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楚禾看着这样的画面也忍不住落泪。
她转眼望见谢照衡也立在原地,正静静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两人。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无言之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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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联军在赫绍煊的率领之下向玉京的方向进发。
他们在北尧境内畅通无阻,本以为来到天子王畿之后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挠。
谁知这一路走下去,除了原本就打算投诚的地方军之外,其他的都纷纷畏惧于联军战力。联军走过的绝大多数城池皆是不战而降,
早已经乱作一团的皇宫之中,众将群臣正在激烈地商讨着对策,而赫元祯却一个人高高在上,目光呆滞,形容萎靡。
大战已经过去数月,而他却仍然没有想得通,自己究竟是怎么败的?
丞相赵沛见状,立刻便命群臣噤声,忙走上前去躬身道:
“陛下,叛军已经连过数十座城池关卡,皆是不战而胜。眼下,最多不出五日,就要杀到玉京了…”
赫元祯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
“玉京还有多少兵马?”
“不足两万禁军…”
赫元祯长叹一声道:
“足够了。哪位将领愿意率军守城?”
群臣闻言,皆面面相觑,只有赵沛上前禀道:
“陛下,这区区两万禁军,如何与三十余万两军相匹敌?依臣等来看,还是主张议和的好…”
赫元祯猛然睁开双眼,怒道:
“当初劝谏我率兵在北境伏击东尧军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如此卑微议和?眼下叛军都要攻至玉京了,你们以为是割让几座城池就能了事的吗?他要的是孤的帝位!是帝位!”
群臣闻言,皆缄默不语,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经过赵家多年的“清洗”,如今站在朝堂之上的众臣都是一众腐朽顽固的世族子弟,平日只会以各自世族的利益为重,已经毫无家国大义可言。
只是赫元祯的话提醒了他们,赫绍煊兵临玉京,并不是冲着割让封地来的,而是为了颠覆朝局来的。
倘若他进京,立刻便会对这些世族痛下杀手。
因为他的母亲先惠文皇后,就是死在赵沛和赵郁两兄弟手下。
赵沛忽然一咬牙拱手道:
“既然陛下愿意一战,那臣等自当效劳。如今各家亲兵,举凡不在外驻守的,皆可并入禁军,守卫玉京城!”
于是,就这样以各族亲兵临时拼凑起来的王城禁军,硬生生被世族推到最前面去镇守王城。
只是这样的禁军,面对长途跋涉而来的联军,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这场被世族们给予厚望的玉京保卫战,持续了不过短短两日,便宣告终结。
赫绍煊将楚禾安置在玉京城外,率领联军将玉京城四门把守住,自己则带着联军主力攻入了王城之中。
赫绍煊与赫子兰率兵直接攻入宫城,而谢照衡则另外率领了一支军队将赵家相府上下围了起来,剩下的人也都在玉京之内负责清缴世族的残余势力。
谢照衡抬头仰望着相府那高大的门楣,冷笑一声,迈步走入了院中。
只见院子里,赵沛及其亲族都被士兵们一一捆绑了起来,形容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便朝内院走去。
他知道,赵郁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他们这势同水火的师兄弟两人,如今终于到了清算旧账的时候。
只是士兵并没有将他引到任何别苑楼阁之中,而是将他引到湖边一艘停船旁边,朝谢照衡拱手道:
“军师,据赵府家丁所言,逆臣赵郁就藏身于湖心岛之中,必须乘船才可过去。”
谢照衡二话不说,当即便跳上船只,只带着几个亲兵便向湖心岛划去。
湖心岛上的密林深处,果然有一处清雅别致的小院,与显赫的赵府截然不同。
谢照衡缓缓踱进小院之中,里面忽然走出来一个身形健壮结实的家丁,他身边的亲卫连忙便护卫在他面前。
只听里面忽而传来一阵声响:
“让他进来。”
那家丁缓缓推开,为谢照衡让开一条路。
他走入那茅草屋中,远远地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盘膝坐在支起来的大窗下。让人意外的是,那背影竟然已经是满头银发。
谢照衡沉默了片刻,赵郁终于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脸上竟是一反常态的潦倒与沧桑:
“怎么,一夜白发生,你就不认得我了?”
谢照衡闻言,走到他对面坐下身来,淡淡道: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既然费尽心思筹谋多年,竟然如此快就支撑不住了。”
赵郁长叹一声,徐徐开口:
“支撑不住又有什么关系,如今的玉京,不是已经落入你们手中了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照衡却忽然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你为何要选择与玉衡对立?以你的治世之才,若是效忠与先帝,也未必就不能在这朝堂之上站稳脚跟。倘若赵家是你大出于天下,而不是资质平庸而贪得无厌的赵沛赵慈,赵氏一族,恐怕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惨烈的结局。”
赵郁慢慢眯起眼睛来看着他:
“连你也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赵家的前途?谢炀,你们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蠢笨狭隘。”
说着,赵郁便将手中的茶碗送到自己面前,将茶水一饮而尽。
谢照衡显然并不会被他这诛心之言激怒,反而无比平静地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些同情:
“赵郁,你的确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就连我们师兄妹几人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如你一个。只是你的初衷是为了搅乱这朝局,将赫氏的江山全然颠覆,这恐怕难以办到。因为你遇上了一群心甘情愿扶持东尧王的人。你再厉害,能敌得过三十万联军吗?”
窗外一阵疾风吹来,赵郁忽然咳嗽了几声。
再抬眼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不错,我根本就不是想要辅佐赫元祯那个昏君,我只是想要赫家的江山彻底毁于一旦…就算不能达到这一目的,那么让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残杀,也是最好的结局,这样一来,先帝在九泉之下看见这一切,会不会也捶胸顿足呢?”
谢照衡看着他那张近乎癫狂而扭曲的脸,淡淡开口道:
“先帝?原来,你还是因为瑶光师妹的事,耿耿于怀这么久。”
赵郁被他戳穿,再也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猛然握紧了拳头:
“没错!瑶光…瑶光!她死的那年,只有十七岁!她也是你们的师妹,你们怎么忍心看着她就那么回家去送死呢?”
谢照衡厉声道:
“赵郁!瑶光的父亲私通敌国,将战马私自卖给北境蛮族,已经犯下了卖国大罪,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随后,谢照衡有些不忍地闭上双眼:
“即便…即便瑶光是我们的师妹,她要回去同家人在一起,我们又如何能劝阻?”
赵郁猛然将手撑在桌案上,大口大口地穿着气,面色煞白如雪:
“那瑶光又做错了什么?玉衡与先帝相识,不但不为瑶光求情,反而亲口告诉她,她的父亲犯下了死罪,全族上下难逃一劫…她这是在把瑶光往死里逼啊…”
可他越是癫狂,谢照衡便越是平静。
“赵郁,瑶光已经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你一直隐居在这个地方,拼了命地想要毁掉关于玉衡的一切。可眼下她的儿子即将登基称帝,你多年的夙愿付之流水,你再回头一看,瑶光难道真的希望你活成这个样子么?你心里可有半分悔意?”
赵郁忽然苍凉地笑了一声,望着窗外竹林深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后悔?自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便从来都没有想过后退。她离开二十余年,整整二十个年头又五个月十三天。瑶光…她是这世上最纯粹,最干净,最善良的女子,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明白赵郁心思的人。”
忽然,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躺倒在桌案上。
谢照衡眸色一沉,伸出手去查探他的脉搏,眉头一锁:
“你服了毒?”
之前赵郁那双浑浊的双眼之中忽然出现一丝亮光,仿佛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出现远处,唇角忽然挂上一丝微笑。
他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洁白衣裙,一如多年前在玉阙山盛满鲜花的草甸上翩然起舞的娇憨模样。在那梦一般的幻境里,朝他伸出了手。
赵郁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笑容,这或许是他今生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
这么多年,故人终于缓缓向他走来,他这此去黄泉路上,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许久之后,谢照衡从茅屋之中缓缓走出,脸上看不出丝毫悲喜。
他心里掺杂了太过复杂的东西,一时之间,很难察觉到自己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赵郁这人十恶不赦,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的血亲都能下得去毒手。
可他明明可以不变成这幅模样的。
直到那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安抚住他的人离世之后,他便堕入万丈深渊,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他这一辈子,不为别的,就为了颠覆这天下而活,就为了让这天下人全都尝尽他的痛苦而活。
士兵迎上来,谢照衡指了指屋内,淡淡开口:
“将他的尸身收敛起来,待赵家伏法之后一同埋葬。”
一阵萧瑟秋风吹来,穿过竹林当中拂过谢照衡身上,甚是清冷。
此时的王宫之内,王军已经控制了绝大多数宫室,也将满宫上下一应人等全部羁押,等待赫绍煊的处置。
等到羁押赫元祯的时候,赫绍煊原本想要见他一面,可是走到殿外的时候还是没能迈进去,只是草草命人将赫元祯软禁在噙玉楼之后,便径自离去了。
这几日,城中几乎血流成河。
凡是从前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一夜之间几乎全部人头落地。绝大多数世族府邸都被满门抄斩,老世族的百年光辉荣耀,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这一日晌午,一辆马车终于从玉京城中驶向城外,来到了京郊行宫之中,迎接楚禾入京。
楚禾乘着马车一路进入她长大的这座城池,忍不住感慨万千。
她重生归来的这一世,终于将这一切都重新改写。
马车载着她进入宫城,在一处崭新的宫殿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是宫中新修的凤居宫,而如今新换的牌匾已经被替换了下来。
楚禾走下马车,望着宫殿上高高悬挂的“长安宫”三字,显然是赫绍煊新题的字迹,心中忍不住稍稍一动。
长安长安,一世长安。
她迈步走入殿中,只见立夏和敛秋身着一身新衣,率领着一群宫女朝她福了福身道:
“奴婢恭迎娘娘回宫。”
楚禾有些惊喜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立夏和敛秋一边一个扶着她,一边走入殿内,一边轻声道:
“娘娘离开琼州之后不过一个多月,王上便遣人将我们从琼州接回,今日在抵达玉京。”
楚禾让她们迎进了寝殿之中,四下看了一遍,却并没有看见赫绍煊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失落道:
“王上呢?”
立夏连忙安慰道:
“王上如今还在前殿处理政事,奴婢们先侍奉您更衣。”
楚禾看见殿内木架上高高悬挂的华服,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只好稍稍点了点头。
那身华服甚是繁琐,除了立夏和敛秋之外,足足要三四个宫女侍奉在侧,才能一件一件地穿好。
楚禾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眸子落在远处赤金兽香炉上望得出神,连殿中不知何时进来一人也不知道。
宫女们看见赫绍煊进来,连忙要给他行礼,却被他制止。
赫绍煊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取过最后束腰的腰带,便示意她们退下。
立夏与敛秋连忙领着宫女们悉数退出殿内。
楚禾此时还没意识到身边的变化,还是高高悬着一双手臂,一动不动地等人给她扣上腰带。
一只大手从身后绕过来,将一根镶着青玉的腰带为她束在腰上,熟练地从后面束紧扣好,楚禾这才将手臂放下来。
谁知等她转过身一看,却瞧见身后的宫女们都不见了,只剩下赫绍煊面露笑意地站在她面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红了眼眶,伸出手慢慢抱住他,一声不吭地将小脸埋在他怀里。
赫绍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哭了她,只好一下又一下地哄着怀中娇娇弱弱的小人儿,轻声问:
“阿禾,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这座宫殿?不喜欢的话要不然我们换一间?”
楚禾摇了摇头,闷在他怀中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
“赫绍煊,你是不是要纳妃了?”
赫绍煊一怔,脸上有些茫然。
他方才脑中闪过无数个有可能会惹她生气的原因,可是绝没有这一条。
他将小人从怀中扯出来,双手一把捧出她的脸,将她那张有些消瘦的小脸蛋揉捏得几乎有些变形。
“原来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楚禾眨巴了两下美眸,便又有两颗泪珠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你现在都是天子了,不像从前在东尧一样,自然有的是人给你塞美人…”
赫绍煊认真道:
“楚禾,难道在青都的时候就没有人塞过么?你是不记得桐文馆才女了?”
楚禾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没有在戏弄她的意思,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道:
“那你不会纳妃么?”
赫绍煊摇了摇头:
“方才在前殿,我已经下旨废去六宫,宫中亦不设女官及尚宫。我的后宫里,只能容得下你一个人。”
楚禾红着眼睛,正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却见赫绍煊唇边忽然勾起一丝笑:
“阿禾,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我们是不是要多生几位皇子公主才能让这后宫不太冷清?”
楚禾闻言,羞红了脸,又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不肯说话。
此时,只听闻外面炮竹齐鸣,宫人从殿外走入,朝他们躬身行礼道:
“陛下,娘娘,吉时已到,朝中将领们已经抵达祭台。”
赫绍煊低头轻轻揉了揉楚禾的脸颊:
“准备好了没有?今日是登基大典和册封大殿了,可还撑得住?”
楚禾点了点头,从他怀中钻了出来。
赫绍煊轻轻执起她的手,迈开大步朝殿外走去。
天子祭坛就设立在王宫东侧孤山之巅,是极为庄严肃穆的场所,只有新帝登基及大婚等重要场合才会在这里举办仪式。
他们乘着轿辇到祭坛之外时,还要走上九九八十一层台阶,直达巅峰。
这代表着天子的八十一层台阶,一路连绵直上,十分陡峭。
一路上,楚禾有许多次都有些气喘,而赫绍煊却耐心撑着她的手臂,轻声在旁边鼓励安慰着。
她终于咬紧牙关,陪着他一起站上了最高的台阶,来到了宗庙前祭祖。
他们依照旁边的监礼官的指引,焚香祷告之后,而后便正式行加冕礼。
礼官为赫绍煊带上天子九龙冠,又为楚禾带上九凤冠,便算作礼成。
在这之后,他们应当在祭坛之上接受万民朝拜。
于是赫绍煊便牵着她的手走到祭台边上。楚禾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从高台望下去,感觉眼前传来一阵眩晕。
稍缓片刻,她这才敢稍稍探出头去从上往下看。
从这里俯瞰下去,可以将半座玉京的景象尽收眼底。
街巷之中人潮汹涌,将士与百姓们聚在一起,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们,纷纷跪了下去,口中高呼:
“吾皇万岁,皇后万岁!”
震天动地的吼声几乎传遍四野,远处的爆竹声也适时响起,街巷上瞬时便一片热闹非凡。
接着,侍官将一笼五彩鸟送到他们手中,由赫绍煊捧着鸟笼,而楚禾则轻轻打开笼门,笼中的五彩鸟便翩然振翅飞出,在玉京上空盘旋。
楚禾痴痴地望着那些鸟儿远去的影子,却忽然听见赫绍煊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阿禾,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前那位老国师会留下那则预言了。”
楚禾稍稍转过头来,眼中有些好奇: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你说说看,是为什么呢?”
赫绍煊看了她一眼,眸中勾着缱绻,笑容在他脸上绽开,语气颇为霸道地开口:
“因为只有我,才可以将你捧上皇后的宝座。”
新帝登基,凤诏九天,天命皇后的命格亦因此福泽天下,庇护苍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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