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似烦人的宫规本就有其存在的价值,没有那些规则层层约束,怎么能保证皇室血统的纯净可靠?外廷朝臣们看似不近人情,其实行事也有道理,万一皇上因为太宠爱马氏就想叫她生的野种继承皇位可怎么办?人家当然不能答应。
“所以呢,我若想生个儿子立为太子,就只能搬回乾清宫去,守着那些臭规矩,和宫里那些死气沉沉的嫔妃生孩子。”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这样的太子,不生也罢!”
不生……也罢?听前面的意思,皇帝不把他的儿子公诸于世似乎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只因为他自己不想让儿子当皇帝,也就是说,如果可以,他还是有心叫儿子继承大统的,那怎就又“不生也罢”了呢?
将来的皇位是否由自己的亲儿子继承,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值得他去受那一点委屈?不就是回去后宫睡睡女人吗?这位正德皇帝虽然没有外面传说得那么荒唐,性格也足可以称得上个色了。
邵良宸又开始觉得一头雾水:“那,皇上,您是想要派给我什么差事呢?”
皇帝这趟带他出宫之行肯定不是单单为了给他看桩秘事,跟他交交心,这些应该都是在为要交给他的重要差事做准备和铺垫,那到底会是什么差事?总不能……是替他去宫里生孩子?也不能……是为他这孩子做个什么假的出生证,送进宫里当太子?
邵良宸觉得即使自己穿的不是个正史,也不至于画风转变得那么精奇。
皇帝目光虚落在一侧,淡淡道:“我不爱做皇帝,我儿子又做不成皇帝,但皇帝总还得找个人来做啊。”
他略带揶揄地笑着转回脸来,“你可知道,倘若我不做皇帝,我儿子也不做,世上最有资格继任皇位的人,是谁?”
邵良宸整个心都是重重地一颤悠:难道……竟然……这,可能吗……
皇帝叹息了一声,缓缓说下去:“钱宁是何样人,我看得出来,他比你更精明,但也比你私心重。有些差事,他或许能比你做得好,可有些事,就不能托付给他,这事太过重大,我得找一个比他更厚道、更靠得住的人去做,这样的人选,就只有你了……”
何菁确如邵良宸所料,听说他晚间留宿豹房,便猜到他今日面圣还算顺利,二哥的事应当是迎来了好的转机。
她是因此放了一点心,可也比从前更加急于想知道具体的结果。而等来等去,竟然一直到了次日的天黑时分,才终于把邵良宸等回了家。
“二哥有救了。”邵良宸一见她的面,先把最重量级的信息说出来,“不但死罪可免,还不用关到凤阳监.禁,过几天便可放他出来。只有一点不好,以后他的身份再不可以公开,要叫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朱台涟已被处死,连父亲而二嫂那边都要瞒着。”
这对何菁而言已经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大好消息,她赶忙拉他上炕坐好:“快来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正德皇帝出的这个主意其实说起来并无出奇之处。他自小就是个顽童,一边被夸聪明一边被骂顽劣,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不知被多少老大人指责过行止不端,因此他面对外人的冒犯早都疲沓了,对于朱台涟私发檄文逼迫他这种行径,寻常的皇帝可能无法容忍,他倒是没多点私愤。唯一需要顾忌的,只是对其他宗室的影响。
这就好办了,另找一个身形体貌与朱台涟大体相近的死囚,弄死在诏狱里,对外宣称是罪臣朱台涟被赐死,尸首弄去烧成灰,再叫相关人等严密封口不去泄露消息,就成了。
明朝的皇帝手下做秘密工作的人总有着一大把,现今更是达到了顶峰,除了东厂西厂锦衣卫,还有个正德皇帝自己发明的“内行厂”,再加上这时的信息流通闭塞,皇帝想要做点私密勾当不叫外人知道,十分容易。像换人替死这种事如果做得足够完美,可能连亲自经手的人都不会知道换走的是谁。
所以邵良宸早就知道,只要皇上真心想保二哥的命,实施起来就没有难度。
“这样……就行了?就这么简单?”何菁很感不可思议,虽说二哥自此不能公开身份,尤其还要让父亲与二嫂他们都要为他的“死”难过,可二哥自己既不用死,也不用被监.禁,这个结果还是好得令她难以置信。
她很快就想到了关键一点:“你是拿什么说服皇上答应的?”
邵良宸苦笑着端起茶来喝:“这么大的好处,自然是得拿点代价去换的。”
何菁眨着眼睛:“你该不会是……出柜了?”
“噗!”邵良宸一口茶喷到了地上,抹着嘴皱眉道:“你不是当真的?难道听说我昨晚留宿豹房你想到的就是这个?把自己老公想成gay真有那么好玩吗?”
何菁赶忙为他捏腰捶背地讨好:“说着玩的,你快说正事。”
邵良宸慢悠悠道:“这个代价就是,咱们美好的退休生活要大大推迟了,我得去替皇上办成一桩大差事。”
何菁怔了怔,随即满面惶恐地欠了欠身:“不是去宁王府?”
正德朝前后两次藩王叛乱,宁王朱宸濠的那一次叛乱可比安化王府闹得大多了,死的人也多多了。邵良宸真要被派去卧底宁王府,那对他们家简直就是一大灾难。
邵良宸哑然失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先猜那里,放心,不是。这桩差事若要评价,其实不能算是个苦差事,还该算是美差才对,唯一的一项坏处,就是花费的时间会有点长。嗯,这样,我先为你讲讲昨晚的事。昨晚上,皇上带我离开豹房,去了一个地方……”
听说了他昨晚这段经历,何菁也是十分讶异,待得听完,也同他当时一样,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难道是……”
邵良宸缓缓点头:“你猜得没错。皇上自己不爱当皇帝,也懒得为自己儿子去争取那个机会,就干脆替自己安排了一个下家。他爷爷成化皇帝朱见深生了好大一堆孩子,其中年纪仅次于先帝弘治皇帝的那个儿子,名叫朱佑杬,封兴献王,他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堂弟,是依照《皇明祖训》的规则,在正德皇帝没有子嗣时,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这些何菁当然都知道,那位兴献王朱佑杬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朱厚熜,就是将来的嘉靖皇帝!
“可是,皇上要你去干神马呀?”何菁并不能想明白。
“拉皮条呀!”邵良宸倒是越说越轻松了,果然一点也不像是在谈论一件沉重和危险的差事,“你大概还不知道,明朝皇家为了避免争皇位,对太子和其他皇子的教育是大不一样的,很多太子学的知识其他皇子根本沾都不沾。所以兴献王朱佑杬受过的教育本身就比正德他爸要差着一截,他就藩之后,对他儿子的教育就更不用指望能有多好了。
所以呢,这回皇上又多给我认了一门亲,兴献王朱佑杬他亲妈姓邵,那位邵老太妃现在正在西苑里养老呢。皇上把我说成是那位邵太妃娘家的亲戚,以此为名送我过去兴献王府当个侍卫统领神马的官儿,反正就是叫我做个有靠山的关系户,去到那里负责监督朱厚熜的教育情况,别让他像你三哥四哥那样长歪了,以后成个昏君。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从小为朱厚熜洗脑,让他明白远在北京的那位皇堂兄是各对他特别好的大好人,等到皇堂兄当够了皇上、想要隐退江湖的时候,确保朱厚熜不会恩将仇报找人追杀他。”
“皇堂兄”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极了“荒唐兄”,令何菁觉得十分之贴切,她磕磕巴巴地问:“那,那那,皇上是打算好了要隐遁?”
“是,但不是很快。”邵良宸有些感慨,“皇上其实还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别看他爹弘治皇帝的名声比他好得多,其实那主要是因为弘治皇帝为人软弱,对文官们言听计从,于是史官就把他描写成了一个善于纳谏的明君,实际那位软骨头老爹给国家留下了很多弊病,光说北方边关的情况,就已经退化到了有明以来最差的程度。
不好想象?正德初年明军对抗蒙古的实力对比比土木堡之变那会儿还要差,而且差很多,打十场仗能赢一场就不错了。正德皇帝生性好武,他虽然不喜欢当皇帝,但还是要尽责任,要把他爹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收拾再说。所以他说,他至少要再干十年,十年之内,他要把该打的仗都打了,要亲自去远征鞑靼,要复兴大明国力。”
何菁继续磕巴着:“十……十年?那不就是……”就是正史中正德皇帝剩下的寿数。
邵良宸又点了一下头:“如此看来,说不定十年之后,正德皇帝并没有病死,而是隐遁出走了。当然,这个事儿说起来很离奇,一个皇帝怎可能凭空跑掉呢?也说不定到时候他就是真死了。这是后话,咱们也说不清。
反正他是这么打算的,表面看来,十年之后是因为他没有子嗣,由杨廷和与张太后商议为他找了朱厚熜做继承人,其实他不但有子嗣,还是他自己挑选了朱厚熜做继承人!
你想想历史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一个在偏僻地方长大的藩王之子按理说应该既没学识也没见识,可为什么一当上皇帝就能干得有声有色,甚至还慧眼识人,最终在大议礼事件中胜过了杨廷和?可见他应该是一早就受到了良好教育,皇上的这些安排,好像与咱们所知道的历史是相合的!”
何菁满面诧异:“可是,这些……竟然是你去亲手促成的?”
“是啊!”邵良宸拍着腿笑道,“你知道这一回我还想到了一件什么大事?我早就对锦衣卫很感兴趣,前世曾经着意看过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单,正德年间一共有四任锦衣卫指挥使,依次是石文义、张采、钱宁、江彬,然后,嘉靖年间的头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难道……”
“那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他叫‘朱宸’!”邵良宸愈发激动起来,双眸熠熠生辉,“那个叫朱宸的人就是因为身为兴献王府的旧部,才会被嘉靖皇帝刚一登基就委任作了锦衣卫要职。皇上这次虽然替我认了亲戚,可也正式为我赐了姓,这一回我去到兴献王府当差,仍然会用‘朱宸’这个名字。
你晓得了?历史可以改变,但也有着许多咱们猜不到的巧合。我早就知道‘朱宸’那个名字,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朱宸……竟然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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