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梁上城的刑狱有两处,一处是由大理寺掌管,一处是由刑部掌管,分为外狱和内狱,在大理寺衙门里的则是外狱,大理寺负责处理纠纷和巡逻治安之责,有先逮捕再审问之权。
开国不过一载,外狱里头空荡荡的,唐家、碌王府可谓是第一拨被送进来的。
“啊!”惊天的尖叫传得整座大理寺都能听得到。
在前头衙门的大理寺王寺卿吓得险些从太师椅上一屁股掉下来,他扶了扶管帽,面色惊慌不定的问着身边的人。
“怎,怎么这是?”
他胆小,要不是上头下了命令让他按规矩办事,只怕躲都来不及,好不容易板着官威,把那些刺头给关上,最怕又出了幺蛾子。
至于审问的事他想都不敢想。
判谁有错他都难逃被这两家给找上门,所以连家都不敢回,就猫在衙门里。
师爷跟旁边的捕头们交接耳语了一番,方才道:“回寺卿,是两家的女眷在牢里不大适应。”他说得很委婉。
“这,这样啊...”
外狱年久失修,牢中四处都破破烂烂的,早前圣朝没建时还被不少歹徒和二流子们占着,可谓是鱼龙混杂,里头不堪得很,后大理寺成立,衙门花费了不少人力才勉强把外狱给收拾了一番,但若要恢复到前朝时候的模样,这一时半刻的只怕也行不通。
“耗子,有耗子,救命啊!”这会儿的牢里头,可热闹得很,尖叫声一阵接着一阵儿的,险些把人耳朵给吓破胆。
阴暗的牢房,墙上四处留着被雨水沾上的斑驳痕迹,地上的草屑虽被清理干净,但留下了一摊痕迹,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尤其是不少地方,还沾着一些褐色的血迹,更是让人背脊都发凉。
房门被锁住,衣着华丽的女眷们紧紧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这时候,也顾不得两家不对付了。
地上还悉悉索索的,听着刺耳,一个个肥圆的耗子像是不怕生人似的,在牢房里头爬来爬去的,不时在她们脚下穿过,把一众姑娘们给吓得魂都飞了。
要是知道外狱是这么个地方,只怕打死都不打架了。
隔壁关着的男牢里比女牢房其实也不逞多让。
只是他们都死死咬着嘴,不敢跟女眷一般敞开嗓子大喊大叫,怕传出去以后丢了面子,但随着隔壁女眷的尖叫此起彼伏的,这边也快忍不住了,嘴唇颤动后,终于有了第一个大声喊了起来的人。
“不许再叫了,信不信爷揍你们!”
不是害怕得尖叫,是不耐的朝隔壁大喝。
有了这个突破口,一屋子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叫个屁叫,整日只知道鬼哭狼嚎的。”
“都这时候了还不安分,一群糟心玩意儿。”
“......”
女眷那头被骂得一怔,先时谁也没理,但那头骂个不停,以楚蔓为首的牢房女眷本也是泼辣的人,否则也不会干出当街打架的事,愣了之后,立马反骂了回去。
“楚则你个糟心儿玩意儿骂谁呢,要不是为了你的破事儿,咱们至于进牢里么。”
“有本事骂,有本事出去啊!”
“屁事不干,整日就知道鬼混,现在还有脸吼个屁吼!”
等牢头赶来的时候,双方隔着墙,早骂得面红耳赤起来了。
一个个跳着脚,指天指地的,模样凶横得很,哪里有先前一副被几只耗子给吓得发抖的模样。
候在门口听了几耳朵,牢头也不管了,转身就走了。
反正先前师爷有吩咐,说随便他们闹,只要不闹出点啥事,要叫就叫,要骂就骂,左右吼上一二时辰就消停了。
事实上也果然如此,只是苦了住在大理寺周围的人家,被那一群对骂给弄得好些时候没睡好。
次日,楚越前脚上了朝,后脚林秀就招了宫人来问:“昨儿碌王府和唐家的事儿有结果了么?”
宫人们道:“回娘娘,还不曾,看这时辰,大理寺卿怕是正在审讯呢。”
林秀顿时眼前一亮,唤了雨晴姐妹来换了身宫装,带着人偷偷出宫了。
而这时的大理寺也被闻讯赶来的老百姓给围了个水榭不通,唐家和楚家的事本来闹得就大,在街上就打了起来,昨儿牢里头又鬼哭狼嚎了半宿,这些公子小姐们骂起人来便是老百姓都侧目,经过一晚的发酵,一早,大半个城的人都来了。
最倒霉的就是王寺卿了。
他原还打算找个时辰偷偷审审就把人给放了,他也不用再躲在衙门里连家都不敢回,但实在没想到这两家的事已经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哪有胆子高拿轻放?
“带人犯!”
分成两侧的衙差大声喊喝:“威.武。”
很快,狱卒带着楚、唐两家男男女女从后衙外狱走了进来。
王寺卿昨晚亲自带人抓捕,两家除了高堂之外,参与的小辈几乎有一抓一,抓了一大群,如今一窝涌了进来,个个神情都是疲倦,身上的华服绸缎也是皱巴巴的,全然没了平日的光鲜亮丽。
人群里见他们出来,顿时指指点点起来。
林秀混在人群里,听着一旁的妇人们冒着酸话说碌王府和唐家的闺女不如谁谁谁,听得津津有味的。
“肃静,肃静!”王寺卿不得不一拍了惊堂木,随后有衙差举着肃静的牌子在人群里走过,渐渐安静了下来。
看着在堂上站满了的人,王寺卿依着流传喝问:“堂下何人?”
下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碌王府的楚世子,只见他背着手,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儿:“这不是废话,本世子是谁都不知道,你审个屁。”
他现在见人就吃了□□一样,张口就是火气,心里满是不愤。
尤其昨晚那群女人就跟疯了一样,个个逮着他骂,愣是把楚则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是,他骂不过那群疯婆子,他还不能怼几句别的人?
王寺卿被说得满脸尴尬。
心里对这烫手山芋的案子又是紧张了一层。
反倒一旁格外书生气的师爷上前一步厉喝:“放肆!寺卿大人如何审问尔等只需回答便是,余下的不必多说。”
“唉你......”
楚则手一指,师爷又道:“违逆者廷杖三十,关押收监。”
昨晚牢房的场景还在记忆犹新,一群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们想起就脸色发青,哪里还想回去的,尤其要是被当堂廷杖,只怕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楚则也不例外。
冷哼一声,放下手。
最前头的唐家大公子是个识时务的,当即抬了手,道:“回大人,我们乃是长乐坊东街唐府的几房兄妹。”
说话间,先前稀稀拉拉随意得很的唐家人立马站到了唐大公子身后,还不住的推着楚家人往一边儿去,满脸不耐烦,全然没了昨晚抱在一块哭泣,一块儿骂人的团结和睦。
患难之境生出的情分,果然短暂得很。
楚家这头楚则还在为先前被一个小小的师爷威胁了生着闷气,余下都是楚姓族人的子弟,见楚则都被压制了,更是不敢出头。
楚蔓没好气的白了眼这些没骨气的人,不耐烦的把人挥开:“走走走,都是些欺软怕硬的。”
她大刀阔斧的站在前头,跟往常一样,仰着头颅,高高在上的丢出三个字:“碌王府。”
这也就够了,楚蔓的凶名,王寺卿跟师爷都是有所耳闻的。他又拍了惊堂木,道:“本朝律法不许当街斗殴,你们两家为何明火执仗的。”
这也是所有看戏的老百姓都想知道的。
林秀跟着竖起了耳朵。
堂上安静了片刻,随后,唐家大公子看了旁边气焰嚣张的楚大姑娘一眼,略有无奈的表示:“秉大人,这都是楚世子之过。”
楚则性烈,成日更是醉生梦死的,不知道跟多少人有瓜葛,唐家早有耳闻,只是碍于都楚家跟唐家都定了亲也便作罢,昨晚,楚世子吆喝着旁系的子弟们在酒楼喝酒,酒过三巡后气氛热络起来,还唤了舞娘调笑。
也不知谁说开了句楚则跟唐云云的玩笑,岂料惹得半醉的楚世子竟然破口大骂,说他们唐家的姑娘是丑八怪,要不是看在唐尚书的面儿,给他提鞋都不配......
话虽如此,也确实是事实,但说出来那就伤人了不是?
唐家又不是没人,就在隔壁呢,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再忍下去只怕都得被人嘲笑是缩头乌龟了。
唐家几个本来是尾随楚则等人离开的,谁也不知道楚世子骂着骂着还上瘾了,骂骂咧咧的说等唐云云进门后,要让她守活寡,等以后不合意了还要休了她......
赶在最后要进府之前,被忍了一路的唐家人给按着揍了一顿。
王寺卿听到最后,忍不住问了句:“既然都到王府了,为何不进去寻王爷和王妃做主,要在王府门前打架斗殴?”
唐家人顿时脸色讪讪起来。
他们是觉得找了王爷王妃又如何,还不是说上一顿罢了,楚世子实在太嚣张,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必然要给一个难忘的教训。
否则下回又故态复萌咋办?
唐家在楚家门口揍人,楚家被揍懵了后也反抗了起来,就连得了信儿赶来的唐家姑娘们都跟楚蔓等人打了起来。
这才闹得一时不可开交。
理清了这其中原委,老百姓们听得滋滋有味儿的,林秀倒是一脸的失望。
她还猜是楚则跟侯凤的事被发现了呢,原来只是因为口角之争导致的。
“年轻人啊都要熄熄火才是,”王寺卿更是偷着乐了,这等小事在邻里之间时常发生,他处理过数回,早就驾轻就熟了,便语重心长的劝道:“唐公子等人先打人是不对,但鉴于楚世子辱骂人在先,两两抵消,本官也不予追究,这回只给个警告,若下回还在城里打架斗殴的被抓进来可就不能这样轻松了。”
说完,他一拍惊堂木:“退堂!”
等再看,王寺卿已经麻利的溜回了后堂。
“这...这就完了?”堂下,两家小辈都云里雾里的。
倒是老百姓们一见没热闹了,顿时一哄而散,人挤人的堂外瞬间空了下来。
“娘娘,咱们也回宫。”雨晴在林秀耳边小声说着。
“行。”
他们回宫的时候,不过才辰时三刻,算下来一个打架斗殴的案子从头到尾审理不过两刻钟就完了,也够快的。
“这些家长里短的,寺卿大人处理得最是熟稔,大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只有涉及到命案等复杂的案子才最是耗时。”严二在一旁解释。
林秀点点头,又想起大理寺的那位师爷,问道:“我看那师爷倒是不畏权势,比王寺卿强上不少,他是什么来头?”
严二顿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娘娘若想知道,可问陛下便知。”
“这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林秀哭笑不得。
但严二就是紧闭这嘴,啥也不肯说。
林秀也不问了,反正也问不出来,楚越那头忙的脚不沾地的,她就算好奇,也不会趁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人楚帝陛下一言九鼎,说是其后几日顾不上她,还真顾不上她。
三日科举后,兵部和都卫当场封了卷,裹了案卷从圣朝各地飞快的运到梁上,日夜不停,八百里加急。
第一个从外送回来的是来自腾州府的案卷,鲜衣怒马的都卫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跟兵部的士兵一起骑在马上疾驰而过,直接调了令牌闯入城中,马不停蹄的骑马入宫,送到临华殿。
而这时距离科举过后不过两日。
临华殿挨着文德殿,算是“金銮殿”的偏殿,里头殿中宽阔,设有三间小殿,既能容纳诸位官员,又有侍卫把手,宫禁森严,很适合批阅试卷。
左相带着钱尚书、赖侯爷、周国公早就在殿中候着了。
整个大圣朝统御有九州十二郡,有了腾州府的开端,其后,每日都有从各处送达的案卷,大臣们从批阅试卷那日开始便禁于宫中,除了忙的脚不沾地外,都被好吃好喝的供着。
到半月后,最后一份案卷送达,诸位大臣点阅后,总共清理了三万余分案卷。
从前朝之乱开始,统共有十数年之久没有开启科举,这头一回重启科举,报名的学子险些达到四万人。
其中,有上万被审查后发现不符合,被刷了下来。
余下这三万余案卷有上万卷之多被归为最末等,狗屁不通。
显然大部分学子都是抱着侥幸的想法参加科举的,这其中跟时局也有很大干系,前些年战乱,连饭都吃不上,何谈读书?
还有很多读过几年书被迫回家的学子,在这日复一日为了果腹之中,还有多少能温习书本?
剩下上万之多的案卷,在楚越没日没夜的带动下,花了五日的功夫排出了名次。
其后,大臣们总算被放回了家。
林秀是过后听人说起才知道这些批阅试卷的大臣们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倒在床上狠狠睡了一觉的事,现在她正带着雨晴姐妹在御书房门口踌蹴着要不要进去。
“娘娘?”雨晴手中捧着参汤,见她没动,轻提了一声儿。
林秀顿了顿,“走。”
她推门而入,侍卫们也习以为常。反正在这宫中,就没有皇后娘娘去不了的地方。
什么后宫不得干政,忌讳妇人们入御书房等等,在他们娘娘身上全都是虚无,相反,只要逢娘娘亲自探望,陛下反倒更高兴呢。
御书房里静得很,只有宫人们纹丝不动的身影,走近了,还能听得楚越的声音响起。
“各府尽快把中举名册分发下去,问询可否前来梁上会考,并把需要直接任职的名册送上来,由钱尚书带着户部安排各举子任职名录。”
声音里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带着难以察觉的疲倦。
“是,臣等这就着手办理。”
须臾,由钱尚书一干大臣从内室退了出来,正撞见林秀,正要行礼,林秀早早开了口:“诸位大臣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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