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要你追到这里来说?”朱台涟问姜炜的同时,也瞟了邵良宸一眼,邵良宸自是一脸迷茫。
“王长子,只因七霞坊的掌柜袁雄昨日被人发现陈尸于自家库房……”
“什么?”邵良宸没等他说完就脱口惊道,“袁掌柜死了?我昨日上午才刚去见过他,当时他还好好的,怎会恁快就死了?”
朱台涟扫他一眼,似在责备他嘴快,朝姜炜问:“既是昨日出的事,为何你会在这里?”
邵良宸也对此意外,按察使主管整个一省的刑名,相当于省公安厅厅长,而且陕西的按察使衙门在西安呢,距此有两日路程,怎地昨日这点案子还能引得按察使从西安赶来亲自过问?真过来也不该现在就到啊。
姜炜恭敬道:“下官是前日应巡抚大人所招赶赴宁夏府听命,昨日返回途中正巧在安化停留,才听说了此事,代为过问。”
按察使亲自过问,或许是因为事情牵连上了安化王府,也或许是因为……邵良宸暗中打量着姜炜,一时也难猜得出这位按察使大人是哪拨儿的。
朱台涟问:“人是怎么死的?”
姜炜道:“尸体上不见伤痕,但呈现红斑症状,依仵作检验推测,应是中烟毒而死。而且当时库房门窗紧闭,屋内燃着炭炉,袁雄尸身躺在板床之上,应是休息之时中了烟毒,死得无知无觉。”
朱台涟向邵良宸瞟去:“既如此,又关我妹夫何事?你疑心他有杀人嫌疑?”
“不不,”姜维忙躬了躬身,赔笑道,“已有多人证实,昨日二仪宾于巳正前后便离开了七霞坊库房,袁雄则于那之后、近午之时还曾出了库房,到附近铺面买过吃食,而且据仵作所言,袁雄至少是于下午申时之后才断的气,二仪宾绝无动手杀人的机会。”
昨日邵良宸掷出短匕,是刻意拿刀柄朝前,击中了袁雄拿火折子的左手手腕,从而重新制住了袁雄。随后在抽屉中翻出了袁雄给他下药所剩的曼陀罗花,于茶水当中足足地下了不少给袁雄灌入口去,再将其外衣脱下,随身带着离开库房,用袁雄的钥匙锁了门。
邵良宸回返七霞坊门店,随口向伙计问了些生意上的事,又很自然地说起袁掌柜要在仓库盘账。
出来后他寻了个无人角落换上袁雄的外衣,一番易容过后,以袁雄的形象去到附近一处吃食摊子买了些夹饼,还有意在门店前面走过。
他的易容术再精妙,想要像武侠小说里那样达到连熟人都无法认出的效果是不可能的,只能装个五六分像,叫熟人不凑近看就看不出来而已。他看准那处买吃食的摊子摊主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料定他认不出自己是不是真的袁雄,只需叫店内伙计先有一个“掌柜的在库房盘账”的印象、再看见掌柜的身影经过门口回返库房就达到目的。
随后他开锁回去库房,将里外两道门闩好,为昏睡的袁雄穿回外衣,关严门窗,将小炉里的炭火泼湿了些许,然后就留在原处等待。煤炭因燃烧不充分放出煤气,煤气虽然没有气味,但人只需闻上不多时便会有缺氧的感觉。邵良宸停留一阵,从自身感觉判断小炉已经开始放出煤气,才从后窗跳出遁走。
他为气窗留了很小的一道缝,确保袁雄不会死得太快,因他为袁雄灌下的曼陀罗量足,也可以确保袁雄不会在被熏死之前醒来,死亡时间只会是当日下午,到时他有许多办法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且在死后身体僵硬之前这段时间,足够袁雄身上被绑缚和扭打过的伤痕自然消退,手腕上被刀柄击打的那一处淤青褪不掉也不显眼。至于曼陀罗花的残余药效,仵作是查不出的。
袁雄自己说过,钥匙仅他一人所有,而且他时常在此闭门盘账,外人都不会来打扰,门又是从里面闩好的,不怕中途会有人闯入。只有等到晚间家人发现他久久不归,才会着人来找,发现他的尸首。
邵良宸本来还为自己设了一道保险,就是等到天黑之后,私自过来查验一眼,确认袁雄已死。
昨日傍晚他随何菁他们从游船上下来归家之后,他确实来过一趟,按照计划,那时已是袁雄死后一个多时辰,被人发觉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怕了。
等到与何菁对坐吃饭那时,邵良宸已经知道自己的事办成了。
这时姜炜接着道:“袁雄显然是意外致死,并无凶嫌,下官只是例行公事,向他死前接洽过的人都逐一问上一问罢了。”
朱台涟毫不掩饰地倨傲冷淡:“既如此,那便问。”
姜炜微露尴尬,邵良宸忙道:“二哥,还是我随姜大人回去说话。”
朱台涟毫无让步之意:“既然是问话,又不是审案,还需叫你被人锁拿归案不成?”
姜炜连说“不敢”,最后道:“既如此,下官便失礼问上二仪宾几句。”
有朱台涟臭着脸站在一旁,姜炜就简单问了些“何时离开库房”、“当时袁雄有何异状”之类,待邵良宸都依照早已想好的说辞一一答了,姜炜便告辞离去,自始至终,态度都十分礼敬。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邵良宸又将昨日过往与今日的说辞都细细思忖了一遍。
漏洞是没有的,但是,袁雄既已叛变,这里的敌人也就应该知道京师要派遣新的密探过来调查,他刚从京城过来,而且刚与袁雄见了一面,袁雄就死了,那些人自然而然会怀疑他就是京师来的探子。
只是,何菁是如假包换的安化王之女,谁会料得到锦衣卫派来的探子正好娶了安化王失散多年的女儿呢?现在他最好的防护,就是何菁提供给他的这层身份。
他没留罪证在对方手里,又有安化王仪宾这个身份保护着,就是暂时安全的。即使那些人对他生疑,也不能随意对他调查,更不能轻易对他下手,除非……旁边这位王长子已经被对方成功洗了脑,真有谋反之心,也成了对方的一员。
他用余光瞟着朱台涟,深感自己现今有种刀尖上跳舞的味道。如果二哥是人家的人,他说不定今天就回不去了。
朱台涟看了看他,见他面有忧虑,便道:“你是担忧背上杀人嫌疑,还是担忧生意因袁雄之死生出变数?杀人嫌疑早都说清了,若论生意,别说那袁雄只是个掌柜,便是七霞坊的东家,他一人死了,安化这条绸缎生意线也断不了,你有何可愁的?”
邵良宸苦笑一下:“叫二哥见笑了,我只是觉得,我才刚到,这里竟然就死了人,总归……挺晦气的。”
心里迅速权衡一遍,他还是决定稍作试探,“二哥你说,会不会姜大人还是对我有所疑心呢?毕竟听那意思,昨日我就是袁掌柜死前接洽过的最后一个人呢。”
“不是还有卖给他吃食的贩子么?有何可担忧的。”朱台涟瞥他一眼,就像在对待自家犯傻的孩子,有些不耐烦,又在强自按捺,“万事有我呢,别说人不是你杀的,就算真是你杀了人,我也保得住你!”
“哦……”邵良宸自昨日与朱台涟缓和了关系,就时时会有种错觉,好像即使二哥真有心造反,也真知道了他是京城派来的探子,也只会掩护他,不会对他或何菁不利。
这位冷面二哥偶尔流露出的关怀,怎么看都像是真的——邵良宸对自己分辨他人言辞真伪的本事还是很有自信,如今连他都有种“有哥的孩子像块宝”的感觉。
但愿这不是因为二哥真的好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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