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十七自己心里不痛快,再下手训练卫所的军士就下了狠手,直训的一帮青壮汉子们见到她都腿肚子转筋,下意识想跳水——与其被她踹下水,不如自己先行下水。
罗大爵站在岸边吆喝:“愿赌服输啊,你们偏要跟柏少帮主打赌,输了就老实训练!”
平日他带着训练,但架不住柏少帮主是周王殿下亲自指定的总教头,她若是下场训练,罗大爵都靠边站了。自己舍不得下狠手,总有人替他来教训这帮兔崽子。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与心狠手辣的柏少帮主相比,卫所众人现在觉得罗大人慈眉善目,柏少帮主虽然青春年少,玉树临风,但面目可憎,人厌鬼弃。
一帮青壮汉子哭着喊着央求:“罗大人,还是您来训练我们?”泡在水里也不忘卖惨,场面甚是壮观。
柏十七提着根棍子站在岸边狞笑:“谁再多嘴在水里多泡一个时辰。”作势要拿棍子敲下去,吓的挤在河岸边上的这些人一哄而散,往河中央游过去,争先恐后,唯落自己挨了揍。
落在最后面的赵子恒原指望柏十七还能顾惜一点兄弟之情,哪知道这位上了训练场六亲不认,一颗心被伤的七零八落,边划水边控诉:“十七,你太不够兄弟了!我有好酒好肉好曲儿都想着你,可你回报我的是什么?”
冷酷无情的棍子!
枉费了他一片好意,就连堂兄打她的主意,都毫无原则的站在了她这边,就怕好兄弟将来受委屈,过的不痛快。
赵子恒的一颗心都要碎成了渣渣,泡在初春的冷水里都快结冰碴子了。
柏十七威胁的挥着手里的棍子,毫不容情:“你可别怨我,可不是我丢你来训练的!训练场上无兄弟!等你下了训练场,咱们再论兄弟情啊!”
她笑容一收,板着脸喊号子:“憋气!潜水!”
河面上一帮青壮汉子沉了下去,有个别技术不佳腚还露在外面的,也被同伴硬扯了下去——不然回头整组都要挨罚。
训练这种事情,还真没什么情面好讲,柏少帮主的连坐执行的非常彻底,偶尔有水性不好的士卒都被同伴押着加班加点的训练,就怕连累了同组的伙伴,大家一起受罚,半夜三更还饿着肚子泡水。
丧心病狂的柏少帮主有句名言,几乎都要成为卫所众人的噩梦,她说:“什么时候等你们在水里练的跟在陆地上一样行动敏捷来去无拘,就可以跟水匪一决高下!”
年轻的汉子们嗷嗷叫着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训练,还有手下败将想要一雪前耻,在水里扯着嗓子喊:“柏十七,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柏十七一颗石子精准的扔了过去,砸的那小子捂着额头上新起的包惨叫着往水里钻,引的岸上还未下水的同袍笑的前仰后跌,乱成一团,她一个眼神过去,众人整肃队列,都缩成了鹌鹑。
罗大爵感慨的说:“柏少帮主,你现在的威势可比我要大多了。”
柏十七:“我不准备离开漕帮投军,罗大人不必担心我砸了你的饭碗。”
罗大爵本性耿介,当下朗声大笑:“早就应该有人来治治这帮猢狲们了,都懈怠的不成样子了。”他大概也同赵无咎一样,对她手底下的帮众起了意:“罗某自是不敢强求少帮主放着家业不继承,跑来卫所过苦日子。不过你手底下若是有想要投军的帮众,不如代为引介?”
柏十七: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跑来挖她家的墙角?!
她板起脸:“不,他们不想投军!一点也不想!”
忽道:“若是殿下剿匪,罗大人必定也要跟随左右,不说卫所众人懈怠了,在下觉得大人上任之后每日沉迷钓鱼酿酒,养花种菜,也懈怠了,不如一起下河去练练!”不等罗大爵反对,在他后背重重推了一把,还未反应过来的罗大人……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罗大爵在水里浮浮沉沉,岸上等着训练的兵卒惊慌大喊:“大人落水了!”、罗大爵毕竟是高邮卫所的老大,他落了水,岸边的兵卒们顿时你推我挤,都争先恐后向自家老大伸出援手,却被柏十七一个眼风制止。
她高声说:“罗大人深觉荒废光阴,决心与大家一同训练,将来去剿匪也能与兄弟们守望相助,大家怎么能违逆了大人一片好意?”
罗大爵:“……”
方才许多人都注视着水里训练的袍泽,还真没注意到柏十七的小动作,只有两三人以及后面推着轮椅过来参观训练的赵无咎瞧见了。
前者还当自己眼花了,后者对柏十七言听计从,更不会反对罗大爵下水,只是比较好奇罗大爵做了什么不当举动,才惹恼了柏少帮主,让她暗中下此黑手?
岸边大部分不知情的卫所兵卒们群情激昂,都被罗大爵同甘共苦的情操所感动,顿时喊声震天,纷纷为罗大爵加油助威。
罗大爵:“……”
此情此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击士气,只能认命的往河中央游了过去,暗想:柏少帮主真是睚眦必报!
他不过就是临时起意,想要从漕帮挖些善水的汉子过来,不同意就算了,犯不着一言不合就推人下水?!
赵无咎推着轮椅过来,奇道:“罗大人怎么惹你生气了?”
柏十七横了他一眼,意似威胁:“也没什么,罗大人想从我手底下挖些人过来,我觉得他头脑发昏不太清醒,就踢他下河去醒醒脑子。”
赵无咎连忙举手投降:“我可真不会水,也就是那么一说,不会对你手底下的人怎么样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可千万别动手。
柏十七见威胁奏效,又变的好说话起来:“殿下放心,我也没有踢人下水的喜好,只要别人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还是很好说话的。”
——谁说不是呢?!
看着她站在岸边指挥罗大爵潜水训练,满脸报复得逞的坏笑,又恢复了那副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周王殿下心想:罗大爵这趟落水还是很值的,回头定然要奖赏他,好让他自动自觉的、多跳几回水。
有周王坐镇,从罗大爵到赵子恒,连同卫所原来的刺儿头们都老实不少,再没人出什么幺蛾子,都认命的听从柏十七调遣。
直等柏十七把众人折腾的半死不活,宣布今日训练结束,河里的落汤鸡们都上了岸一哄而散,只余了他二人,赵无咎才状似无意道:“十七,不如咱们来打个赌?”
柏十七:“打什么赌?”
赵无咎近来见她为着仇英颇多烦难,心神被那小白脸牵制走了,心里不知道有多不得劲。
但装病这招仇英用的娴熟,他若再用就落了下乘,周王殿下思虑再三,欲兵行险招主动出击:“你既心有疑虑,不如我帮你查个明白。如果仇英清白无辜,算我输了给你,任你提一个条件;反之若仇英对你有所欺瞒,且与水匪有瓜葛,算你输了给我,得应我一件事情,如何?”
柏十七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赵无咎之意。
江苏漕帮在江南江北经营多年,只要有了线索,真要查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可是她迟迟未曾派人去查仇英这些年的行踪,与什么人交好,是否对她有所隐瞒,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两人情份非比寻常,她心有疑虑却望而却步,不敢去证实心中猜测。
赵无咎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决,索性推她一把。
从来爽利的柏十七:“我……要不我再想想?”
赵无咎其人决断力非比寻常,战场上练出来的敏锐让他瞬间就嗅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莫非你是怕输给我?怕我提出的条件你做不到?”
“当然不是!”柏十七矢口否认。
赵无咎明知她只是不愿意去查仇英之事,只要起心动念,于重情重义的柏十七来说,便已是对那些年过往感情的背叛,可惜她遇上的是早将心肠磨硬的赵无咎,更擅于揣摩对手的心思出奇制胜:“十七,听说与仇英一同出事的还有另外几个人,难道你不想查清楚他们吗?”
一句话就点中了柏十七的软肋。
她固然为仇英考虑,可是也得顾惜其余几位生死不明的玩伴。
算盘说萧石与水匪勾结,可是这些年她与水匪没少打交道,却从来没有他的一星半点消息,以萧石的能耐,少说也能在水匪窝里混个大头目。
她举起手,与赵无咎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她自己心里彷徨犹豫,却可以借赵无咎之手查清楚当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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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咎贵为皇子,又掌军权多年,手底下自然也豢养着一帮善于打探消息的能人高手。
他下江南求医时尚用不着,但京中有密旨出,便有下属分批前来求见,又得了他的指令前往江南各地去查盐道及水匪之事。
周王殿下足不出户,已在江南铺开了一张大网。
半个月之后,柏震霆拖着黄友碧来替仇英治病。
别瞧着父女俩每次见面都是要吵到亲子关系要破裂的地步,但也数柏震霆最为了解自家孩子的心思。
苏氏听说仇英脑子摔坏了,但保住了一条命,顿时觉得解决了最大的悬心事,赶紧准备银子香烛去还愿:“我早说过了,如果能让十七得一桩良缘,我是必要给菩萨重塑金身的。”
“夫人,你冷静点!”柏震霆拦着她不让走:“仇英是没死,可是离他出事也好几年了,如果他还想回到十七身边,想跟十七成亲,为何不早点来呢?”
“那是……那是他受了伤嘛。十七不都传话,让你请了黄友碧去替他治病的嘛。”
“受多大的伤才回不来呢?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了?”
苏氏大怒:“你没看十七在信上都写了,他是脑袋受到重创,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不然早都回来了!”
柏震霆心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还心软害事。
他在江湖风浪里打滚多少年,经见过的可比后宅子里女人要多,甫一接到十七的信他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柏十七看仇英固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伙伴,些微疑虑的地方也要勉强自己去替他囫囵圆,可是柏震霆看仇英的眼光却大为不同——岳父对女婿的诸多挑剔他不但一条没少,还反而多添了十好几条。
没办法,谁让他家柏十七毛病太多呢?
若是找个承受力差一点的,柏震霆生怕他还没咽气,柏十七就先把未来夫婿给气出毛病,先他一步而去了。
——合离就甭想了,苏家还从来没出过这等事儿。
柏震霆做帮主还知道惠及帮众,但在柏十七的终身大事上却分外强硬,挑女婿的时候恨不得把小伙子放在日头底下从头到脚细细察看一番,再询问清楚他家中之事,还要考虑能不能与柏十七和谐相处。
仇英死过一回,这规矩他也不准备改。
柏十七念旧情不忍心派人去查,但柏震霆可不准备念什么旧情,在自家崽子的终身大事面前,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糊弄的。
“他忘记了以前的事情,难道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叫算盘的也忘记以前的事情了?”柏震霆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且对自家夫人听风就是雨,人还没见到先把菩萨拜了的做法嗤之以鼻:“再说万一你还完了愿,最后咱们十七嫁的却不是仇英,怎么办?”
苏氏张张嘴,竟然发现无言以对:“……”
为着柏十七的终生他们夫妻俩可是没少考察帮里的儿郎,仇英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看好的是丘云平,难道因为仇英的出现就要改了主意柏震霆为了增加说服力,居然还说:“再说,仇英落水之后醒来,不肯回漕帮总归是有缘由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略微尴尬的说:“万一他是伤了那里呢?”
苏氏还没反应过来:“伤哪?”
“就是那儿啊!”柏震霆急了:“我是说子孙根!”
苏氏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不……不会那么巧?”
“无巧不成书啊!”柏大帮主一旦开始脑补,思绪就天马行空,堪比苏州本地茶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仇英出事之前咱们都有意向他吐露过想要招他为婿?”
这件事情苏氏没办法否认:“……是有这么回事儿。”
柏震霆:“可是他失踪几年了?不但没有回来,还有意识的避开苏州城,在外面生活。此次如果不是十七撞上了,说不准他们这辈子都见不着面儿。你说这中间没有猫腻,打死我都不信。说不定他就是伤了子孙根,觉得不能跟十七在一起了,所以才假借头疼前尘尽忘来逃避入赘。说不定连他的头疼都是装的。”
再完美无缺的人都禁不住挑剔,更何况仇英在柏震霆眼里还算不得完美无缺,想要找点讲不通的地方,总能抓出几样的。
苏氏都快被他洗脑了,行动都犹豫起来:“你说的……也对,我这么急吼吼的去还愿,明明十七都还没成亲,万一还错了愿,菩萨可不得怪罪嘛。”
面对自家孩子的婚事,宗教信徒苏女士很快就从狂热状态清醒了过来:“那这次你找黄友碧替仇英看病,我也要跟过去。”反正不是帮中事务,她完全可以跟着跑一趟。
柏震霆:“……你过去不是添乱吗?”
苏氏:“我是为着十七的终身大事,怎么就是添乱了?”
夫妻俩为此争执不下,直到两夫妻前往黄家,柏大帮主厚着老脸去求黄友碧,被他冷嘲热讽好一顿收拾,厚着脸皮求和,态度堪比当年求婚,磨的黄友碧答应了,苏氏见识过了黄友碧的刻薄,总算打了退堂鼓。
——她可不想被黄友碧喷成筛子。
黄友碧嘲讽柏大帮主,那可是连他老婆孩子都不放过,也不管苏氏就在旁边,喷的如入无人之境。
柏震霆陪着黄友碧前往高邮,柏十七亲来码头迎接,把人带到了仇英的小院。
算盘见到柏震霆不由瑟缩,避无可避不得不上前去打招呼:“柏帮主,许久未见。”
柏震霆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他是对算盘带走仇英之事不满,还是对仇英有意见,总归脸色不是特别好,也不搭理算盘,与仇英打了个照面,便问:“听说你把前尘往事忘了个精光?还认识我吗?”
仇英一脸茫然:“对不住您老,我……想不起来了。”
柏震霆:“行,想不起来挺好的。”他也不强求。
柏十七:“爹你省省啊。”别折腾病人。
仇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挣扎着要下床见礼:“不知道帮主大驾光临,晚辈无礼了!”被柏十七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柏十七体贴道:“你身子不好,躺着。”
柏震霆气的直哼哼——老子远道而来,也没见你这般体贴黄友碧坐下来诊脉的功夫,父女俩眼锋决斗了好几轮,等他开了方子才算完。
柏震霆斜睨一眼自家崽子:“这里有我,你还不滚去忙正事?”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直觉有些不妥,却一时未细察。
仇英哀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柏十七夹在两人中间,忽然有种她是“夹在婆婆与媳妇之间的那个男人”的错觉,安慰仇英:“黄老头跟我爹在这儿呢,你好好休养,我忙完就来看你。”
出来的时候还威胁柏震霆:“阿英现在身体不好,又不记事,你别刺激他。”
柏震霆气的要踹她:“你到底是谁生的?”
“我娘啊。”柏十七脚底抹油溜的飞快,留下老爹在院子里气个半死:“胳膊肘朝外拐的逆子!”
仇英有黄友碧与柏震霆照料,虽然自家老爹脾气不算特别好,但心地却不坏,柏十七放下了一半的心,回到高邮卫所的时候,便带了笑意。
赵无咎见到,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好:“可是有好事情发生?”
柏十七遂将此事告之:“有了黄老头的医术,阿英的头疼症总算是能治好了,我来的时候他被黄老头扎了一脑袋的针,跟只刺猬似的。”
赵无咎笑道:“仇公子有人照料最好,刚刚得到的消息,上次目击者见到的水匪在盐城出没,我准备带人去一趟,那是盐帮的大本营,你留在卫所等消息。”
盐城是盐帮的大本营,如果盐帮与水匪有勾结,柏震霆与盐帮帮主闻鲍素来交好,两家小的虽然不和,但那也是孩子式的打打闹闹,真要让柏十七带着去闯盐帮捉水匪,恐有损两家交情。
没想到柏十七已经听出端倪:“你要带人硬闯盐帮?”
赵无咎略停得一刻:“如有必要,也只能如此了。”他要顺着水匪这条线把两淮掀个翻天覆地。
“不妥不妥。”柏十七连忙阻止:“盐帮的汉子们都是硬茬,贸然欺上头去,谁知道他们怎么想,说不定还当你来查私盐呢,到时候拼起命来,闹的不可收场。我跟你过去,亲自去找闻伯伯谈此事的重要性,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取舍。”
赵无咎似笑非笑:“如果我查私盐呢?你会站哪边?”
柏十七心中一凉,在长久的相处之下终于直面了权利与国法的冰冷残酷,她避重就轻:“殿下,两淮盐道真要清查源头,难道不应该从上往下查?若没有官府的横征暴敛,也没有下面的私盐泛滥,百姓吃不起盐,就算铲除十个盐帮,也会有更多百姓铤而走险,最终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赵无咎难得见到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痒痒,摆出他那副大公无私的面孔:“盐道官员贪渎,难道盐帮就能随便贩运私盐了,视国家律法为何物?”
柏十七夸张的笑道:“大哥,长期不吃盐,谈何国富民强?”她久在草泽,生存第一,与身在云端的皇子天然视角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同。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立有军功的皇子,还是个半残,她早一巴掌拍上去了,或者丢到运河里让他醒醒脑子。
大约是她的眼神很明确的表达了这一点,赵无咎的轮椅倒退了几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同讨饶般道:“不过瞧在你的面子上,盐帮如果没有勾结水匪杀人越货,贩私盐之事我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句话可与自己一贯铁面无私的形象大为不符,不过柏十七可不准备承他这份情:“我是漕帮少帮主,盐帮的死活跟我有甚个干系?”
赵无咎略带了几分笑意:“盐帮闻帮主与柏帮主是老友,跟我就大有关系,将来还要称呼闻帮主一声世伯,岂能赶尽杀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灼灼目光让她不自在,柏十七一句话脱口而出:“叫世伯有点早了?”却惊觉自己失言。
赵无咎已经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那几时可以叫世伯?”
赵子恒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兴冲冲的问:“叫谁世伯?”
柏十七懒得跟这兄弟俩掰扯,大踏步往回走:“没叫谁世伯,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跟你一起去盐城。”
赵子恒见跑了一个,拽着另外一个不撒手,一脸八卦:“堂兄,你要叫谁世伯?”敢跟皇帝以兄弟论交的异姓臣子,他还真没见过。
赵无咎头疼的看着他,这个堂弟跟着他也没多少日子,原本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现在瞧着怎么跟野狗似的不成人样呢?
身上穿着粗布短打,头发用个布条随意扎着,白皙的皮肤也黑了不少,整个人透着一股纯朴的劳动人民的气息。
他蹙眉批评赵子恒:“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堂堂宗室子弟,就不能注重穿着礼仪?”
赵子恒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跟高邮卫所那帮被训练整的生不如死的兵卒也没什么区别,大家每日泡在水里的时间过多,爬上岸之后饭堂里还有一大桶驱寒祛湿的苦药汤等着他们,每人灌下去一碗,吃完饭就恨不得睡死在床上,哪有功夫打理自己?
他都有好些日子没出门听曲儿了,真是对不住这大好春光。
赵无咎推着轮椅走了,赵子恒嘀嘀咕咕:“你怎么不问问是谁把我整成了这副模样?是我不想注重礼仪吗?你怎么不让柏十七对我手下留情呢?!”提起此事他就愤愤不平。
如果不是卫所的兵卒们都在集结准备开拔去盐城,他还在水里泡着呢,哪得空跑来聊天说闲话?!
柏十七说了要跟着赵无咎前往盐城,等到大队人马出发,她果然收拾了个小包裹上船了。
赵无咎要前往盐帮老窝,罗大爵与柏十七都想随行,便点了赵子恒留守。
赵子恒长这么大都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这是头一次被委以重任,唠唠叨叨追着赵无咎问个不休:“堂兄,我都要做什么呀?你走了万一水匪来了我怎么办?”
卫所留了三分之一的兵卒,能管点事儿的就是罗大爵的副手解士忠,身份最高的却是赵子恒。
赵无咎一本正经的说:“我走了之后,你就不必训练了!”
赵子恒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还是堂兄疼我!”
赵无咎:“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出门找个酒楼吃饭,然后遛鸟斗鸡,晚上还可以去青楼里听听小曲儿什么的。”
赵子恒的笑脸垮了下来:“我就知道!”
赵无咎:“反正我不在,卫所你的身份最高,也无人敢拘束你,还不由得你随便折腾?!”
话虽如此,赵子恒也不知道是近来整日泡在水里苦练的生活已经成了习惯,还是疑心堂兄暗中留下了耳目,赵无咎带人离开的第一个早晨,天色麻亮,赵子恒就从熟睡中醒来,估摸着到了训练的时候,闭着眼睛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洗漱的时候才想起来:堂兄不是走了吗?
他又倒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脸,躺了还不足半刻钟,就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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