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婚假,眨眼就过去。扈三娘和林冲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做各自必须得做的事情,那都是容不得半点疏忽和懈怠的。
转眼就到了每月一次的大朝会。林冲仍旧身穿大都督的官服,而没有穿着睿王的服饰,站在属于他的五军大都督的位置上,武官里的第一位。而本朝的第一个王爷的位置,那个专属于他的位置,非常显眼地空在那里。
跟在林冲身后的武将,看着林冲一板一眼与既往一样对座上的女帝行礼,恭敬的态度、谦逊的行礼,让他们忍不住为他唏嘘。
谁与自家娘子这般行礼?!
文臣中也有不少人觑着林冲的动作,从太学考回来的几位御史,更是早早把目光盯在林冲身上。若是他穿睿王服饰、以皇夫的身份参加朝会,就等着他们的弹劾。若是以大都督的身份参加大朝会,却不以臣子之礼行事,等待林冲的也是弹劾。
谁也没想到林冲会谨慎地、恭敬地行臣子之礼,不见丝毫的轻忽。
扈三娘在御座上与林冲对视一眼,眼神里闪烁的是对林冲的肯定和赞扬。看,虽然林冲在心性上有他的不足,但梁山还真的只有他能够分得清楚场合、界限,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蒋敬把京畿路、京东东路、西路、西南路、西北路的所有耕地改革为王田后,户部增加的税收情况在大朝会报了出来。裴宣把这几路在实施王田过程中侦查出来的、豪强侵占普通百姓的田地,当地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在一起,二者狼狈为奸、甚至出现官员为豪强草菅人命的事情,挑着恶劣的在大朝会上也报了一部分。
最后,裴宣向扈三娘提议,核查大元余下的所有十九路的民情,看看其它诸路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家族占据了大量良田的官员,恨不能立即上前去掐死裴宣,这哪里是要查有没有侵占土地、草菅人命的事情,分明是要在大元全面地实施王田啊。
走正常渠道上折子反对?
官家是压下不理。
在小朝会上提出来王田不合礼制,却给扈三娘以你们儒生推崇周公,难道周公的王田制有什么不好的?让天下人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寒者有其衣,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不正是读书人标榜要追求的天下大统吗?
最最可恶的是柴进,有时候居然梗着脖子在小朝会上喊:“你与我讲礼?讲分寸?你个前宋的旧臣,赵家的先人丧尽天良、欺辱孤儿寡母,你们还为他的子孙效劳呢。廉耻呢?礼呢?你们的良心呢?”
逼得满朝的文臣再不敢以前朝的士大夫共治天下来说事,也不敢与柴进讲什么仁义礼制。
惹得柴进情绪激动了,他还喊:“我就是贼匪,爷爷的拳头厉害、刀枪厉害,你们要命呢还是听话呢?听是不听?”
被女帝罚了几次俸禄之后,柴进这个礼部尚书在小朝会上略消停了一些。他才不在乎什么罚俸,每次罚俸后官家随后给夫人的赏赐,比官俸多太多了。让他不再这么嚣张地讲话容易,他换了阴阳怪气去噎人。
“衍圣公府为什么可以占有一府的良田?他是你们儒家子弟的尊崇,那你们这些心中有敬意的读书人出祭祀的银子啊。为什么要朝廷出银子祭祀呢?这不是那朝廷的银子去买衍圣公府的好?”
再不就是“你祭奠的是自己家的祖宗,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出祭品?要是用免了的税收银子去祭奠自家的祖宗,那是官家替你们祭祀祖宗啊。这样对没有祭田的人家,岂不是太不不公平了?”
“都是官家的子民,有的人家尚未有寸土,有的阡陌相连,跨府连州。怎么有的子民的祖宗,就矜贵的要官家出大笔银子祭祀,有的自己连果腹之食都没有?不公。要么就所有人都没有祭田的免税,要么就人人都有一份祭田。”
怎么可能人人都有一份祭田?反正与礼部尚书是没法讲道理。
御史憋着劲想找柴进的茬子,弹劾柴进柴尚书,最后都颓然败下阵、白瞎了琢磨他的功夫。柴进的夫人在女帝的书房担纲中书舍人,又统管这女帝的内宫事务,夫妻俩每天同进同出,柴进居然是家无半亩良田的人。
前宋赐给周世宗后世子孙的田地,在柴进上梁山以后,就全被朝廷收回了。
啊呸,赵佶这事儿干的也太不地道了。那柴进是周世宗的嫡系子孙,手里有太/祖赐下的铁券丹书。太/祖巧取豪夺了孤儿寡母的家业,最后连人家的祖宗祭祀都断绝了,难怪被女帝那么轻易地从皇位上赶下去了。
唉,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循环,不会饶过谁。
所言不虚啊!
可是那些御史不知道,柴进夫妻俩可不是单靠官俸度日的。出身梁山的将领们每年还有一笔大小不等分红和数目不等的奖金。
扈三娘不才管朝臣心里怎么扒拉自己的小算盘,王田改革势在必行,不然失去土地的流民,会成为这立足不稳的初立王朝的脓疮。
敷衍着管,失去土地的流民,一处安抚或镇压了,另一处又起。不仅会消耗王朝已经捉襟见肘的有限财力、兵力,也会慢慢地动摇王朝的根基。而那些流民如果被有心人裹挟了,把生机勃勃的王朝都能拖向衰弱,也是史书有记载的。
这时候如果有了外患,靖康年间的教训、崇祯吊死煤山的旧事,就是前车之鉴。
不下根除产生流民的重药,不把土地收回,不能保证耕者有其田,就免不了重蹈覆辙的危险。
扈三娘意志坚定地要实行王田,朝中大臣出现致仕以及挂冠求去的要挟者。逼得扈三娘对非暴力不合作的行为在大朝会表态:不想为新朝出力,想致仕的立即全批准。冗官那么多,官位却有限,不怕没人愿意做事。
但是不到七十岁就喊致仕的,朝廷是不发退养金,一文的退养金都没有。要是返回刚刚分了王田的家乡,对不起,下次分田在十年后。想要耕地,可以参与到北面的移民中。
同时她还吩咐李纲,把这样的人记为永不录用。要是一个家族出现三个以上这样的官员,该家族打上谨慎使用的标签。
想再起复,做梦去。
这样的心性,不能纵容也不能姑息,不予强硬的高压手段,这些人就会变成官场的搅屎棍,败坏朝廷的名声,影响政令的顺利执行。
扈三娘虽然在朝堂上态度坚决强硬,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还是采取偏稳妥的行事手段。再次选择了五路实行王田制,让裴宣负责这几路官员,先自纠自查,有没有为地方豪强做保护/伞、侵占百姓良田之事。同时派了都察院的官员,去查看各地的实情。
有柴进的胡搅蛮缠、有裴宣的步步逼近、有女帝的温水煮蛙,都察院新一批查看王田实施的队伍,再一次派去选中的五路。
鲁智深这回也要独领一队下去的。可妻子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娇妻幼子,他万般不舍得离开京师的。可晁盖的妻子要生产了,没的让晁盖再去带队的道理。
快到下衙的时辰了,他抱了一坛美酒来找林冲,想与林冲共谋一醉。
“唉,我这一走就要大半年或者一年的,你嫂子那里你得空就过去照料点儿。官家说了要把淮南东路都跑遍,差了哪一府漏掉哪个县,就到裴宣那里领军棍。我倒不怕军棍,可打完了还要再下去补缺漏。”
这些离京公干的官员,同领兵在外的将领一样,其家眷都会被接到内宫照顾。当然不愿意进宫也可以。可宫里的条件更好,家家都有小孩子,有太医院守着,还没谁拒绝呢。
“师兄放心,嫂子和侄儿那里,我会每日都派小黄门过去看望的。”
林冲向鲁智深保证会关照嫂子和侄儿。鲁智深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样的事情就是不来说,他也会放在心上的。
虽然他住的熙宁殿虽也属于内宫,但他早吩咐小黄门锁死了通往福宁殿的后门。即使福宁殿、坤宁殿现在都空置着呢,他也从来不往后面去。瓜田李下的事情,他懂得很。略略疏忽了一点儿,可能就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最后会让扈三娘和自己都很为难的。
鲁智深看着林冲,叹道:“你行事愈发地谨慎了。我还真不愿看你顾及这么多的模样,你累不累啊。”
林冲浅笑,那笑容才到嘴角就消散。
“师兄如今行事前不也要斟酌再三吗?谁能毫无顾忌地活着呢。我们能如今这般堂皇地成为朝廷重臣,已经是托官家之福、再好没有的事情了。”
林冲坦然地表示自己很适应目前的状态,然后把那坛美酒往鲁智深那边推了推。
“师兄,这酒我不能陪你喝了。官家说在有小儿郎之前,我不能饮酒,免得生出傻孩子。且我也不好再像未成亲的那时候一般,留师兄在大都督府宴饮,我得回去熙宁殿用晚膳。”
鲁智深像受到一万点的暴击——林冲变了,与自己隔膜了。如今居然不想与自己开怀畅饮、抵足同眠了。
“怎么饮酒就生傻孩子了?我也没少喝……”
“师兄,非是兄弟我不肯陪你喝酒。实在是官家举的例子骇人。你知道唐朝的那李太白就是爱酒之人,最后生了仨儿子:大儿傻、二儿痴、三儿愚的。”
“算啦,你不喝就不喝了,别说那些愚啊傻的来吓唬我。我从娶亲就被没收了钱袋,你嫂子也是拿那番话逼得我不敢沾一滴酒。要不是官家和你成亲摆酒宴,我是捞不到半滴酒尝味道。唉,这坛子酒还是你侄子做百岁,你哥哥我费尽心机藏起来的。你不喝我自己喝了。”
林冲看着鲁智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嘟囔了。而他落寞受伤的眼神,落在林冲的眼里,让林冲顿觉惭愧。
不对,师兄这是在卖惨?
“师兄,你要理解我,官家大度让我保有大都督府,还掌五军兵马。可是我做事也要顾及官家的,她说过不准我饮酒,我做臣子的怎么好抗旨。再说了哪有入宫的人得我现在这般自在的。”
鲁智深在五军都督衙门滞留到过了下衙时辰,看林冲毫不动摇地要回宫与扈三娘同用晚膳,只好自己抱着酒坛回府。一路上想着武松和杨志都不在,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不免怏怏不乐起来。
回到府里,使女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酒坛,悄声说道:“夫人知道大人带了酒坛离家的,很是恼火的。大郎又闹了很久也不肯午睡,夫人还在生气呢。”
鲁智深所有的恹恹之气立即消失不见了,三步两步奔去浴室沐浴更衣,然后匆匆奔回上房要先哄了儿子睡觉、再哄娘子开心,神马好兄弟不陪自己喝酒的郁闷都抛到脑后了。
林冲坚持要赶回熙宁殿用晚膳,是因为有几次他在军营拖沓的太久,错过了晚膳时间。等他回到熙宁殿才知道,女帝已经在晚膳时候来过了,然后带着要批阅的折子回去了紫宸殿。还留话说去紫宸殿、还是留在熙宁殿安歇都随他。
扈三娘走了就留宿在紫宸殿了。
自己要是去紫宸殿住,扈三娘也留他。可去过了一次,他就感觉不如在自己熙宁殿舒服。那些小黄门每次都恨不能把他搓掉几层皮的对待,有了大婚时候的第一次,他是再不想经历第二次了。还有,在女帝的寝殿里,他总是能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并让他隐隐地有力不从心的焦虑。
还是在自己的熙宁殿好。
俩人一起用了晚膳,然后可以走走说说话儿,听扈三娘给自己讲解兵书的要点,与扈三娘讨论一点儿军营的事情。哪怕是扈三娘要批阅折子呢,也只有她带到熙宁殿的有数的那么些。要是去紫宸殿用晚膳了、留在紫宸殿的书房里,扈三娘会有做不完的事情的。
况且在熙宁殿,若是折子批的顺利,还能与扈三娘再练练拳脚,出身热汗,一起冲洗沐浴……
他才不想错过在熙宁殿的晚膳,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说说话儿的。
坤泰元年没开恩科,扈三娘以冗官、户部无多余的银米搪塞了过去。坤泰二年即将来临,扈三娘仍是不吐口春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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