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的小路,但难免遇上零散路人,瞧见这架势都窃窃私语,宝宁忍不住羞,把脸埋进裴原颈窝里,不敢露出来。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旁,车夫将门打开,没待裴原反应过来,宝宁便兔子一样钻进去,她脸颊已经红透了,怒气冲冲看着裴原。
裴原神色自得坐到她旁边,两腿岔开,脊背放松地往后靠。
怕外头人听见,宝宁压低声音:“你未免过于豪放了些,大庭广众下,就做这样的事。”
裴原嗓子里闷出一声低音,“嗯”的一声,而后没说话。
车夫扬鞭,马儿跑起来,除了轮子与地面磨蹭的声音,车厢里一片灰暗和寂静。
宝宁一直等着裴原出声,过好久等不到,朝他看过去,这才发现裴原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有些泛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宝宁心脏一缩,没心思再计较刚才那件事,赶紧撸起他的袖子看。果不其然,手腕上的那片毒又蔓延了不少,尤其是最开始出现赤丹的那片地方,黄豆的大小,正在起伏鼓动,形状可怖,像有了生命。
“别看。”裴原闭着眼,将袖子拉下来,声音发虚。
宝宁没见过这样情景,只觉一瞬间裴原好似就病入膏肓了似的,刚才生龙活虎样子一去不返,她着急去探裴原的额,一片冰凉。
“这怎么回事?”宝宁声音发颤,她不由自主往不好的方面想,“怎么突然就发作了,以往没这么厉害的……”
宝宁想起什么,赶紧拉开车帘子往外看一眼,瞧见低飞的燕子。一刻钟前的灿烂阳光消失不见,被乌云挡住,像是要下雨。
裴原在她身后轻笑了下:“这毒还挺准的。”
宝宁笑不出来,她回忆起几日前那个雨天,周江成出事那天,裴原明明一整晚都表现得很好,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难道是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会突然爆发?
“别担心。”裴原探身过去将她搂过来,下额抵在她发旋处,低声安慰,“我厉害着呢,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宝宁背对着他,不敢动,她能感觉到裴原身上经脉的跳动,像是有许多细碎的虫子在他身体里顶撞。
裴原深吸了一口气,搂她更紧一点。
宝宁张张嘴,小声问:“你疼不疼啊?”
裴原好半晌没回答,宝宁本以为他睡着了,耳边响起他的声音:“疼。”
宝宁的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鼻头也泛酸。
他们相处这么久,裴原性子太野,他不知爱惜自己身体,大伤小伤受遍了,流过那么多血,没和她说过一句疼。这是第一次。
“我们去错地方了。”裴原忽然说了句这样的话。
宝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该去断桥边的,站在那的时候,我觉出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看,游船的方向。”
宝宁打了个哆嗦:“是谁?”
“不知道。”裴原阖着眼,“我也是最后才发觉的,就知你会害怕,没敢告诉你,匆匆走了。”
宝宁恍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会抱她回来的原因。
宝宁一滞:“你牵着我走便好,为什么偏选那么费力的方式,明知道要下雨,身体不舒服!”
“我忘了,就脑子一热。”裴原捧着她的脸转向自己,唇往下滑,吮了下宝宁的眼皮儿,“我害怕啊,你太美,太讨人喜欢,总有人惦念着要与我抢。姓冯的,姓徐的,姓周的……”
他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了,喃喃地贴在宝宁耳边念叨:“我真想杀了他们。”
宝宁只听见一个“杀”字。
她没往心里去,抱着裴原的头帮他换了个姿势,让裴原枕在她大腿上,哄他:“好了,别说了,你养养神,咱们这就回家去。”
宝宁的手搭在他额上,裴原的唇色已经白得吓人,她轻轻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
不能再等以后了,就今晚,水蛭解毒能不能成,要拼一把!
……
到邱府时大雨已成瓢泼之势,现在初夏,雨水正多,这一场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裴原已经挺过了最初难熬的那段时间,其实他早有预料的。上次的毒是被他生生压下去的,周江成做出出格举动,他一时动气,没管后果,伤了身。这一次毒发,痛苦是以往的双倍。
车厢里有伞,宝宁本想先下车,撑伞等裴原下,没想到他竟忽然站了起来,像以往一样,先跳下去,手伸出来接应她。
雨幕下,他神色如常,若不是撑伞的手在颤,几乎就是个健康的正常人。
车夫在一旁笑盈盈看着他们,宝宁知道,裴原这是在硬撑。一是自尊,他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二是为安全,他必须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得强大,这样才能不让人以为他软弱,随意欺凌。
宝宁扶着裴原的手跳下来,落地的一瞬,裴原抱了她一下,唇抵在她后颈处,濡湿的触感。
有水样的东西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
宝宁抬头看了眼裴原,他拇指把嘴角的血拭掉,手很自然搭在她肩上:“走。”
宝宁心酸得不行,她意识到,裴原这次是真的不太好了,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情况都要糟。
“我扶着你。”宝宁把他胳膊抓下来,扣住他肘弯。
裴原没拒绝,他偏头在宝宁脸颊上轻轻贴了下,像是奖赏和鼓励。
宝宁眼眶有些红,她看着裴原,觉得此刻的他格外脆弱。人在脆弱的时候,心思是不是也会变得柔软一些,就像他现在这样。
“裴原,你坚持一下。”宝宁垂着眼,拽着他往前走,她看自己的脚尖,“我不生你的气了,你糊弄我的那个悔过书我也原谅你,你好好的就行,明早我给你做碗团儿吃。”
“傻不傻啊。”裴原哼笑,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你要庆幸遇到的是我,若不然就你这道行,真遇着骗子,转眼就给你卖了。”
宝宁今天第二次被骂傻,那会季蕴也说过她,还告诫她要警醒些,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抬起头看向裴原,他手里撑着伞,手指像伞骨一样好看,修长,骨节分明。
他眼睛在笑着,指尖却越捏越紧,终是咳了一声,腰痛苦地弯下,吐出的血喷溅在宝宁的肩上。
裴原哄她:“可别嫌我脏啊,等我明个好了,衣裳我给你洗。”
宝宁忽的哭起来,她心里又堵又闷,一边抹眼泪一边拽着裴原往院子里走,风太大,伞也没用,宝宁知道他们俩现在的样子肯定都狼狈透了。裴原很难得的善解人意,知道她心情不好,一路讲笑话逗她笑,一边说一边咳。
宝宁觉得这样的裴原还不如以前那个讨嫌的裴原可爱。
讨嫌的裴原惹人生气,现在的裴原惹人心疼,她宁愿气,也不想疼。
……
一颗枝叶繁茂的海棠树下,站着一双姐妹。
年长的那个穿一身胭脂色的裙装,妆容精致华丽,吊梢眉,红唇欲滴,她视线追随着裴原离开的方向,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你不是和那女人玩得很好?”邱灵珺看向妹妹,“四皇子是怎么回事,他生病了吗?”
邱灵雁恐慌无措:“我,我不知道。”
“你可不要骗我。”邱灵珺蹲下,笑着,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颊,忽的变脸,狠狠掐她一把,“没有我护着,你出生那天就被扔了,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看看你那张脸,鬼瞧见都要吓得哭。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我知道了,知道了,姐姐。”邱灵雁哭出声,她不敢大声,拼命捂着唇。
“真乖。”邱灵珺诱哄她,“我可是你姐姐,害谁也不会害你的,你也会保护我,对不对?”
邱灵雁迷茫地点点头,看邱灵珺又变成泫然欲泣样子,冲她道:“雁子,你舍得姐姐嫁给那个傻子二皇子吗?”
“不……”
邱灵珺诱哄她:“所以,现在,把你知道的那些事,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告诉我。听懂了吗?”
作者有话说:都是炮灰,感情线超甜的呜呜呜,不虐,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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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
终于进门的时候,两人全身已经湿透了,裴原走路都有些踉跄,高大身子倚靠在宝宁肩上,宝宁脸上湿乎乎的,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雨水。
刘嬷嬷本以为他们要晚上才能回来,没想到竟这么早,瞧见两人狼狈样子更是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醉了酒,我扶他回去就好。”宝宁冲着刘嬷嬷笑了下,“你回去歇着。”
刘嬷嬷将信将疑,但不敢再问,只道:“婢子待会送两碗姜汤来。”
“不用。”宝宁拒绝了,“我自己去熬。”裴原这会定是谁都不想见的。
刘嬷嬷应了声,目送他们进门,退下了。
阿黄和小羊听见外头声音,正眼巴巴望着,见他们进来,紧忙围上去转。宝宁没空理它们,吃力地将裴原扶到床上,将他身上湿衣裳都扒下来,干布潦草擦拭一遍,再用被子盖好。
裴原好似昏睡过去了,宝宁也顾不得羞不羞,将他扒得只剩一条亵裤,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腹部。
裴原身上上刀疤密布,有的很浅,成了淡粉色,有的凸出来,蜿蜒着,像条硕大的蜈蚣。左臂处的网状毒素正在蔓延,肉眼可见的速度。
宝宁愣了下,心头涌上酸涩。这男人现在怎么脆弱成这样。
她怕裴原着凉,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层冬用的鹅绒厚被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快速换了衣裳。
再回头时,裴原已经醒了,盯着她看,他眼底血丝密布,看起来有些瘆人,低柔笑了下。
“真好看。”裴原唔了声,“想亲。”
“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正经些。”宝宁想骂他,但看他那副样子,又舍不得,她转头去柜子里取下装水蛭的瓷坛,又去拿药。
阿黄和小羊似乎知道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不敢放肆了,安静趴在一旁。
宝宁掀开水蛭罐子看了眼,忍下心头抵触和害怕,吩咐它们道:“守住了门,谁都不许进。”
阿黄叫了声。宝宁取了针灸带,往裴原床边走,她坐下来,将他左腿的裤腿挽上去。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瞧见的时候,还是犯怵的。每一条血管都好像有了生命,成了深紫色,鼓胀起来,上头有密密麻麻的小点在跳。宝宁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挖出一勺早就调配好的药膏,看向裴原,轻声道:“我开始了?”
宝宁抿了抿唇:“可能会有些疼。”
裴原躺在那,偏头看她,忽的开口道:“宁宁,我刚才想,我真是挺对不起你的。”
“……说这些做什么。”宝宁一滞,她手指屈了屈,“你有哪里对不起我的。”
“现在回想一下,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裴原声音低低,“若没有你,我现在许是还在那方小院里,像个废人一样。你知道的,我这人死心眼,又要面子,我真的就觉得,腿废了,这辈子就完了,死了也挺好。”
宝宁看着他的眼,她觉得下颌发紧,很想掉几滴眼泪。宝宁不知道裴原为什么忽然说这些,他明明不是个感性的人。
“比起光鲜亮丽活着,被人指指点点叫瘫子,我宁愿随便找个角落,就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死了算了。但我又不甘心。”裴原笑了,“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仇也没报,随便就死了,那不是我性格。但我又活不下去。”
“我是不信鬼神的,但那段时间,我天天盼着,若是世上真的有菩萨,那该多好。”
裴原去拉她的小手指,暧昧地揉搓:“后来我就等到了你。”
宝宁垂下眼皮,她鼻头堵住了,用手背狠狠擦了擦。
她一直想听裴原说几句好听的话给她,现在终于等到了,又觉得一点高兴不起来。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像是临终遗言,还不如以前,即便打闹生气,气氛也是轻松的,不像现在,听得她这么想哭。
“你是不是嫌我啰嗦了。”裴原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我现在与你说这么多,是怕以后没机会。”
宝宁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万一我死了。”裴原顿了顿,看着宝宁瞬间瞪大的眼睛,轻笑一下,“你急什么,我是说万一。”
他声调慢慢的:“万一我就那么死了,但你还这么小,这么年轻,你以后路还长着,我怕你忘了我。我怕你以后想起我时,念的都是我的不好,毕竟我也是真的,对你没有那样的好。”
“我这人本性不好,天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但我也有优点,打骂不还手,以后还要辛苦你,慢慢教。”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宝宁抽了抽鼻子,赌气和他道:“若没有机会呢,若你死了,我立刻就改嫁,我有了新生活,一天也不会记起你。”
“做你的美梦。”裴原眯眼道:“谁若敢娶你,我就算死了,变成鬼,也要扒了他家祖坟。你就乖乖的,给我守一辈子的寡。”
宝宁被气笑:“死皮赖脸不讲理,不与你说了。”
但经过这么一闹腾,她刚才恐慌心情散去不少,再将玉棒在药膏里搅了搅,看裴原一眼,狠心抹在他的小腿上。
这药是为了吸引水蛭钻进皮肤的。水蛭馋血,但它也不傻,血里有毒,它感受得到,肯定不会乖乖就范。这种药膏会有特殊的气味,蒙骗过水蛭的感官,让它能顺利钻进皮肤中解毒。但代价就是,很疼。
明姨娘当初与她描述的时候说的是,像是几百根针一起扎进指甲肉中一样疼。
宝宁看向裴原面色,他额上已经渗出细汗,手指紧紧地攥着被面儿,宝宁的心也跟着一缩。她不再问疼不疼这样无意义的话了,裴原肯定会疼,长痛不如短痛,宝宁用筷子将那只肥胖水蛭夹出来,棉布擦拭掉它身上的淤泥。
入手冰凉滑腻的触感,宝宁又看了眼裴原,他也正看向这边方向,点了点头。
宝宁轻轻将水蛭放到方才那块药膏处,它原本蔫蔫的,不怎么精神样子,一闻见这味道立刻活跃起来,摇头摆尾,迅速钉在了皮肤上。
很快,水蛭透明的身体就出现了变化,从头部开始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流进腹部,腹部也逐渐胀大。宝宁见过它吸食田螺时的样子,流进去的是鲜红的血,但现在,血是紫黑色的,泛着淡淡荧光,看起来阴森可怖。
宝宁坐在裴原身边,捧着他手腕看赤丹的变化。
最开始的时候毫无效果,但随着水蛭的吸食,那颗跳跃着的黄豆渐渐平息了下来,原本蔓延的毒素也停止了,甚至有一点点的缩回。
宝宁惊喜地看向裴原:“你瞧,是有用的!”
裴原揽过她的肩,脸埋在她颈后,没有说话。
他的呼吸由最开始的急促粗重,慢慢地变得平缓了起来,宝宁一直狂跳的心也逐渐平复,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蓦的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虽然这才刚刚开始,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水蛭解毒十五日一次,不能停,也就是说,每隔半月,裴原就要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至少三年。
宝宁盯着裴原腿上那只肥大水蛭,看它吃饱喝足后掉落了下来,而后在床铺上扭动几下,僵直了。
裴原伏在宝宁的肩上睡着了。宝宁捏了捏他的手指,没反应,她轻轻转身,将裴原放平了下来,他现在极为乖顺,任她搓圆捏扁,像只大狗。
宝宁抿唇笑了下,想起裴原刚才的话,他说任打任骂不还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宝宁伸手拨弄了下他的睫毛,裴原的睫毛像他这个人一样,刚硬的,直愣愣,一点手感都没有。宝宁又试了试自己的,纤长,摸起来很舒适。
宝宁收拾好床铺,把罐子都归拢好,也跟着躺在裴原身边。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裴原那会的话。
他倒是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总说着让她教,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他连学费都没交过,人又笨,这样学生她还不肯收呢。
宝宁胡思乱想着,又想到裴原上次惹她生气,说要给她洗脚,他拖着拖着,到现在也没洗成,还要她反过来伺候他了。宝宁盯着裴原看,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抬脚踹了下他的脸,一下不够,她忍不住又踹了下,赶紧收回脚,慌慌地看了下裴原神情。
他仍熟睡着,没有转醒的意思。
宝宁放下心,给自己找借口。裴原自己说的,任打任骂不还手,不就踹了他两下,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
紧张了大半天,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没有烦心事了,困意就席卷而来。
宝宁把被子往上扯,盖住口鼻,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得彻底,被子太厚,她浑身黏腻的一层汗,不舒适地扭了扭,睁开眼,对上裴原的视线。
他好像已经醒了很久了,揪着她的头发,低声调笑:“趁人之危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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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甜
裴原捏着她的发梢,轻轻撩她的眼皮,宝宁眨眨眼,痒得往后躲,靠在身后墙上。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宝宁嘴在被子底下,声音闷闷的。
“装傻?”裴原欺身过去,他脸色还是有些泛白,但有了人色,挑着眉梢笑,“现在知道怂了,刚才拿你的脚丫子往我脸上贴的时候,胆儿不是挺大?”
“你记错了。”宝宁争辩,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我还困着,你不要来烦我。”
“熊样儿。”裴原把宝宁的被子往下扯了扯,“别总捂着脸,一身汗味儿,闷不闷。”
他长臂搭在宝宁胸口下方,下巴抵在她发旋上,硌得宝宁不舒服,扭动几下。
“消停点。”裴原轻轻咬她耳垂一下,闭着眼,“乖,让我抱抱。”
宝宁不动了。她小腿蜷缩起来,像是婴儿的姿势,背贴在裴原胸前,外头小雨绵绵,更显得寂静。
“你疼不疼呀?”宝宁轻声问。
“能忍。”裴原低头去寻她的小耳朵,用齿尖轻轻的磨,“你看,我都不嫌弃你脏,你几天没洗澡了,我还肯亲你。”
宝宁羞恼地用肘弯拐他:“还是我逼你的不成?”
“我乐意。”裴原闷闷地笑,“一身贱骨头,就爱往你身上贴。”
“还说!”宝宁用指甲抠他的胳膊,脸色羞红,“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油腔滑调。”
裴原问:“那以前的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傲慢,自大,不讲理……”宝宁仰头靠在他怀里,慢悠悠地数,“很讨厌就是了。”
“就没点好词儿?”裴原皱眉,他掰着宝宁肩膀将她翻了个面儿,正对着她脸,暧昧地去啃她鼻尖,“你不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宝宁更羞了,她推开裴原的脸,抬手抹掉上面口水,“你怎么总是喜欢咬人。”
“就咬你。”裴原声音低低的,他精力恢复不少,又成了原先样子,眼珠黑亮。
宝宁不和他犟嘴了。她想去洗个澡,但又觉得乏,被窝暖和,她懒得起。裴原上身仍旧裸着,他平躺过去,臂弯里圈着宝宁脖颈,另一只手搭在她小腹处,一点一点地打着拍子。
难得这样静谧温存。宝宁闭眼小憩一会儿,笑了下,戳戳裴原腰眼:“你听,阿黄是不是打呼噜呢?”
裴原侧耳去听,果真听到,笑了下:“它睡得倒挺舒服。”
宝宁坐起身:“我去把它弄醒。”
裴原“啧”了声,拉住她手腕:“干什么那么讨人嫌。”
宝宁吐了吐舌头。
“那我要去洗澡。”她将头发从脖颈上抓起来,越过裴原去小几上的簪子,几下挽成一个髻,“黏死啦。”
“我陪你一起去。”裴原也坐起来。
他腿上有水蛭留下的伤口,半个指甲大的小洞,被宝宁敷过药。他一动,剩余的药粉扑秫秫落下来,露出那块伤口,已经结出了淡淡的痂。
“胡闹什么。”宝宁嗔他一眼,“你继续坐着,我待会给你打些热水,随意擦擦好了。”她穿好鞋子,去点了灯,小火苗将整个屋子都照得亮了起来。
外头雨停了,小羊和阿黄都睡在窗子下头,宝宁将它们赶走,踮着脚尖将窗户推开。阴凉的晚风吹进屋子,一阵飒爽,将身上的黏腻燥热都吹拂掉。宝宁看一会外头石榴树黑黢黢的影子,伸了个懒腰。
裴原靠着墙壁,也看着她,穿一身淡粉色亵衣,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他不由伸手比量了一下,没比他手腕粗多少。
阿黄睡觉地方被毁,它扭屁股撞了宝宁小腿一下,蹭蹭地往床上跑,想要跳到裴原身上去。
对方一个眼刀扫过来,它怂了,带着小羊窝在脚踏处,两人头挨着头,继续睡。
气氛很好,像个温馨小家的样子,宝宁的心情也变得很好。这一日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这几天若没事,就在家好好歇着。”宝宁回头看裴原。
她抿抿唇,想了想,还是隐晦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邱将军每次回京,也就待上几个月,咱们到底是外人,长久住在人家家里总是不好的。是不是该考虑在外头置一套宅子了。”
“若是没钱的话。”宝宁打量着裴原的神色,“我手头有一些,大宅子许是有些吃力,小铺子倒是没问题的。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到个旁的地方去,没人认识咱们,做些小买卖……”
宝宁知道裴原留在将军府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是她实在不喜欢这里,这里好,但与她格格不入,不是她的家。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语言很苍白,不再说下去了,又转过头,看院子里的树。她什么也看不清,那就是团黑影子。
“过几日魏濛会来。”裴原忽的出声。
宝宁迷茫:“魏濛是谁?”
“他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副将,也是兄弟。”裴原道,“我的一些生意也在他手下打理,房契地契,等他来了,我将东西都转交给你。”
他补充了句:“我不缺钱。”
宝宁小声嘀咕:“男人的面子真是古怪,我说的明明不是这件事。”
裴原以为她不愿意,挺直腰道:“宁宁,你得学这些,家里田宅琐事不能总交由外人,你才是主母夫人。以往是我心思粗,忘记这件事,现在想起来,还是交给你,我的钱本就都该归你管。”
听他这样说话,宝宁心里忽的生出几分怪异滋味来,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们结合情况太特殊,裴原身份尊贵,但宝宁嫁过来的时候又是那样处境,他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么久,让宝宁有了这样的潜意识——他们的小家就是夫妻二人。
可刚才裴原又说,田宅琐事,主母夫人,他们两个人的小家被打破了,一下子就成了大家。
宝宁承认自己小气又别扭。谁不爱钱呢,裴原若有钱,她肯定高兴的。但如果代价是裴原变成她父亲荣国公那样的人,有一个偌大的宅子,数不清的妻妾姨娘,她的身份确实变得显赫尊贵了,手下不是管一只羊一只狗,而是管一大家子人,宝宁又高兴不起来。
“你……”宝宁心下一紧,又想起那个她一直回避的话题,裴原会不会纳妾。
她鼓足勇气,刚想问出口,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裴原的视线转移,宝宁心里那股气也跟着一下子就泄了。
她回身往外看,不出所料,是邱明山。
邱明山看见站在窗口的宝宁,和气地笑了下,没过来,停在离她还很远的地方:“宝宁,原儿在吗?”
“在的。”宝宁勉强笑了下,冲他福身行了个半礼。往裴原方向看了眼,他已经有了动作,正在往腿上装夹板。
裴原动作很快,随意弄好后往身上披了件衣裳,往门口走。
路过宝宁的时候,伸手抚一下她额头:“别想太多,我就说几句话,很快回来,别惦念。若是晚了,你自己洗个澡,早点睡。”
“噢。”宝宁迟疑地点了下头,看着裴原出门。
他总是神神秘秘的,做一些与她的生活格格不入的事,却不肯告诉她。
宝宁关上窗子,去柜子里拿换洗的衣裳,按部就班地去洗澡。
她心不在焉的,挑一件亵衣就挑了好久,回过神忽然发现,她刚才心里想的都是裴原。担心惦记是一部分,还有就是,她现在的日子里除了裴原已经没别的东西了,大事小情都在围着他转。
宝宁恍然一惊,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简直可怕。
她的情绪都是由裴原决定的,哭也是他,笑也是他。裴原现在待她好,那自然是百般好的,但万一以后不好了呢。男人这种动物……到底能靠得住几分。
宝宁忽然想起了小时听先生讲三国故事,里头的曹丕和甄宓。甄宓多可怜啊,美丽的,柔弱的,但当曹丕不爱她之后,又是那么悲惨。
阿黄睡饱了,蹬蹬腿站起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宝宁视线游离,最后落在它粉红的小舌头上,心中想着,她是不是真的该找一些自己的事情做了,她喜欢的事情。就算以后真的和裴原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她也能快乐地活下去。
……
外头,邱明山神色郑重地从袖中抖出一个小包,打开看,里头是白色的粉剂。
他看着裴原,拧眉道:“我怀疑,周江成当时那疯病,是中了毒。”
“这粉是从他常喝的茶叶上刮下来的,茶是绿云亲手采摘炒出的,所以,那个绿云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嗯……这是个慢节奏的文,慢慢悠悠的,追连载实在是很考验大家的耐心,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其实说实话,写文是件有丢丢枯燥的事情,尤其收益也不很乐观的时候,大家的每一点正反馈对作者来说都很珍贵,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宝贝们可以多说说话啦!
以后差不多保持三天一加更的频率,加更的时候送红包哈~红包就是晋江币,一个红包差不多可以看两章文……嘿嘿么么哒!今天前排送红包撒!
感谢在2020-04-0316:05:25~2020-04-0323:1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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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
裴原面色一凝。他接过纸包,用手指捻了捻上头粉剂,细腻的,一股浓郁的茶香。
邱明山道:“最开始没人怀疑过这粉,周江成爱喝茶,常喝小青柑普洱,普洱茶上本就有霜白。是昨天,他自己偷偷泡一盏,喝两口,又犯了那天一样的疯,拿脑袋往墙上撞,被人拦下盘问后,才想到这处。”
“你来看。”邱明山将纸包好,走到石榴树后的大水缸处。
这缸本是废弃的,宝宁来后觉得缸子漂亮,不舍得扔,养了两尾鲤鱼,现在正酣酣睡着。邱明山抖落粉剂洒进水里,不多时,两尾鱼就像是疯了一样,忽的蹿腾起来,对头乱撞,没一会,竟然撞出血来。
裴原盯着缸里缓缓晕开的血,一个念头忽的闪过脑海,他想起了公孙竹。裴霄手下最得力的那个毒医。
“还有这个。”邱明山拿出一卷布帛来,褶皱不堪,上头沾着泥土的细末,“魏濛那边从巴蜀军的营地里挖出来的,面向东北的一颗槐树底下,他们要开灶生火,砍树之后,挖出了这个。”
他语气有些迟疑:“你……你看了后不要怕。”
裴原接过来,抖开,借着邱明山手中火折子的光线一照,心中咯噔一声。满满一面的血书,凌乱无比,全都是“恨”字,写字之人的彻骨恨意都发泄出来,最右下角,是一个硕大无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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