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饮乐拦住她:“哎哎,你看,那是逍遥门门主欧阳进,喏,旁边是欧阳如玉和你那姓卫的朋友。”
三思往那边瞧,不仅看到了卫三止他们,还有商邱、何玉阶和好几个不认识的人。
“何玉阶旁边的那位年轻人,就是她大儿子何云破。这小子断金指也练得不错,颇得他娘的真传。”岑饮乐一个一个地向她介绍,“那个背着弓箭的是游侠管少师,脾气不太好,但很有侠义心肠,若是你再长个十岁,估计和他很有话聊。”
“看着体魄很结实,快赶上焦浪及了——焦浪及是我路上碰见的一个朋友,突厥人,壮得跟头牛似的,用的剑有好几十斤。”三思见那人正和旁边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交谈,“那位拄拐的是谁?”
“是临风山庄的韩老头,老头腿脚不好,但内力很扎实,反正我不是他的对手。临风山庄近些年虽然招式和兵器上越来越不行了,但内家心法还是相当了不起。另外跟在后面的那对夫妇,是上官家现任家主上官溟——就是你大嫂的大哥——和他的夫人。”
“夫……妇?”三思在听见“上官溟”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然十分震惊,“夫妇”二字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没看出来是夫妻啊。”
“确实,走得远了点,唉,听说夫妻感情不太好。”岑饮乐道,“那位上官夫人也是位有能耐的,娘家是武将背景,听说家中长辈曾有参加过神龙政变的,功夫很了不得,但不是我们这种江湖路数,是行伍里的武学,一手长/枪使得相当漂亮。”
三思探着脑袋去看那位上官夫人。
岑饮乐对她心中所想一目了然:“你这是,听说了什么传言罢?”
三思:“上官溟和千面蝶那些传闻是真是假?”
岑饮乐:“你当我有什么神通,他俩到底有个什么我委实不太清楚,不过上次谈兵宴上,倒吊鬼贺良揭发上官家曾参与巫家灭门一事确实是千真万确。啧,那件事一出,连广悟大师都对上官家闭门谢客了,你是没看到当时上官溟那个脸色,啧啧,啧啧啧,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你觉得今年巫芊芊还会不会来?”三思揪着自己的发梢转啊转,“我还挺想见识她那套鞭法,传得神乎其神的。”
岑饮乐:“确实很神。巫芊芊此人行事武功皆十分狠辣,近几年,只要她出手,便必要带走人命,但我估计她今年不会来了——三年前巫芊芊和她那位兄长巫重葛一块儿上了恶人榜前十,前十啊,要我是她,肯定躲得远远的,连根毛都不给别人留下。”
三思:“可是,三年前不是揭开了巫家被灭门的真相?按理来说巫家兄妹是受害者……”
“受害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受害也不能四处杀人。何况冤有头债有主,上一辈干的事,要报仇就该赶紧找正主儿报了——若是他俩杀的只是赵渊和肖鸿雁几个,那没什么好说的,就算官府也不会管。”岑饮乐摇摇头,“可你想想这都多少年了,当时做主对巫家下手的人都死光了,就连上官溟四十年前也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可巫重葛连肖家才出生的小奶娃娃都没放过——人都说‘父债子偿’,勉强把儿子带上也就算了,可再怎么恨,也不该祸及曾孙辈的。”
三思深觉有理。
“恩怨都是越滚越大的。报恩报仇都是如此,那个度没把握好,一个不留神就从一场暴雨变成了洪水,淹没的不仅是仇人,还有自己和很多无辜的人。”岑饮乐端着酒壶,把目光从上官溟身上挪开,“唉,可是易地而处,这个分寸委实很难把握。”
他仰脖灌了几口酒。
三思望了他一会儿,又继续探头去看那人群。
岑饮乐:“你在找什么?”
三思:“没什么啊,随便看看。”
岑饮乐:“拉倒,你翘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撒什么尿。找谁呢?”
“没谁。”三思踢了他一脚,意外地看见人群中离自己比较远的地方,有一片十分眼熟的道袍。
“那是……玉衡?”
岑饮乐扬了扬眉:“见过?”
“刚打了一架。”
“冰霜剑如何?”
三思撇撇嘴:“还没轮到拔剑呢。”她盯住那个一脸淡泊高傲的玉衡居士,咬牙切齿,“不过我我总要找机会叫她拔/出来的。”
岑饮乐弯着嘴角笑。
“其实,按照常理,有何谷主的地方必然不会有白虹观的人,往年何谷主从来都不出席流觞园的清谈,今年据说是兰颐请来的。”
三思:“他打的什么主意?”
岑饮乐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肯定知道。”三思道,“你要我跟紧你,是要防着谁?”
岑饮乐唔了一唔,坦白道:“要防的人今日似乎不在场,可以放松点。”
三思:“不说拉倒。我总会自己查出来的。”
岑饮乐:“你高师兄才教训过你,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想下次见他的时候直接自行扒皮双手送给他。”
三思:“鬼见愁不在,你就少来这套。你自己分明并不反对。”
岑饮乐微笑,摸了摸三思的头顶:“三儿也是我们岑家的人,从小就能独当一面的。比你高师兄强多了。”他看了三思一会儿,“我让陈情给你的心法,练了没?”
三思点点头:“挺有意思的,跟我以前见过的功法都不一样。一开始练起来有点心浮气躁,但最近越来越得心应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头痛也少了。”
岑饮乐:“不枉我九死一生渡过东海给你弄来这东西啊。”
三思还没来得及感动,忽然四周的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纷纷坐下,然后有婢女开始上小菜。
三思:“怎么回事?”
岑饮乐朝着溪水上游扬了扬下巴。
三思:“?”
“哎呀,刚还夸你。”岑饮乐掰住她的头,往上游方向一转,“喏,自己看。”
三思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上游很靠前的高倚正。
紧接着,一架轮椅缓缓地从旁边驶出。一名小童推着一名白衣人,停在了首位。
距离隔得有点远,三思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然而这并不能挡住那白衣所展现的静雅高华之质,才这么远远的一眼,便令人心生好感。
小童将一只盛满了酒杯的水托盘递到白衣人的手上。白衣人似是有些行动不便,动作十分缓慢,弯下身,在小童的搀扶下,将托盘放到了溪水中。
顺流而下。
丝竹管弦奏起,曲水流觞开席。
“那就是,云泥居士啊……”三思看得有点双眼发直,喃喃道。
岑饮乐对她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是嫌弃,默默地挪得离她远了一点。
“他……他为何要坐轮椅?腿有残疾?”回过神来的三思依旧没能把目光从宴会主人身上挪开,像一只伸长了脖子的狐獴。
“确实有残疾,但不是腿,是这里。”岑饮乐见三思转过头来,点了点她双眼的位置。
“啊。”三思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她扭头去看那白衣人,见其正从轮椅上站起来,在小童的搀扶下,落座于软席上。小童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上,他于是与周围的人攀谈起来。
“真可惜……”
岑饮乐颔首:“确实。”
“为何叫云泥居士?有何来历?”
“此人家住登封西边一个叫做云泥山的地方,山中多雾和瘴气,看着像是在云里,所以叫云泥山。其实我也挺纳闷的,他一个住在山里的盲人,怎么能总是往外跑,蹿这儿蹿那儿的。”
三思转过头来,问道;“你和他认识吗?”
“不太熟。你高师兄与他更熟点儿。”岑饮乐道,“此人是个纯商人,几乎没有半点武功底子,半路出家学了点儿暗器功夫,大概也只是学着好玩,或是为了生意,才凑在江湖人里学的。他虽然不会武,但少林年年都在红席里给他留了个座位,足见有多少人买他的账。像他这样的人,就算不瞎,要能在江湖上说得上话,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你看看,他认识的人比我们兄妹三个加起来都多,多少人想去敬他的酒。”
这场宴会十分自由,主人不摆架子,似乎只是纯粹提供一处交友宴饮之地。与会者中有很多像三思这样的,并不认识云泥居士,来这儿有的是为了交友,如明湖派的那对胖瘦兄弟,有的是顺便利用此番聚会和老友见一见或是谈一谈什么要紧事——如商邱、何玉阶之流,有的则纯粹就是为了解闷——被拖来的卫三止就属于这一类。
三思瞧见人堆中的卫三止正与欧阳如玉勾肩搭背地挤在一块儿,浑然不管其他四处敬酒的人,一面吃东西一面说话,反正嘴巴就没停过。
三思感慨之余又有些纳闷:“既然目不能视,少林又为何要给他留席位?他又看不见场面。”
“这就是此人的独到之处。他虽目不能视,耳朵却相当灵敏——不是普通能听见细小声音的那种灵敏,而是他在听觉上具有超人的判断力——他能在百步之外分辨逍遥门和踏红谷剑阵的区别,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他能听出二人出招速度的不同与招式的力度。”岑饮乐从漂到面前的水托盘上取了一杯酒,往后一靠,以手撑地,“倘若将来你上红擂,不用报门派,他听见你出招,便知道你是明宗的人,甚至能通过招式传递出的声音,判断你的年纪。”
三思远远地看着那端坐在高处的白衣居士,心下有些感慨:这武林之大,真是什么奇人都有。
云泥居士从开席之后,便没有再管宴席上的事,坐在软席上,与旁边的几位宾客交谈,看起来十分熟稔,气氛相当融洽。高倚正在外不太喝酒,也不从来不劝酒,三思看见自家师兄正与云泥居士说着话,后者便自己从托盘里取出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了。
站在居士旁边的小童有些不满地戳了戳他的手背,居士摆了摆手,冲他笑笑,指了指已经漂了很远快要被取光的酒盘。
小童转过身去,将另一个装满了醇酒的托盘放进水里。
居士伸手去取酒杯。
小童气得把手里的托盘重重一放,溅起几点水花,一挥手,那只托盘便加速顺水而去,直接从居士的指尖溜走,因为速度过快,好几个旁边想要取酒的人也没取到,那水托盘就在众人的目光下漂流而下,遇到石头旁一个小漩涡,转成了个陀螺。
这时候旁边有个人伸手用树枝拨了一下,托盘才顺利脱身,按照既定的轨迹往下游而去。
三思愣了一下:“那是……”
岑饮乐以为她是惊讶于那名小童的功夫精湛,解释道:“那个小孩儿是居士身边的侍者,之前还有人猜是他儿子来着,不过看样子不太像——毕竟都是老子管儿子,哪有儿子管老子的。那小孩儿照顾居士的饮食起居,一身功夫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在他那个年纪还算挺不错。”
三思:“不,我说的是……”
方才那个出手将托盘从漩涡里拨开的那个人,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但片蓝色的衣角在视线中一闪,传递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令她连后颈的小汗毛都竖了起来。
岑饮乐自己说完就探身去取酒了,并没有听见她那句话,又拉起她谈天说地,三思很快也忘了那一瞬的不寻常,随着话题的转移将目光从上游的方向挪开了。
溪水上游,流觞园的主人正拒绝前来敬酒的客人。
“居士。”
一位男子来到白衣居士身后,从小童手中接过托盘,替他放到水里。
男子眼睛狭长,左眼下有一颗泪痣,个头挺拔,面相却稍显阴柔。
若三思此时在场,必定能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当初在青郡城外给死人换脸的蓝衣人。
“我家居士不能过度饮酒,还请几位见谅。”蓝衣人道。
来敬酒的两名客人对视一眼,悻悻地退去了。
小童对着那两名客人的背影露出讨厌的神色,然后起身拍拍手,从身后的饭盒里取出药膳,一碟碟摆到居士跟前。
“阿窍来了。”居士听见那蓝衣人声音,微微一笑,瞧着甚是温暖,“无衣,帮阿窍拿他爱吃的蝴蝶酥来。”
名唤“无衣”的小童撇了撇嘴,在居士的手臂上点了几下。
居士笑起来:“就准你爱吃甜食,不准他吃?厨房里那么多,你一个人哪里吃得下?”
夏窍也看懂了无衣的手势,抱起双臂居高临下道:“我也不老,谁规定的老人不能吃甜食了?”
无衣在空中冲着夏窍比划了几个手势。
夏窍:“等你老了我也不让你吃,免得你牙也掉了。”
无衣愤然,抬手就点夏窍的腹部的穴位。
夏窍一躲:“啧,沉着点气,别人都看我们这儿了。”
无衣往周边一瞧,果然逍遥门的掌门正往这边张望,于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居士温声催促道:“快去。”
无衣不满地看了夏窍一眼,嘟嘟囔囔地走了。
居士摸到瓷碟的边缘,端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又放下,对这做工精致的药膳嫌弃得颇为不着痕迹。
“难怪要把无衣支开。若是他看到你这副表情,还不把你戳死。”
居士道:“近来事情多,我行事似乎稍有些急躁,这节奏不太好,需要吃点清爽的东西平平气。”
夏窍一哂:“不爱吃还有理由了。”
居士从一边取了颗葡萄,一点点剥净皮,放进嘴里,十分细致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如正在吃什么玉露珍馐似的细嚼慢咽,待彻底吃完了,回味过口中的甘甜,才满意地开口道:“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夏窍看着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心道:……这颗葡萄的每一片纤维都被你嚼碎了,真看不出哪里急躁。
“几件事。”夏窍在居士斜后侧坐下来,一面低着头帮居士剥着葡萄——他剥葡萄皮的节奏和姿态竟然与居士有几分相似——一面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引人注目。
“第一件,我们之前跟丢的倒吊鬼贺良的行踪,在半个月前出现了。事情很巧合,他出现的时间点在白驼山庄被烧毁的第三天,而且地点在苏州,距离长亘山不远。我们怀疑他与白驼山庄被毁一事有关。”
“不是说白驼山庄出事当日,耿玉瑾曾带人拜访流庄主么?”居士端起之前放下的那个碟子,再次闻了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这是另一个蹊跷的点。因为陈情姑娘传信来,说少林一名还俗的弟子展陆,半个月前曾经到流云吹烟阁向她打听贺良的身份。”
“哦?”
“那人问,贺良是不是耿深的人。”
居士从碟子里拿起一块膏状的东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他咀嚼得很慢很细致,似乎这个动作有助于他的思考,尤其在口中食物并不美味的情况下,似乎还能帮助他集中精力。
“此人推测的不无道理。”他缓慢地道,“如果贺良是耿深的人,那事情就有趣多了。”
“怎么说?”
“我们虽然手上有一些贺良的情报,但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贺良是一把刀,谁在暗中握住了这把刀,就能毫无顾忌地杀人。”居士道,“我还一直纳闷,三年前贺良为何要只身跑到谈兵宴闹出那一场戏——想想,贺良是什么人,他一个走暗镖的,冒那么大风险去帮‘索命鬼’一家报仇,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夏窍沉声:“我立刻着人去查贺良。”
“不用查他的出身。他的出身和成长对我们毫无价值。”居士的语速缓慢,思路却十分清晰,“只要细查他手里收割的人命,从里面抽出一根线来,我们兴许就能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如果……”
如果真是耿深指使贺良揭穿上官家和踏红谷,也是耿深让他烧了白驼山庄,那就太有意思了。
他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我方才提到的那位还俗武僧展陆,此人虽然先前多次向我们打听关于广悟之死,却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连陈情姑娘都觉得这年轻人是接受不了师父突然圆寂而非要找出个能让自己舒心的理由来。但这回有点不太一样。”夏窍的声音愈发放低,“这一回,陈情和陈薏姑娘的信中都提到了一个人——肖登云。”
“那是谁?”
“肖家——就是当初参与巫家灭门一案的肖家——的嫡子,也是肖家被索命鬼巫重葛斩草除根后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居士再咬了一口那味同嚼蜡,还带着一股清苦味的药膏,以一种寻常的猜测的口吻道:“我猜,他现在没活着了。”
“流云吹烟阁与啼妆楼分别接到这两桩生意,两边都提到了肖登云的失踪。那个叫展陆的原本只是在调查广悟的死,但他在打听贺良的背景时,特地讲起了这个姓肖的,陈情姑娘怀疑这件事很可能与倒吊鬼有关,而且这个姓肖的极有可能已经死了。”
居士并不关心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他甚至连“肖登云”这个名字都懒得去记,迅速在这一箩筐的情报里揪出了对自己最有用的部分:“这么说,此事还与少林有关。”
“陈情姑娘已经着手调查了,大约很快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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