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嬛宿在客栈,连着等了三天,终于看到期待已久的身影。
官道修得宽敞平整,冬日里百草尽凋,枯黄的路面上,两列军士骑马开道,后面则是三十余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各有盔甲齐整的军士轮流守着。队伍里打头的是一位小将,身上穿着兵部官服,腰间却悬了宝剑,英姿飒爽。
此人名叫韩春,是灵州司马韩林的儿子。
灵州都督李辅性情耿直,从最底下的无名士兵摸爬滚打,凭着血肉换来的战功擢拔到如今的地位,对先帝和景明帝都极为忠心。他盛年丧妻后并未另娶,膝下又无子嗣,在军中这么些年,凡事只为朝廷考虑,极少谋私。他身边最倚重的两位,却没这等纯粹刚直的心思——
长史徐德明是萧相的表亲,这几年苦心钻营,谋的便是这一方军权,不止为萧家添底气,更能给永王添副羽翼。司马韩林曾跟随李辅数年的,也是出身寒门,早年曾跟太子的舅家有过交情,见太子有意打压嚣张跋扈的世家,便心向东宫。
永王和太子在灵州角逐,多半是借这两人之手。
韩春这回奉命往灵州,不止是送这些开春要用的东西,想必也是借机亲自帮太子递话,为开春后的那场角逐早做打算。
玉嬛若能与他同行,不止省些路上的麻烦,到灵州后,还能早些见到韩林。
不过两人素不相识,贸然凑上去着实突兀,她也不着急,慢吞吞地下了楼梯,待那一队车马过去,便骑了那匹枣红的母马,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到了晚间,便多花些银钱,住在官驿附近的客栈,次日仍紧跟着赶路。
官道上人来人往,军士们起初只当他是赶路的学子,不曾留意。
谁知走了两天,那一身青衣的瘦弱少年还慢悠悠地跟着。这事儿古怪,末尾压阵的小头领留了意,特地跟韩春禀报一声。韩春听闻,对那少年倒有些印象,遂留意看了两趟,果然见玉嬛紧盯着队伍,半点都没落下。
这意图就很明显了。
这日傍晚队伍投宿驿站,韩春见玉嬛也跟着住了进来,便留意记下了位置。
待用饭后军士们安顿完毕,便往玉嬛住处去。
……
客房里,玉嬛才吃完饭,正闲坐着慢慢喝茶。
听见扣门声,她立时猜得身份,却还是隔着门问道:“谁?”
“韩春。”
玉嬛装作不认识,“韩春是谁?”
“……”这话若认真回答,委实奇怪,韩春只好屈指扣了扣门扇,“你这两日跟着我们,究竟是何用意?”直白问完,等了片刻,就听屋里脚步轻响,旋即反锁的门被打开,里头眉清目秀的少年孑然站着,面露歉然,“原来是韩大人,失敬了。”
她方才还粗声哑气,这一下却没掩饰,女儿家的声音便展露无疑。
韩春反倒有些怔住了。
先前留意时,他只觉得此人身量瘦弱,面貌太过秀气,却也没多想。如今听见这声音,再一瞧那秀气的眉目脸颊,心里登时雪亮——难怪,难怪!他将玉嬛上下打量了两遍,忽而笑了笑,“原来你是个姑娘。”
“叫大人见笑,请里面说话。”玉嬛让开路,请他进门后倒了杯茶递过去。
韩春也不客气,在椅中坐稳,瞧着玉嬛,只觉此女容貌姝丽,满头青丝被玉冠束在顶心,脸上没了厚沉冬帽和披风竖领的遮挡,格外秀致。不过他性子还算正直,打量两眼后边挪开目光,免得叫人误会有轻浮邪念。
玉嬛便自笑了笑,坦白道:“既然大人瞧出来了,我也不隐瞒,确实是有意跟着的。”
“哦?”韩春眉梢抬起来,“借便同行?”
“对。家兄在灵州失了音信,我心里实在担心,怕他出了岔子,只能北上去寻。不过我孤身一人,赶路实在不便,见大人的队伍也往北边走,趁着这几日同路,便先跟在后面,也能免些麻烦。大人恕罪,我这里并无恶意。”
她说得言辞恳切,且这几日确实乖觉,不像藏奸的样子,韩春便信了五分。
“令兄在灵州?”他随口询问,带点审视的味道。
玉嬛笑着摇头,“兴许在灵州,兴许不是。只是他先前寄来家书,说身在灵州,我也只能先去那里打探。”说着,垂眸顿了一下,喃喃道:“但愿他在那里一切安好。”
这话说出来,自己先觉心里一酸。
——他的亲兄长早已死了,前世查得明明白白,虽早已接受事实不存奢望,想起来,心里仍难受得很。
韩春瞧她面露凄然,反倒有点歉疚,“是我唐突了。”
“大人客气。”
“既是如此……”韩春迟疑了下,瞧着玉嬛并无恶意,这一路又没有旁的动静,便先打消戒心,道:“我也要往北边去,你若怕孤身不便,往后便跟在队伍后面。只是须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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