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宁见彬骤进,意不平。一日,帝捕虎,召宁,宁缩不前。虎迫帝,彬趋扑乃解。帝戏曰:‘吾自足办,安用尔。’然心德彬而嗛宁。”
据正史记载,那一次正德皇帝的捕虎游戏就是导致钱宁与江彬关系恶化的一个关键点。
豹房原址就是宫廷动物园,圈养着宫廷庆典使用的大象虎豹之类的动物,观看驯兽表演也是正德皇帝的一大爱好,只是那天看驯虎表演的时候,不知皇帝陛下怎么突发奇想,竟然看着看着嫌不过瘾,谁也没招呼,就自己跳下场子去了。
钱宁正跟个宦官聊闲天呢,看见这情景顿时吓呆了,就是呆若泥塑那种呆,大脑完全停了转,连皇帝叫他把绣春刀丢给他,钱宁都没反应过来。
皇帝还在那跟驯兽师讨价还价:“把你那鞭子给我,是鞭子好使还是棍子好使?”
驯兽师只顾一个劲儿劝说:“皇上您快上去。”
正这时候,那只老虎已经对新跳下来这个生人发生兴趣,低吼着扑过来了,关键时刻朱台涟疾扑而至,抱住皇帝拧身一避,老虎利爪划过,“撕拉”一声将朱台涟的衣袖扯了一大片下来,朱台涟将皇帝护在身后,拔出身上配的绣春刀,在老虎再次扑来之时,横刀挡在虎口之间,老虎扑来的力量过猛,竟然以自己之力便令刀锋深深切入口中,当即到底挣扎,再爬不起来。
正德皇帝要说没被吓着肯定是假的,但见到事情过去了,便又觉得意犹未尽,拍着朱台涟的肩笑道:“你也真是,这么心急干嘛?把刀递给我来杀多好?”
朱台涟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只听周围“噗通”几响,好几个宦官都吓得瘫软在地。
“还好有你在啊!”一到了可以自由说话的地界,钱宁首先就来拉着朱台涟感叹,后怕的没法儿,“要叫这位爷被老虎吃了,咱们哪颗脑袋还能保得住?”
朱台涟也对皇帝的荒唐大胆刷新了看法,同样摇头感叹:“以后守着他时,可一点都不能大意。”
“没错没错,”钱宁挽起他的手臂,“走走,赶紧陪我去喝顿酒压压惊,今天不喝他十坛八坛,都压不下我心里这些惊去!哎,你说今天的事咱要告诉二小姐他们吗?”
“告诉她干什么?她听了说不定又跑回来看我了。”
“回来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又不能去看她。”
“她去年又生了个闺女,不好好在那儿给人家生儿子,还乱跑什么?真当二妹夫能待她好一辈子呢?再总生不了儿子,人家过两年总得纳妾了。”
“这倒也是,艳艳还给我生了儿子呢,大伙都说,她现在怀着这一胎还是儿子,嘿嘿……”
这次事件之后,钱宁与朱台涟这对难兄难弟的感情更铁了一重。
时光荏苒,眼看着十年之期已经过去了大半。何菁与邵良宸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两个女儿,小日子过得极为顺心如意,什么生儿子他们才不在乎呢。
如今邵良宸已经搭上了浙江那边的走私生意线,开始通过与一家大走私商的合作分红赚钱了,以后过上富富有余的日子完全没有疑义。
两人商量好了,将来一直生闺女也不怕,反正他们也不想把女儿嫁到别人家受婆婆欺负,到时每个女儿都招个卖大灯的就好啦。
如今唯一叫他俩放心不下的,还是京城那对儿好基友。或许那两人不会掐架了,但谁知随着手中权柄越来越重,钱宁会不会膨胀作死,而二哥又能否劝得住他呢?
史载:“钱宁念富贵已极,帝无子,思结强籓自全。为宁王宸濠营复护卫,又遣人往宸濠所,有异谋。又令宸濠数进金银玩好于帝。谋召其世子司香太庙,为入嗣地。知宸濠反,帝心疑宁。”
收受宁王朱宸濠的贿赂,最终被宁王造反一事牵连,成为日后钱宁彻底失宠倒台的一大诱因。即使没有江彬的告发,等到了宁王谋反的时候,曾多次为宁王进言谋福利的钱宁也难以逃脱牵连。
这日,钱宁巴巴地跑来问朱台涟:“你看,皇上这么大了还没有儿子,将来还不知道皇位会落在谁手里。听说当年武皇帝曾经承诺请宁王与自己共坐天下,你说皇上千秋之后,会不会是由现在的宁王来做皇上啊?”
朱台涟一脸淡漠:“听说宁王朱宸濠给不少京中要臣送过礼,是不是也送到你手上了?”
钱宁咧嘴笑着:“难道没有你一份吗?人家说不定将来真能当皇上呢,收点礼,替人家说点好话谋点好处,不也是应该的吗?”
朱台涟现在跟他极熟了,一点情面都没留,直接表示:“你要是想死我可以借你把刀,不用这么麻烦。”
钱宁愕然:“此话何解?”
朱台涟便给他解释:“你没见过《皇明祖训》是?我见过!皇位再轮十几个人,也轮不到他朱宸濠头上。朱宸濠想当皇帝,除非造反,他若是流露出这个意愿,就说明他是想造反!你想帮着他造反吗?”
钱宁知道他为人沉稳靠谱,轻易不会危言耸听,一听这话也冒了冷汗:“这样啊,那我把礼都退回去,再不跟他掺和了……哎,不如这样,我把礼照常收了,然后原封不动报给皇上知道,咱们跟皇上商量好,暗中差人紧密留意着宁王的动向,他要真想造反,咱不就立大功了吗?”
朱台涟赞许地点点头:“这想法还算不错。不过这个功你去立就是,不必拉上我了。”
钱宁笑眯眯地拍拍他:“咱们两家哪还分的那么清楚?”
因为正德皇帝更偏好军事,朱台涟的特长更投其所好,所以这些年总体而言,确实是朱台涟比钱宁更得皇帝的欢心,但朱台涟一直保持低调,绝不争功,还在能让着钱宁的时候都尽量让着,能给钱宁谋好处的时候也都尽量为其谋好处,即使不考虑何菁的告诫,他也不会忘了,若非钱宁帮忙,自己活不到今天。
他做的这些钱宁都心里有数,自然也对他心怀感激。其实钱宁也会对自己没能做成唯一的御前红人有所遗憾,但他能想得明白,皇上想要的某些资质他自己不具备,没有朱台涟,也迟早会另有一个更投皇上脾气的人被招到御前,与其那样,当然还是有这样一个够义气对他好的人身在其位才更好。
聪明人都会懂得知足和珍惜,钱宁心里清楚,有朱台涟在,对自己决计是好处远远大于坏处。这就好像家里有个兄弟,虽说家产肯定要分走一半,但也同样多了一份强力的帮扶,无论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都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处。
这些年因为长期一处共事,钱宁与朱台涟的交情已经比和邵良宸还好了,他真心很感激当年二小姐与邵侯爷拼命救下了这么个好人给他做朋友。
两个御前红人是铁哥们,整个大明朝纲几乎百分之八十都由他俩替皇帝把持着,钱宁为主,负责露面分派,朱台涟为辅,负责背后支招,朝中大事小情没得到他们点头通过,常常就难以施行。杨廷和的死对头、被皇帝扶植为内阁次辅的王琼与他俩也相交甚欢,杨廷和这个内阁首辅就当得十分憋屈,有时简直可说是名存实亡。
有朱台涟随时规劝引导,钱宁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等行径一直有所节制,也就没有落得像历史记载那样声名狼藉,树敌无数。
尽管如此……
“你说,现在他俩好得就像搞基似的,咱们就能放心了吗?历史上的钱宁与江彬即使没有窝里斗,恐怕等到正德皇帝死的时候,他们也落不到好结果?”某日刚收到了钱宁一封与朱台涟“秀恩爱”的来信后,何菁向邵良宸问。
邵良宸如她所料地点了头:“当然,厂卫中人把持朝纲,再如何行事规矩低调,也会大量树敌,杨廷和那一派的文官们现在一定巴不得要他们死,如果皇上到时真是死了,或是隐遁时丢下他们不管,他俩失了靠山,必定不得善终。”
“是啊,到时小熜同学,怕是也靠不住……”
时至今日,已界十岁的朱厚熜小盆友虽然跟何菁夫妇相处融洽,却因为太有主意,一点不像是会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样子。有时他们劝朱厚熜该做点什么,那孩子表面上好好应了,等做的时候却完全是另一套方案,事后还会头头是道地向他们解释,他觉得这样做才更好。
等这小皮孩子真当了皇帝,对他们来一句“我觉得还是把江彬和钱宁都剐了来笼络文臣、为朕立威才更好”,他俩能又把他怎么着?反正也拉不长他,踩不扁他。
“那能怎么办好呢?”何菁十分发愁,“现在人家官当得好好的,总也不能撺掇他们提前逃跑啊是?”
不但不能撺掇他们逃跑,就是简单把皇帝有意隐遁的秘密泄露给他们都可能有所不妥。现在正德皇帝仍然身在其位,一旦惹了他不高兴,等不到他想隐遁的时候,那两人就得挨收拾了。
邵良宸捏着下巴沉吟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只是尚不完善。咱们不妨先来参谋参谋……”
十年之期还剩下四年,为了让家人朋友平安度过劫难,少不得届时还要干一票大的。那么现在起,就要开始筹划准备了……
正德十二年,蒙古鞑靼部落首领“小王子”伯颜猛可犯边,皇帝自封“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由江彬辅佐微服出京,亲征宣大,帅边军击溃小王子部之后又深入敌后数百里,杀敌数千,皇帝还亲自手刃一名敌军。
自此大名鼎鼎的小王子伯颜猛可受挫严重,后十数年犯边皆不敢深入大明之境。
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于江西举旗造反,号称拥军十万。皇帝因钱宁的着意卧底,早就对宁王造反有所提防,一听消息大喜过望,立时点兵,携江彬、钱宁二人出京南下,亲征平叛。
不过这次亲征经历令皇帝十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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