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无语看着大夫自己摇摇晃晃进屋。
又是一天两天三天,烟州的雨没完没了,顺着斜风飘摇像是万千银线落在人间。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张妙手打开瓦罐,浓郁的热气冒出来“瘦肉粥,这么热乎?”
柴门外麦穗笑眯眯:“下雨路不好走,我在周庄租了一间屋子,以后送饭方便。”
“哼”像是惯例般留下哼声,张妙手提着瓦罐摇摇晃晃回屋。瓦罐放在桌上张妙手下意识往外看,窗外麦穗举着伞站在树下看着院子。
这几乎都成一副固定的画了,将近两个月从没变过,似乎她那样站着看着自己就会治她相公。
雨还是那样飘飘摇摇,调皮的雨丝总能飘到门槛里窗户下。张妙手第一次没法静心,距离上次说话又过去七八天,那个女人还是天天守在门外,还是朝气蓬勃送他吃的。
她的相公还没回来,她的下人呢?这样长久站在湿地里,她不想要自己关节了?
“张大夫,今天是面籽儿汤,阴冷天气吃这个可舒服了,你大约没吃过。”又是朝气满满,似乎全不受阴雨影响。
张妙手接过瓦罐,似乎随意问:“你是北地人?”
“是”麦穗笑眯眯“我是青合的”
“你相公出征去了?”
“你怎么知道?”麦穗奇怪,张妙手心道:齐渊打下大周,这边新来北地人基本都是武将,又出去这么久不是出征隆南是什么。
青合人,这么年轻,还有极品照夜玉狮子。张妙手有些吃惊上下打量麦穗,没想到讨逆大元帅陈长庚是她相公,真真是贵人。
可惜张妙手看不上陈长庚,原本是太子手下,却为齐王卖命,两姓家奴不忠不义。
“进来”就算看不上陈长庚,张妙手也不忍心麦穗在雨地里站下去。
“先生答应给我相公看病了?”麦穗激动。
“不进来你就继续站着”张妙手提着瓦罐转身走,麦穗偷偷一笑:“先生门口这牌子咋办,不许女人进去。”
“那你就站外边”张妙手扬声,麦穗对着牌子得意抬下巴,举着伞进到从没女子踏足的小院。
“先生这里好多书。”马屁吹一个,毕竟陈长庚比他书多多了。
“想呆就呆着别烦我,否则出去。”习惯安静的张妙手没多少耐心。
“哦”麦穗早就习惯陪着陈长庚读书,她左右看看,这是一个用博物架隔开的两间房,这边是客厅兼书房,里边是卧室……兼书房。到处都是散乱的书还有药材。
书和药柴麦穗没动,她把卧室乱扔的衣袍捡起来,脏的扔盆里,干净的……没有干净的,全部扔盆里端起来:“我带回去给你洗洗。”
张妙手瞟一眼小山一样脏衣服:“随你”
麦穗原本想点火盆烤,谁知衣服还没洗完,下了半个月的雨停了,金色阳光从云层后边射出道道金光,湿漉漉包含生机的大地明亮起来。
一天、两天、三天……有一天张妙手从书里抬起头,发现自己家变了:窗户换了新纸,家具擦得明亮,地扫的干干净净,只有床铺、书本、药材还是老样子。
走出去院子里晒药材的筛子,一层层摆的整齐,篱笆墙上晾着被褥衣裳,小厨房有了三面半人高矮墙。有模有样的小院子,地上没一根杂草。
农家气息恬淡悠然,张妙手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仰望蓝天舒心。等等,没有一根杂草!张妙手惊的头皮发麻,趿拉鞋子往后院跑,他的宝贝九……
麦穗提着锄头从后院绕出来:“先生怎么了,饿了,我这就做午饭,今天想吃什么?”
张妙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后院,整整齐齐两小块地,一块种着细毛毛韭菜,一块不知什么密密麻麻小绿苗。麦穗得意:“我收拾的不错,你这后院杂草太深,我废了四五天功夫才弄好。”
我的九灵草,需要蔓草、牛舌叶、曲草伴生,三年才结果,我的宝贝啊……张妙手在自己心里捶地哭。
麦穗继续喜滋滋:“现在清爽多了,我还给篱笆下点了葫芦、南瓜、丝瓜,秋天不缺菜。”
“哦”张妙手生无可恋看着自己整齐后院。
“今天中午先生想吃什么?”
“凉拌麻食”不管咋样这女人饭做得还是很好吃的,张妙手使劲安慰自己,可是还想哭怎么办,我的九灵草啊~
“先生竟然知道麻食?”烟州人可不吃这个,还凉拌行家这是。
“我老家华阳的。”张妙手最后还是伤心,木着脸理会麦穗自己回屋,他的九灵草啊……心在滴血。
麦穗听了兴奋:“先生是华阳人,咱们老乡啊。”
“去做饭”别烦我,我想一个人呆着哭我宝贝。
有眼色那就不是麦穗了,她兴冲冲跟着人家:“咱们是老乡还都姓张,说不准咱们还沾亲呢。”
“就算我是你亲哥,也别指望我给你相公看病!”张妙手冷酷的关上屋门,把麦穗关在门外。其实他已经不生气了,也愿意给陈长庚看病,问题是陈长庚不在。
麦穗撇嘴:这么熟了,你好意思不给长庚看?哼,扬扬下巴开心去厨房。
这天下午麦穗看到一对落魄夫妻来到张家,这也是麦穗见到的第一位病人。惯例女人不能进来,面色发黄的丈夫进来让张大夫诊治。
等人走了麦穗好奇:“不是要打罗敲鼓吗?”
“你觉得他们有那钱?”张妙手起身“走开别挡道。”
麦穗不服气:“你这是看碟下菜。”
张妙手鄙视比自己矮半头的麦穗:“我就是看碟下菜,你能把我怎样?”
不能咋样,人在屋檐下的麦穗憋气后退两步:“您是大爷,您说了算。”
“哼”算你识趣,张妙手昂着头负手而去。
那面色黄白的男人五天复诊一次,面色渐渐红润起来,麦穗惊奇:“这么神?”
“哼”被佩服的张妙手有意卖弄“凡是不育之人,必然精气不足反应于气色。”
“可我相公气色很好,”麦穗奇怪“长得十分俊俏,人称玉面小郎君。”
张妙手心里一突,忽然仔细查看麦穗面色。他是大夫专治男子不育不假,可他也擅长女子不孕,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一边斟酌麦穗面色,一边似乎随口问:“你相公持久如何,精、液可是细薄?”
麦穗脸色一红,不过这关系长庚子嗣容不得她害羞:“多久算持久,怎样算细薄?”
张妙手不说了,他忽然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测:“你是不是月经不调?”
“是啊,这都能看出来?”麦穗惊讶。
张妙手似乎不耐烦:“我是大夫看出来有什么奇怪,你手出来我把把脉。”
三根手指搭在尺关寸,张妙手闭目凝神,很快心惊到凉手指几乎颤抖:经络完全不通,淤闭已久势无可回。收回手指藏到袖下握紧,脸上淡淡似乎无聊:“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相公不育的。”
麦穗收回手神色黯淡:“有次他吃坏肚子,一贴堂苏大夫来看他看出来的。”
一贴堂苏大夫?张妙手按耐心绪:“苏兴文?”
“是啊”麦穗完全没有察觉,嘟囔“还顺带给我把了一次脉,说月经不调,开许多汤药吃了也没用。”
苏兴文治不好你的,张妙手目光沉沉望着麦穗:“从那以后你就知道你相公不育?”
“嗯”麦穗恳切的看着张妙手“先生请你看看我相公,是我没带好他才让他坏了身子。”
过往浮在眼前,野地、山庙、雪地、吃着草根猪食,麦穗眼眶泛红:“我是姐姐,我答应娘好好照顾他,可我没把他照顾好。”
她真的努力了,睡觉时把崽崽团在怀里,吃饭时和崽崽一人一半,她从来没吃过五成饱。
张妙手看着麦穗,万般滋味在心头:“我治不好你相公,你走。”
“你连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治不好?”麦穗急的身子向前俯到桌上。
苏兴文诊出你相公不育却给你开药,你是有多实心眼?张妙手站起来:“你走别来了,我治不好你相公。”说完抬脚出屋。
麦穗擦掉泌出来的泪珠,对着张妙手背影:“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能等到你愿意。”
麦穗依旧天天来做饭洗衣,依旧笑眯眯没有任何抱怨:“先生中午吃什么?咱们那边的饭我都拿手,饺子怎么样,有春上新蒜。”
张妙手沉默
麦穗笑容灿烂:“或者你想吃干面、煎饼、菜疙瘩?”
一个为了妻子抛下男人尊严说自己不育,一个为了相公抛下女子矜持为别人洗衣做饭。竟然还有如此深情的夫妻,张妙手心软了,或者说为这对夫妻感动:“你回去,别再来了我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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