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官学选址却在益州城边依山傍水的一处,虽叫益州官学,可奇异般地,这一次,整个益州官场对益州官学都保持了一种缄默。
这种缄默,不是默然的赞同,亦不是无言的反对,更像是一种谨慎的观望——益州州牧一封谏表手撕三江世族的老底、顺手怼了吏部,却奇迹般地没有遭到贬斥,只有吏部堪称温和的又一封询札;三江世族私侵田地、暴敛佃农的老底在朝堂被抖落个精光,也奇迹般地没有遭遇夷族,反倒是靳家老爷加封中正,回到了益州。
益州上上下下看得清楚明白,集贤会上,双方主角登场的言笑晏晏更像是充满了锋芒的前奏,而益州官学的开办之日便是图穷匕见、分出生死胜负之时!
这争斗分明已经上升到了魏京权力中心的层面,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会知道胜负,益州任何一方势力卷进这漩涡,都会似一只蚂蚁卷进洪流中一般,连个水花都泛不起便尸骨无存。
三江世族固然是益州的庞然大物,可它周遭,还有更多的被其挟裹而依附其上的中小势力,比如那些中等世族、小地主。
这一次山雨欲来的可怖气氛中,益州上上下下所有势力的求生本能令他们保持了这种缄默,益州上流社会的所有宴会、公开场所几乎听不到有人在讨论此事。
可是,随着那些激动的寒微学子将消息带回十里八乡,官学的开办奇异般地在民间宣扬开来,市井间、街巷里、饭桌上,百姓们议论纷纷,个个眉飞色舞:“有了官学,我家阿大是不是也能跟着读书习字、将来做官了?”“啊呀!你家阿大我瞧着聪慧,回头似少章一般也考官学去!”
这是第一次,读书、识字、进学、做官,与普通百姓关联了起来。
封书海在益州的五载声望,如今益州安居乐业的事实,令他不必费丁点口舌,就能叫益州百姓相信,益州官学承诺的一切都是真的。
益州官学开办之日,这益州城边之处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无数百姓哪怕不能到近前一观盛况,都将周遭团团围了起来;益州职位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文坛中声望高高低低的文士,在奇异而长久的沉默之后,悉数赶来;而清贫的读书人、有意望子成龙的百姓,更是迫不及待希望就此观看;除此之外,这一场官学的开办还多了许多益州的陌生面孔。
岳欣然作为这一场开办日的幕后策划,却是彻底闲了下来,坐在茶楼中最高层遥遥观看。
阿田第二座茶楼就选在书院正对面,依江而建,背后就是涛涛晋江,对面就是依山征用一处庄园而建成的益州官学,风景绝佳,地理位置极好。今日这样的盛况,茶楼才刚开业,就已经爆棚。这第四层乃是平素堆放货物的杂间,这一次被阿田细心收拾出来给了岳欣然。
今日事关重大,这一次局势并不容乐观,阿孛都日被岳欣然支到官学中护卫封书海,吴敬苍也十分赞同——实在是魏京那混账公子哥两次三番的闯入令他不得不承认,州牧府的护卫在那等人物的武力面前实在形同虚设,而这一次,官学开办将三江世族逼到墙角,谁也不能预料,狗逼急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官学主体建筑群是庄园中原本就有的一片亭台楼榭,乃是封书海定下的,一处败落的商户人家所修,原本是想用来结交世族、拓宽人脉,最后却赔了个底掉儿,官学以一个极其划算的价格收了来,也并不算亏待那户人家。似这样面积的庄园,等闲人家买不起,世家却绝不会买——因为不是自建的,没有那些雅致天成的精心设计,并不符合世家身份,哪怕三江世族只是个屈居益州一隅的三流世族。
庄园之前,有一片面积广阔的平地,这一日其上设了许多席位,虽一样采用大魏惯见的东南西北四方设座的传统,却每一个方位的席位上都列了许多排,好似一个个重复嵌套的“回”字,将中央高台团团围了起来,这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架势便令周遭百姓嗡嗡响成一片议论纷纷。
随着无数马车上陆续有宾客抵达,东南西北四面席位渐次坐满,因为这一次整个益州对此事的高度关注,依岳欣然事先安排下的座次,竟是真的座无虚席。
而所有人也第一时间发现这座次排列的讲究,东向为益州官员,自前往后按照官职大小排列,清晰无比,绝没有任何争议;南向为卢川为首的益州之外文坛硕儒,正彼此谦让着落座;北向为益州本地文坛的文人,座次一样分明;西向最为古怪,竟是一群谁也不认得的家伙,看起来乱糟糟,却个个老老实实依着座位上的名姓坐了,不知怎的,这群家伙坐在最次向的席位上,却个个看起来难捺激动之情。
靳图毅坐在封书海身侧——他职级仅低于封书海,又是京官,自然有这个资格——他们二人皆是在东侧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
随着宾客陆续到齐,吴敬苍得到封书海示下之后,只听一声清越的钟声,不论是席位四向坐着的宾客,还是远远围观热闹的百姓,登时便安静了下来。
吴敬苍走到台前,四向一礼,才肃容道:“诸位,今日乃是我益州官学开办之日,先贤有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已。’故官学之兴,在兴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官学之旨,诚在于斯!官学之立,在立言立德立行,故官学所需靡费,丝毫勿取于私,以此示公心。”
靳图毅冷眼旁观,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怎生一个“勿取于私”,那四十三万银钱又自何而出。
然后吴敬苍一挥手,有人立时双手捧上一个玉盒,吴敬苍淡然道:“这盒中,乃是我益州新茶,并不值几个钱。”
听到“茶”字,靳图毅的视线与坐在北向正中央的张清庭一碰,二人皆是露着“果然如此”的神情,靳图毅看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封书海,他要看看,这位州牧大人想在这茶上耍出什么花样来!
四十三万的银钱……若是肯将茶园割让给他三江世族,他们未必不愿出这个价,现在?呵,就看钱自何出了……
却听吴敬苍向西向一礼:“诸位皆是我大魏有头有脸的大东家大掌柜,今日这新茶便是请诸位来品鉴。”
靳图毅几乎要摇头失笑起来,搞了半晌,原来封书海打得是这个主意?恩,封书海乃是益州州牧,商户本就身份低贱,以他州牧官阶,确实能在大魏召来这许多商人。
听闻陆氏茶园今岁进入丰产,茶砖确是不少。借着这时机,以封书海威望,将陆氏茶园中的那些茶砖悉数卖给这些大商人,那四十三万钱倒也许真能凑齐,但这笔银钱不就相当于陆氏所出?封书海莫不是以为打了个转儿便能绕开这以私利营官学的弹劾?那也未免太天真!
更何况……想到那一位的吩咐,靳图毅面上现出阴狠之色,他们三江世族对茶砖是势在必得!他冰沉目光看向西向那些商户,淡淡一笑,再怎么样的买卖,不过是一些商户罢了,只要封书海一倒,益州依旧是他三江世族的益州,一块茶砖也不可能运得出去。
靳图毅腹中已经开始打起了弹章的草稿。
吴敬苍:“……这一盏茶,现下开始拍卖,价高者得。”
台下四面的宾客到得此时俱是面面相觑,就是西面那些大商人也是有些怔愣,一盏茶……就这么拍卖?谁愿意买啊!不过一盏茶而已,还能吹出花来吗!
吴敬苍在台上微微一笑:“这茶不值几个钱,自然不能叫诸位这般开拍,”他顿了顿才道:“今日是为益州官学筹款,所以这盏茶附赠了一首茶诗,一旦哪位拍下这盏茶,这首诗也便送给那位。”
听到这里,四面坐席上所有人登时脑子急速转动了起来,这哪是拍卖什么茶,不过借茶之名在拍卖诗!
诗,不过是文的载体之一而已,自前前朝的乐府至今,已然发生了许多变化,更为丰富,或绝句、或律诗,一首诗文,或咏情或言志,真要说起来,在市井中……哪卖得出什么价呢?不能吃不能喝,哪个百姓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花钱买这玩意儿!
在益州文坛中人看来,这甚至有辱斯文,好的诗文,岂能用银钱来衡量、甚至是这般充满铜臭味地进行买卖?可是,今日,是为益州官学筹款,这却又是一种风雅到了极致的买卖!诗文所换得的银钱以供学子念书进学,诗文的价值在这一刻简直高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北向的益州文人们在骚动了短暂一阵后,竟自发地缄默下来。张清庭游止四顾,并没有看到那个纤弱的身影,可他只觉得,数次交锋之中,竟再没有比这更挫败的时刻……他从来没有想过,那陆岳氏竟是这般破局!
他张清庭幼读诗书,至今已经四十载寒暑,他担任三江书院的山长,教导无数学子四书五经,也有二十个春夏,他心中无比清楚的知道诗书的价值,亦无数次向后辈教导过,他自认为,在文之一道上,他不及古往今来的圣贤,却也可跻身当世大家之列,却在这一刻,由一个小娘当面教给了他,何谓诗文大道。
他以为明心见性,堪破世局,已是诗文经史的大道。
可现在,陆岳氏直接以诗文换银钱、造福万千寒门子弟……却叫他知道了,什么才是圣贤走过的大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条大道已经隐约可见天下。
与沉默的北向文人相对应的,却是南向的外地硕儒们面含微笑,彼此探听着佳句可有所得的光风霁月——显然,他们对于诗文拍卖是有所准备的,十分坦然。
这一刹那,西向的大商人们却仿佛嗅到了什么,有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大声问道:“敢问,第一盏茶诗的作者是哪一位高才???”
于商人们而言,一首附庸风雅的诗句,能值几个钱?这取决于场合,某些场合,可能一文不值,某些地方,可能价值千金。
就比如现在,这什么茶诗的价值,只取决于它的作者,到底是哪一位?
而对这一幕,靳图毅却不过淡淡一笑,就是卢川等人,诗文再精,那些粗鄙的商户又能品出什么,他们肯为附庸风雅这件事出什么价呢?呵。
吴敬苍向东面一揖之后,才缓缓笑道:“正是州牧大人。”
西向的大商人们齐声惊叫:“州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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