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如一虽然没有回头,却听到了敌人轰然落马的声音。
第二支长箭,第三支长箭,第四支长箭,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
少年一共连发七箭,飞射的箭矢头尾相连,如刀光割破空气,在爆裂声中接连射中七个目标!
七个黑甲士兵或是眼插长箭,或是咽喉中箭,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射下了战马。
“广威将军!”宣武将军持剑赶来,成功将他接应至少年身边。
武如一目光定定地看着大发神威的少年,欣慰而感动的泪水逐渐冲掉脸上赤色。
“殿下……”
秦曜渊朝他伸出手:“……枪。”
武如一一愣,不明所以。
秦曜渊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武如一懂了,脸色大变,疾声道:“殿下不可!”
秦曜渊却懒得和他废话,从他手中一把夺过银枪。
“殿下——”
“驾!”
西域进贡的黝黑大马如电射出,载着少年冲向大惊失色的敌军。
玄衣少年肆无忌惮冲撞在军阵之中,红缨飞舞,马匹嘶鸣,飙飞的鲜血溅上他冰冷的脸,一名小兵鼓着勇气向他身后劈砍而来,少年头也不回,手中枪杆灵活飞转,化为一条虚线的枪尖转瞬挑出偷袭者的喉间软肉,一股赤红的鲜血飙上他的后背。
暗紫色的发带束着如墨长发飞舞脑后,少年头也不回。
他如修罗再世,长/枪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一次突击,少年毫发无损地离开,留下一地尸首和溃退的穆氏前军。
郳音站在马车门前的木板子上,面色难看。他一手拽着车门,一手放进嘴里用力吹响,随着他的哨音,混杂在穆氏部曲中的紫庭亲军快速动了起来。
这些身着布衣的健壮男子逐渐汇合,顶替穆得和的脆皮部曲,成为新的前军。
郳音刚刚从口中拿出手指,面目僵硬的布衣男子咚地一声跳上马车,吓得他本能一抖。
“你——”郳音刚想抱怨,布衣男子拽着他一把滚入马车——
咚!
沉重的闷声在上方响起,郳音瞪大眼睛抬头,一枚颤抖的箭矢插在马车门上——
若是他刚刚没有倒下,这枚箭矢穿透的就不止是车门了!
他爬了起来,小心地扒在车窗上往外看去。一击不成的少年正保持安全距离,不紧不慢随行在马车一侧。
旁人射他,箭矢没到眼前便纷纷跌落,他射旁人——那把峥嵘扭曲,一看就沉重不已的重弓拉成满月,一箭串一个葫芦!
轻轻松松,威风凛凛!
两相对比,简直岂有此理!
郳音看得气结,没有察觉到自己冒头了些,和少年目光一个不注意撞在一起。
那双乌黑透紫的眸子落在他脸上,一个眼神就让他呼吸一窒。
第六感使他想也不想地埋头下去,下一刻,一枚裹着爆裂之声的箭镞就飞进了马车,刺入车壁三分,只留半支颤抖的箭羽在外。
郳音双腿无力,一不留神跌坐在地。
他看着响个不停的颤抖箭羽,一阵接一阵的后怕涌上心头。
难怪陛下要杀了他……
这就是乾坤蛊的威力——若不能成为最强大的战友,就会成为最棘手的敌人!
郳音握紧拳头,不管花费什么代价,此子必除!
即便是今日无法带回公主,也要趁着此子蛊虫暴乱的时候——趁他病,要他命!
“织风,杀了他!”郳音怒喝道。
织风跳下疾奔的马车,一边从腰间拔出两把大刀,一边步履如飞地向少年冲去。
“殿下小心!”武如一面露急色。
秦曜渊头也不回,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先走。”
“九殿下!”宣武将军也急了,“我们怎能丢——”
前边的少年背脊挺直,寒声道:“走!”
织风行动如风,转眼就已近在咫尺。他面目僵硬,眼中有股木然的冷漠,然他攻击的动作却凌厉干脆,毫不拖泥带水,那匹陪伴秦曜渊一年多的西域良马在一声凄惨的嘶鸣声中轰然倒下,半只血淋淋的马腿滚在荒漠里,干净的断口转眼沾上尘土。
“殿下!”
武如一和宣武将军不约而同喊道,武如一性子急,立刻就要前来营救,秦曜渊一个翻滚躲过劈来的大刀,怒声道:
“滚!”
少年罕见的怒容震住两人。
那张野性不驯的面孔让人不禁想起刚刚出笼的猛兽,狂躁,暴怒,眼中闪着嗜血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武如一屈服于秦曜渊杀气腾腾的威势,咬了咬牙,勒紧缰绳,一拍马匹——
“驾!”
宣武犹豫片刻,跟在武如一身后,朝已经只剩一个影子的车队追去。
秦曜渊手腕忽的翻转,红缨银枪以雷霆之势朝织风扫去!
织风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银枪一把击飞,往后踉跄了数步。
秦曜渊趁机发力,挑劈刺压,绊转踢扫——凌厉狠绝的攻势接连落下,银枪就如瓢泼暴雨中的一线刀光,让织风防不胜防,狼狈后退。
织风顺势翻身一滚,攻其双腿不备,攻防即刻逆转。
秦曜渊的后背抵上马蹄下颤动的大地,一只沾满尘土的布鞋朝着他胸口用力跺了下去。他举枪回防,红漆包裹的稠木应声而碎,织风重若千钧的一脚直接踩在他心口还未愈合的旧伤之上。
秦曜渊牙缝之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闷哼,一缕鲜血迅速从他唇边迅速溢出。
织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缓缓道:“叛国者……必死无疑。”
秦曜渊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扬起单边嘴角,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
“……就凭你?”
趁其怔神的一刹,秦曜渊大吼一声,不顾身上伤口开裂,将力量用至极致,狠狠一脚踹向对方要害。
织风本能闪开,秦曜渊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织风站在原地没动,他凝视着他,一双看不出悲喜的麻木瞳孔里少见地出现了一抹情绪波动。
他说:“回来……不杀你。”
秦曜渊也没动弹,他站在原地喘气,一股热乎乎的血流淌过他的眼睛,让他想起阿姊温柔的抚摸。
她喜欢抚摸他的眼睛,喜欢摩挲他的后颈,喜欢叫他小狼。
只要想到她,他的力量就好像无穷无尽。
他沉气运力,再度向织风发起进攻。你来我往数招后,他忽然抬腿劈砍而去,织风用双手将将挡住,深陷地面的双脚在压力下再次退了数步。
鲜血覆满秦曜渊的面庞,身上那些数不胜数的伤口,现今接连爆开,他人和自己的鲜血混了一身,一缕淡红色的汗珠从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滑落。
“我想阿姊了。”他说:“……你也该死了。”
……
龙舆上,欢呼声陆续响起。
“玉河府的界标出现了!”
“我已经看见大河了!”
包括天寿帝在内的众人都忍不住守在窗口前,眼睁睁地看着天边的大河离车队越来越近。
在万众期盼中,疾奔的车队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密林。
只剩半边的落日嵌在玉河尽头,血一般的斜阳铺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简陋狭窄的码头前停着几艘救命的大船。
较之离去时多了一身血迹的方正平站在码头,一见冲出密林的车队就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车队停下后,追击部队仍未达到,方正平向着天寿帝和秦秾华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卑职幸不辱命!请陛下和长公主即刻登船!”
大多数人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一些女眷已经开始喜极而泣,秦秾华望着停靠在码头上的大船,依旧愁眉不展。
很快,同样的愁眉出现在一张张不同的脸庞上。
玉河子码头只为民用,根本无力一次性容纳复数的大船停靠,要想让车队全数登船,最少也要两炷香的时间。
天寿帝必定是第一个登船的人,他拉着秦秾华想要一起上船,不料后者挣开了他的五指。
秦秾华道:“高公公——”
“奴婢在!”高大全立即站出。
“劳你照顾好父皇。”秦秾华将天寿帝往前推去,天寿帝急忙道:“那你呢?!”
“这里需要一个人来维护秩序。”秦秾华平静道。
“就算要有人维护秩序,也可以是其他人啊——裴回呢?裴回!还有舒遇曦!舒遇曦在——”
这时候的每一刻都是在和阎王赛跑,秦秾华不想再争执下去,厉声打断天寿帝的话。
“父皇,请恕女儿不孝——”
天寿帝一愣,还没回过神来,秦秾华已经朝一旁道:“乌宝,结绿!送陛下上船!”
众人一愣,觉得秦秾华烧坏了脑子。
然而下一刻,他们觉得烧坏了脑子的可能是自己。
一个内侍,一个宫女,竟然在玉京长公主一声令下,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强行推着天寿帝往船上走。
“你们反了!反了!朕要诛你们九族——”
天寿帝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乌宝好脾气的解释:
“陛下,奴婢的九族只剩一块韭菜田了。”
天寿帝上船后,秦秾华转身看着剩下的那些人,越是这种时候,暴动越容易发生。
方正平拔出宝剑,自觉站到了她的身后。
“还请诸位有序上船。”秦秾华冷冷道:“造次者,本宫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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