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师的案子在大理寺积灰的卷宗中安静搁置了十多年,外人几乎都已忘却,景明帝却始终藏在心里。先前世家势大,他经了挫折后沮丧消沉,犹豫权衡之间,从没起过翻案的念头,甚至打算将这遗憾带到陵中,如今既有此契机,便亲自盯着刑部和大理寺,审案自然也格外顺利。
大不敬的罪名被抹去,韩太师当年的功劳便被翻了出来。
身为帝师,他的学识品行有目共睹,而为人臣子,他当初忠君事主,为政勤恳,极力推行科举的主张不止让寒门举子有了出头的机会,也为朝廷擢拔了许多人才。
没了萧家从中作祟,景明帝又只意在翻案,不曾牵扯旁人,别处世家便也没什么动静。
昨晚刑部和大理寺将定案的卷宗呈上来,虽是陈年旧案,却仍审得条理清晰、证据周全,景明帝甚为满意。
心头巨石卸去,他想起蒙冤多年的韩家后人,将玉嬛召进了宫中。
此刻,瞧着韩太师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景明帝百感交集,将审案的结果大致说了,又向玉嬛道:“太师蒙冤十余载,你的家人也都含冤而死,如今冤案昭雪,该当补偿些什么。你可有想要的东西么?”
他端坐在矮案后,一双眼睛瞧过来,大有随手便能赐个官位侯爵的架势。
可那些东西又能拿来做什么?
祖父早已故去,爹娘也都丧生在那场大火中,连同兄长也尸骨无存,哪怕景明帝赐下锦缎千匹,金银万金,也换不回爹娘兄长哪怕一刻的笑颜。
而她,又哪会坦然受之?
玉嬛跪坐起来,深深行礼,“当年皇上是受奸人蒙蔽,如今冤案昭雪,祖父在天有灵,也该宽慰瞑目了。臣女别无所求,只盼皇上能恩准臣女为祖父和爹娘建祠焚香,宽宥臣女这些年隐姓埋名之罪。”
“这是自然,朕会命人亲自安排此事。至于你,韩家本就是蒙冤,罪不及襁褓婴儿,何罪之有?”景明帝笑了下,示意她免礼不必拘束,随手取了案上糕点,问道:“往后,你是要做回韩家女儿了?”
玉嬛颔首,也带了笑意,“往后,韩玉嬛便能堂堂正正,行走在这世间。”
……
麟德殿里气氛融洽,相较之下,萧贵妃所居的华阳宫里就冷清多了。
自打萧敬宗身死,萧家问罪,小萧贵妃一病不起后,这华阳宫便不似从前热闹。哪怕景明帝不牵连后宫妃嫔,仍会如常来看她,亦对小萧贵妃疼爱体贴,但姑侄俩心存芥蒂,不能尽心侍奉君王,且阖府问罪后心绪低落,自然没了从前琴声依约、笑语常存的场景。
这会儿永王拜见,母子俩在殿中说话,也只留两三个随从在身边,不似从前众星捧月。
萧贵妃上了年纪,因昨日景明帝才来瞧过,知道他今日不会摆驾过来,便没盛装打扮,只穿了件单薄的湘绣春衫,倚桌而坐。
茶香氤氲,外面画眉低啾,她摆弄着手里一串菩提珠子,忽而问道:“那韩文达的案子,果真是翻了?”
“他们连表哥的口供都拿了出来,有父皇在背后撑着,即便是铁板钉钉的案子,也能说成冤假错案。”永王嗤笑了下,“总归是刑部一张嘴,是非黑白全凭他们论断罢了。我看父皇的意思,怕是要追赠谥号,彻底洗清当年的事。”
“追赠谥号……呵!”萧贵妃掐住菩提珠,唇边激起冷笑,“他果然是记着旧仇。”
“当年那件事发生时儿臣还小,”永王顿了下,“果真是舅舅逼的父皇?”
“你舅舅若不逼他,那韩文达便要将咱们连根拔起,你死我活的事,自然得殊死一搏。”萧贵妃久在宫闱,虽说徐娘半老不似小萧贵妃风华正茂,平素也是端庄温柔的姿态,能压住正宫风头,让儿子东宫争辉,也是练出了能屈能伸的狠辣心肠,这话说出来,没半点犹豫。
永王眼见萧家倾塌,想着当年的凶险,自是心有戚戚。
萧贵妃又道:“当年你父皇舍了韩文达,后来又接了鸾儿进来,万般宠爱,我以为他是认命了,打算做个富贵安稳的君王。谁知隔了这些年,鸾儿那样尽心地侍奉他,到如今,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还算计诓骗咱们,误了救你舅舅的时机。”她顿了下,神色稍肃,“湛儿,你父皇有别的儿子,但母妃就只你一个。”
“儿臣知道。”永王在至亲跟前倒没掩饰,直白道:“父皇可能为太子而打压儿臣,母妃却都是为儿臣着想。”
“明白就好。”萧贵妃像是松了口气,朝左右递个眼色,命她们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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