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姑娘请起,二哥是我的至亲,我自然该当劝阻他,可不敢当你拜谢。”何菁扶了迟艳起来,“有这四个亲兵跟随,你原本是计划如何救我脱身的啊?”
“原本……其实是我僭越了,”迟艳看了看地上的四具尸首,隐然遗憾,“倘若方才没来杀了这四人,就更好了……”
说话间,她又埋怨地望了一眼钱宁,可惜钱宁正低眉顺眼地站着,根本没有收到她这一记埋怨。
“这到底是些什么?”朱台涟亲自打着一支火把,欠身看着邵良宸。
“是菁菁留给我的暗号,二哥稍待,一会儿我便可解开。”邵良宸蹲在官道一侧的土地上,将何菁托仇钺送来的那幅画摊开在膝头,拿着根树枝,照着图画上的笔触在土地上勾勾画画。
仇钺带着剩余亲兵离开环县,连夜赶往安化城,才行了数里路程,果然迎面遇见了亲自带人来寻找何菁的朱台涟一行人,邵良宸也在其中。
之前钱宁与其余几名侍卫打探到何菁被追出北城门,就差了一人回去送信,余者出城寻找,很快撞见那两个何锦的亲兵逃回,被他们擒了个正着,钱宁便叫侍卫们押送他们回去向朱台涟报讯,自己单人独骑来寻何菁。
那边朱台涟与邵良宸听说何菁落在了仇钺手里,自是比先前还要担忧,朱台涟当即召集人手要亲自出城寻找,邵良宸之前喝了太医开的汤药睡了一个多时辰,体力精神都有所恢复,就坚持要同来。
他们关心二小姐安危,急于寻找都在情理之中,仇钺见了倒也并没生疑,而且何菁的那套说辞都是人家家事,仇钺也不会一见了面就直言相询“二仪宾你是不是变心了才导致媳妇逃跑啊”,所以也没有什么穿帮的隐患。
一见了面,仇钺便奉上何菁绘的那幅图画,说二小姐不想回家,就托他差人连夜送她过去宁夏投奔庆王府,留了这“书信”给二仪宾。
本就在疑神疑鬼的邵良宸听了这话自是吓了个透心凉,那副表情看在仇钺眼里,倒也正好契合了何菁的说辞——卖大灯的仪宾拈花惹草得罪了县主媳妇,就该是这般反应。
不过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何菁那封留书,邵良宸就很快看出了一点门道。等不及回去,他便就近跑去路边的土地上研究起来。
朱台涟少不得去向仇钺解释:我这位妹夫以为妹妹不肯回家,都快急疯了,让仇将军见笑了。
仇钺见到这位哥哥和丈夫的反应都与何菁所说的话还算相合,似乎这次的变故确实仅限于二小姐两口子的婚变,也便进一步放下了心。等到朱台涟请他先由自己的侍卫陪同回安化城歇脚时,仇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二哥不跟着回去,不怕仇钺起疑?”邵良宸有些不放心地问。
“这你大可放心,他越是见到我留在城外不回去,才越会觉得我没有算计他,从而愈发放心。”朱台涟为他举着火把,看着邵良宸在地上画出的一个个弯弯曲曲的奇怪符号,看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是早年我与菁菁互相传递讯息所用的办法。”
前世何菁曾有段日子很着迷那种把文字拼成图画的东西,比如拿一串英文字母变体,拼成一个图案,那时她就常拿自己画好的东西去给他看,让他猜是什么意思。今日邵良宸一见到这幅图就明白,何菁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向他传讯。
这封信要过仇钺的手,倘若正经以英文书写,纵是仇钺看不懂,也可能会因为怀疑那是什么暗语而昧下来不给邵良宸看到,只有画成图画,让仇钺觉得一目了然没什么蹊跷,才能保证他将其顺利送到邵良宸之手。
这时邵良宸已然照着图画上从左上到右下的顺序,将其中组成的所有字母都写在了土地上,在火把的光芒之下,字母清晰排成三个单词:“waitforme”。
邵良宸定定望着土地上的这行字母,心中澎湃好似大潮涌动,不知不觉,视线已被模糊。
朱台涟看着地上这排古怪符号怎么看也看不出头绪,正等着能听妹夫做个解释,没想到这时听见轻轻一声抽噎,妹夫竟然哭了。
竟然……哭了!真的哭了!!
他倒不是头一回见到妹夫哭,可上一回是因那次在城墙下见到妹妹吐血晕厥,状况危急,他也可以理解,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菁菁真生了你的气……这是与你告别?”
邵良宸摇摇头,一边擦着泪一边露出笑容:“她让我等她,她不但没有起意离我而去,还一定是自己已有了脱身之计,传这封书信给我,就是来向我报平安,叫我安心等她回来。”
朱台涟无奈地舒了口气,敢情是喜极而泣,一个大男人家,也会喜极而泣,而且还只是因为媳妇没有抛弃他这一点点事儿,就喜极而泣!
虽说妹夫爱妹妹爱得发疯是件好事儿,可……
菁菁怎会好这一口儿,偏偏爱上了这么一个娘里娘腔的兔子?!
邵良宸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将那幅画折好揣进怀里,说道:“二哥,虽说菁菁似乎有着脱身把握,又有钱宁赶去,我还是想追去前面看一看,不如你先回去应付仇钺,我身体已经无碍,可以自己前去。”
“不忙,仇钺反正已经入城,再起疑先掀不起什么风浪。我先随你走一段。”此时只留了韩毅与另一个侍卫在跟前,朱台涟将火把交给韩毅,自己随邵良宸走回到官道上,上了马,“至少去到环县那家客店打探一声,说不定迟艳也留了什么讯息给我呢。”
邵良宸也随之上了马,继续北行。
之前在安化驿馆之中,听说何菁撞到仇钺手里时,朱台涟便已向他解释过,仇钺在那边遇见何菁,如果暂时不来安化城,最可能的就是去到环县客店落脚,而那里的店主迟艳,是他的一名忠心手下。
邵良宸也着意记忆过锦衣卫密探名册上所记驻留安化的几个密探的名字,其中包括已经“绝嗣”的迟艳之父迟永祝。
朱台涟告诉他,迟家父女从前在安化城内开着一家小店面做着生意,因早年受过他的关照得以度过难关,迟永祝便向朱台涟坦言了自己锦衣卫密探的身份,并立誓自己父女二人必会对王长子效忠终身。
当然,身为锦衣卫密探却主动暴露身份其实是违法的,迟永祝就是清楚自己没有子嗣,职司反正也不可能长久担下去,索性就把恩情放到了公差之上。
早在四年多以前迟永祝就过世了,朱台涟那时并没指望迟艳能帮上自己什么忙,只想将她当个寻常的遗孤略加照管罢了,没想到年仅十四岁的迟艳竟然自寻门路,在安化与宁夏府之间跑起了小买卖,将越来越多打探来的讯息报告给了朱台涟,证明了自己的过人能力。
那时迟艳还不知道王长子意在谋反,打探来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有用,有的没用,为的只是向王长子证明自己有着用处,希望能有机会为他效力。朱台涟对此只是冷淡以待,并不想把她收在麾下。他想要做的事太大,不想拉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进来。
直至大约两年以前,迟艳竟来告诉他,她成功结识了仇钺与杨英,还博取了仇钺的好感,争取到了他们信任,已可以直接从仇钺和杨英跟前获取重要讯息。就连王长子意欲谋反的讯息,迟艳也是从杨英仇钺那边获知,而非听朱台涟相告,朱台涟才由此对她刮目相看……
朱台涟是个极难得向人吐露衷肠的人,对邵良宸讲起这段过往,意在说明迟艳是个既忠心又可靠的手下,有她在,菁菁一定不会有事,为的是叫妹夫安心。所以言辞之间对他当时的那些心境几乎没有任何表露。
邵良宸却体会得出来,二哥又不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有那样一个无辜女子为了帮他,竟然肯去深入敌巢,还去勾引敌人,二哥心里总会对其有着一些复杂情愫的?或许是亏欠,也或许,还有点别的……
“二哥,你对那位迟姑娘将来的打算,是本想叫她顺势跟了仇钺的?”同往环县的路上,邵良宸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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