。”
难怪,是应在了这段因缘上。
“我知道了,勿和王爷提起此事。”
003
端阳家宴后,姝菡在王府的生活便进入了正轨。
其实,除了每隔三日去上房问安,和过去的日子并没太大差别。
姝菡知道白氏因着位份高低,对自己有着天然敌意。但她对白氏也委实没有什么好感,如此自不必装出个姐妹相和的样子给人看。
好在白氏要养胎,请安的事都被豁免,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于明面上就没什么不堪闹出来。
眼下真正让姝菡发怵的是:这个月十六马上就到了,而福晋已经安排了嬷嬷给她讲侍寝的规矩。
听说安亲王归期未定,姝菡只盼着能错过她那五天,也好让她再混过一个月。
五月十七这一日,铃儿将放了午膳的食盒拎进屋。
看左右无人,她凑近了正在抄经的姝菡:“给主子道喜,王爷回府了。”
姝菡悬着的手腕一抖,好好一篇经文,就这么污损。
姝菡放下笔,认真看向铃儿:“王爷出门多日,应是会宿在正殿?”
铃儿没听懂她心里企盼,只满脸得意:“王爷在福晋院子里用的午膳,另让邓公公吩咐,让咱们院子里今晚上不许落锁。”
姝菡瘫坐在桃木椅上,明明满室暑热,却感兜头一盆冷水浇来。
是夜,铃儿伺候着姝菡沐浴,将不知哪儿得来的花瓣撒进她的浴桶。
姝菡心里头烦,披着浴袍便气哼哼回了寝居。
屋子里灯火正亮,摇曳烛光里,已经换好了寝衣的安亲王正拿着本经书坐在八仙桌旁出神。
姝菡膝一软,险些站不稳。
铃儿本跟在她身后,在门口见王爷这身装束,便不再进去,只在外头顺手替他们掩好门。
安亲王听见动静回过神,抬眼看像呆若木鸡的女人。
“过来。”他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温柔。
姝菡却感觉他情绪似乎不大好。
可还是要认命过去。
“听福晋说,伤俱养好了?”
姝菡不敢说谎:“嗯,就是还留了些印痕没消。”
安亲王于是伸手去撩她的浴袍,动作极其自然熟稔。
姝菡吓得一把攥住他带着厚茧的大手。
安亲王脸上辨不出喜怒,只用单手锢住她两臂,也并未十分使力,已直接将她圈在怀里贴紧,是个美人背入君膝的姿势。
姝菡知道自己在抖。
安亲王自然也知道。
他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浴袍半褪下来,光晕里,光洁皮肤上果然有一道刺目红痕,那是废太子的毒手。
安亲王用他经年带着的扳指,无比缓慢地沿着那鞭痕的烙印,一寸一寸掠过,似乎想借此将它悉数抹去,那动作仔细得甚至不带丝毫欲.望。
姝菡却觉得,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滚烫起来。
虽她没经过人事,却也觉察,今晚的安亲王,似乎不同往日。
不。
应该说,他比往日更可怕。
“王爷。”姝菡试着开口。
“嗯?”安亲王一边答她,一边在烛光里继续摩挲她裸露的伤痕。
姝菡壮着胆子,亦带着些讨好:“您出门这些天,臣妾为您抄了卷经文,想呈给您看。”
安亲王没作声。
姝菡便试着直起身,将身体和他稍拉开些距离。
安亲王并没阻止。
姝菡借机彻底站起身,复又背对他将袍子裹紧。
姝菡用她仅存的冷静回忆,先头为太后抄的那卷经,似乎收在床头的红木匣子里。
她走到床边,将匣子打开,小心取出半沓梵本。
盼着这部远道而来的《妙法莲华》能净化身后煞神的骇人心性。
没等转过身,一具火热身躯已经压在她身,生生将她挤压在床榻上。
连她捧着经文的手都被压制在身下。
她咬着牙,拼尽最后心力。
“求王爷,熄了灯。”
作者有话要说:大灰狼在外面受了伤,心情不好,要吃了小白兔疗伤,你们猜,作者菌会不会让他得逞?
☆、【缘起】
海棠院中的灼灼花海早已陨落殆尽。
夜色里,檐下的气死风灯悬在半空,身不由己被忽左忽右晃动,任一盏烛心被摧杀得摇摇欲坠。
屋子里的灯却亮得正好。一盏烛心氤氲,纱罩上的莲花纹映照在东墙上,晕成了半壁风景。
姝菡纤弱身躯适时正被安亲王按压在床榻,姿态说不出的旖旎,却未能道出此刻真意。
她方才口中讨了饶,求他熄灯,只为留下名门之女的最后一丝体面,心里却终究意难平。
便是做个寻常农人家节衣缩食的贫户娘子,也总好过眼下的不堪。
委屈涌上心头,眼眶里的泪花便锁不住,只一滴一滴顺着她粉嫩面颊沾湿了织绣锦被,比烛泪更烫人心扉。
安亲王便是在这时候起了身,收了心。
姝菡感觉到身后的压力撤去,不敢动,更不敢回头,半晌后才有了动静。
“有酒吗?”安亲王已坐回了桌旁如是问,声音里罕见些许疲惫。
姝菡还犯着晕,在榻上一动不动。
安亲王指望不上她,遂环视了一周,终于自己站起身,朝窗下走去。
那里摆着个琉璃酒盏,配了两只五彩斑斓的酒盅,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想来是小邓子备下用来给他助兴。
他倒了一杯,仰头满饮。
如是三杯下去,似是不过瘾,索性端起酒盏统统灌进喉咙,火辣的感觉从齿颊贯通胃肠,灼人也疼得痛快。
可惜,终究是酒入愁肠。
随着哗啦一声,琉璃盏在青砖地上跌了个粉身碎骨,门外伺候的小邓子闻声轻轻敲了门板。
“主子可有吩咐?”
安亲王头都没抬,无比平静地吐出个“滚”。
外面便又是一片死寂。
姝菡这时候已经坐起身,如何不知自己犯了大忌讳,没的回环。
可她不后悔刚才的违逆。
“臣妾败了王爷的兴,请王爷降罪。”是副自暴自弃、十分找死的口气。
安亲王没答她。
姝菡复又开口:“王爷可要移驾,或是让人请了福晋来接……”
她不擅长揣测人心,但也知安亲王怒火不小。
安亲王听到,这才把脸转过来。
那是副古井无波的面孔,不喜也不悲。隔着灯影,明明模糊,姝菡却隐约在这假面背后看出了些许痛苦,还有更多不甘。
安亲王没有回答姝菡的问题,反倒问她:“身上的伤,还疼吗?”倒像是寻常的关心。
姝菡起身走近了些,去归拢地上的琉璃碎片,以防有人走过划伤了脚。“早就不疼了,便是背后那道看似恐怖的红印子,至多一个寒暑也总会消的。”
安亲王喃喃自语:“会消吗?”可它此刻明明十分刺目。
这样的伤痕可以消去,那当今天子、他的皇阿玛给予他的耻辱,又何时会消散呢?
姝菡将碎片拾掇得差不多,找了块帕子包好。
她走到安亲王身边把窗推开,直接丢到窗外。
“王爷还要再饮几杯吗?”姝菡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提议,或是只是单纯觉得安亲王没喝痛快,搞不好要继续殃及池鱼。
安亲王没说话,不置可否。
姝菡便转身欲往门口去叫人。
安亲王反倒伸手拉住她衣袖。
“明日还要上朝,歇了。”
说完,撒了手,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床榻而去,背影竟带了几分萧索。
姝菡想了想,自作主张熄了灯,随后从他脚边绕过去,在床榻里侧躺好。
半晌过去,身边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呼吸声也趋平缓,姝菡便悄悄坐起来,将唯一的一床被子轻轻抖开,盖合在安亲王平卧的身上。
黑暗里,有人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去盛京的这一趟,见到了出公差的索多木,他说家里长子苏合齐六月里大婚。我已让福晋替你准备下厚赏,择日送走,你可有什么要捎去的?”
姝菡本以为安亲王睡着了,被这声音骇了一跳。
转而变成担忧,她入京时,苏合齐还没开始相看,怎么转眼就要大婚?难道是岚姨的身体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才这么匆忙定下婚事?
“王爷可曾听闻,我额娘如何了?臣妾上京前,她正卧病。”
“我已经吩咐了盛京城里御医世家的李葛因往呼兰府去了,你且安心。若是还不中用,我和太医局再打个招呼,总有对症的圣手。”
姝菡眼眶有些热,既为了岚姨,也为了安亲王这份恩情。大概她今晚不问起此事,他也不会主动提。
而且,她也没什么值得他用心如此之处。
姝菡将脸侧过去,忍不住借着微弱光线打量安亲王的脸。他合着眼,面无表情。便是睡下都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眉头都缠绕着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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