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还不时传出放声大笑的建筑群此刻已然面目全非,残缺的肢体随处可见,殷红的血液喷满土墙,还有许多粘稠的液体正顺着吸饱了的墙体缓缓下滑,在墙根儿汇成一洼,然后迅速渗入干涸的沙土之中消失不见了。
身穿大禄军服的将士们正仔细搜索,一来进一步确认死亡情况,半死不活的再补一刀;瞧着还颇有生机的,便捉出来,回头看能不能审讯出点儿内幕。
黑红的火焰在散落一地的残骸与碎片中燃烧,踩上去咯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味。
这是战场特有的味道。
“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吗?”牧归崖抓起水囊喝了一口水,边走边看,几个副将和侍卫都簇拥在他周围,保持警惕盯着四周。
顾青接过水囊狠灌一口,随手抹了抹嘴角,说:“伤了十七个,都是皮外伤,倒不大要紧,无人阵亡。”
喘了几口气之后,他又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问道:“侯爷,您怎么知道他们有埋伏?”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牧归崖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锵之声,他抬手指了指空旷的四周,“可你看此地地形地貌,一览无余,因土质松软,沙土居多,既不可能有沟通外界逃生的地道,也藏不住大型反攻器械,方才我军三路夹击,他们唯有正面对抗才有突围的可能。然而他们既没有正面突破,也不向后方深山逃逸,这无疑十分反常,我便大胆猜测他们必然有什么后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
顾青等人听后连连点头,“所以侯爷您才命人先滚落山石,又令重弩手上阵,浇了火油,用火强攻?”
“不错,”牧归崖点头,神色却并不多么轻松,“不过先前我只以为是陷马阵,拒马索之类机关,用力撞击之后必然露出破绽,火攻亦可烧毁,我军随后可绕过,却不曾想到竟然是轰天雷!”
而像此等威力巨大的火器,各国都严格把控,制造的技术难度极高不说,此地也甚难取得一应所需要的原材料,便是有,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其中必然有蹊跷。
三轮火箭下去,果然露了马脚,只是却不是牧归崖预料中的火光和土坑,竟然是连成一串的大爆炸!
东北方的轰天雷先被引燃,紧接着便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从他们冲锋阵前一直炸到沙匪老巢所在的堡垒前方,将中间一大片空地都炸的坑坑洼洼。
这些人心思实在歹毒,不仅埋了轰天雷,而且在轰天雷的旁边又加了许多尖锐的石块、铁钉和铅片,在巨大的爆炸威力下,这些碎片也足以取人性命。
幸亏牧归崖因觉出蹊跷,命令大军原地待命,故而只有位置比较靠前的冲锋小队被爆炸引发的碎片打伤,并无惨烈伤亡。
若是他不管不顾,直接率众冲锋,且不说以他一马当先的风格,他堂堂安定侯和其它几个高级将领,连同后面的七千人,今儿都要折了大半在这里!
原本的压轴戏轰天雷阵说没就没了,一众沙匪这才慌了手脚,眼见着不是对手,竟拖出了五个人来,说这是大禄的百姓,如果他们强攻就要将这几个无辜百姓杀死。
他们确实等到了大军暂停,然而却无法从牧归崖脸上分辨出期望中的紧张和忌讳。
“若我不管,你们又如何?”
他就这么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背上,一身明光铠在阳光下折射出晦暗的光泽,眨眼间似乎有血色流转,旁边一面“牧”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虎头宝盔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虽尚未蓄须,可那眼神那样冰冷,语气那样淡漠……
沙匪头子本能的打了个哆嗦,这个人,这张脸,甚至是这个声音,化成灰他们都认的出!
对无数炤戎和大月将士而言,此人形同地狱中前来勾魂索命的使者,就是那活生生的罗刹!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面上却努力摆出一副强硬姿态:“如若不然,我,我便要杀了他们!”
他不敢再与牧归崖对视,只是有些疯狂的挥舞着手中弯刀,抵住人质的脖子,嘶吼道:“都将马匹留下,原路返回,再也不许过来!”
被他勒住的是个二十来岁年纪的女郎,虽穿着不合身的旧衣仍难掩容颜娇媚艳丽,她当即惊呼出声,又泪水涟涟的对着大军乞求道:“将军,救救我,救救我!就听他们的!”
她本就生的极美,此刻又是一副柔弱无骨,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寻常男子见了,必然会生出怜爱之心。
可惜的是,在场一众将士都是见多了生死的,只想讨个本分老实能干的婆娘过日子,哪里会被轻易迷惑!
莫说牧归崖,就是顾青都被气笑了,当即反问道:“你可听清了他们的条件?留下马匹,我等如何回去?任由他们追杀不成?!”
那女郎一愣,随即继续结结巴巴的说:“这,将军,你们都是打仗的,自然不怕的,是不是?”
可去你娘的!
顾青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的冲她翻了个白眼,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下一刻,就见牧归崖高高的举起长枪,冷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锋!”
于是,血流成河。
今儿跟着出来的一共有三个副将,除了顾青之外,另外两员小将都是这两年刚提拔起来的,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在没仗打的大环境下尽可能的磨练他们。
一个叫佟嘉的,今年才十九,武艺过人,胆量出众,就是不大喜欢自己想事儿,特别爱追着牧归崖问东问西,这会儿又来了。
“侯爷,才刚咱们为什么不救那几个百姓?”
牧归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环顾四周,见大家正在秩序井然地打扫战场,这才问另一个副将肖经,“你也是这么想的?”
肖经挠了挠头,憨憨一笑,满是黑灰的脸上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只听侯爷的,侯爷,怎么说我就怎么打,反正一定有道理。”
说的大家都笑了。
顾青抬腿踢了他一脚,笑骂道:“马屁精!”
牧归崖摇摇头,带着大家往战场中央走去,边走边说:“老实说,有可能误杀,可我耽搁不起,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女子虽然哭哭啼啼,可肤色白皙,衣裳整洁,眼神清澈而坚定,若当真是人质,如何会是那般模样?”
一提到那女子,众人都一阵腻味,那等不知感恩,只将旁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应当的……说句不好听的,谁爱去救谁去!
“根据线报这伙沙匪再次盘踞已达三四、年之久,对于大禄的风土人情都颇有研究,派出几个人伪装大禄百姓再简单不过。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真的是大禄百姓,可难道大禄朝没有坏人了么?又或许天长日久,他们早已被匪贼同化……”
“且不说过去几年中各地频频战争,人员籍贯难以核实,我们又如何断定他们是不是奸细?若将他们带回去,岂不是埋了一颗轰天雷在身边?无事倒也罢了,一旦有事便是天翻地覆的大事。西望府能有今日太平颇为不易,我决不能重新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再一个,战场之上千变万化,若我真受他们钳制,我军上下必然束手束脚,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这些人杀人如麻,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届时伤亡又何止区区五人!五十、五百、五千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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