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旌探出身,用撑杆将轩窗撑住,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屋里的腐气驱散了几分。
赵煦大咧咧坐到绣榻上,一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冲文旌道:“行了,你别忙活了,朕没那么娇气。”
文旌头也没回:“我怕熏着阿遥。”
赵煦的表情骤然僵在脸上。
片刻之后,他便释然了:“行啊,反正你们能成眷属,朕也替你们高兴。”
本来正乖巧缩在榻席上的任遥听了这话,脸颊不由得一烫,将头转到了一边。
文旌垂眸看着她那羞涩娇柔的神情,唇角微弯,噙上一抹温笑。
赵煦全看在眼里,半是怅然,半是感慨道:“瞧瞧,南弦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也不是从前冷面冷心的样子了。”
这一说,连文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坐回来,道:“陛下将臣和阿遥单独叫来,是有话要说吗?”
赵煦默了默,端正了神色道:“刑部奉命彻查当年殷如眉一案,查出些可疑之处。”
任遥忙道:“什么可疑?”
赵煦道:“你也没别着急,不是关于凶手,而是……”他犹豫了犹豫,冲着文旌道:“刑部翻看卷宗,发现当年大皇兄也暗中秘密查过此案。”
文旌一诧:“延龄太子?”
赵煦点头:“就是大皇兄,他不光去刑部查了当年殷如眉一案的卷宗,还调走了一份案宗,至于是什么。如今却不得而知了。”
“这不可能!”文旌道:“刑部管理卷宗都是有条例的,即便是上边要调阅,也会先留好底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延龄太子调走的是什么?”
赵煦道:“刑部文书称,是大皇兄不让留底,他是太子,是储君,刑部不敢违逆其意,再加上殷如眉一案已被搁置多年,渤海殷氏早就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可想而知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替殷如眉出头,所以当年刑部也就浑水摸鱼过去了。”
赵煦看了看文旌的脸色,极为慎重地补充道:“朕详细审问过了,他们不敢说假话。”
文旌顺着赵煦的话细细忖度,心中疑云密布,延龄为什么要去查殷如眉的案子?当时义父为了救他,已将他的身份对延龄和盘托出,他既然要查,为何不让他知道?
所有的事情像一盘散落的碎珠,缺一条线把它们穿起来。
文旌思忖良久,突然脑中闪过一道激灵,他猛地抬头看向赵煦:“延龄是什么时候从刑部调走案卷的?”
“嘉佑八年三月初八。”
文旌瞳眸骤然放大。
赵煦道:“很巧,是不是?大皇兄是嘉祐八年三月初十失踪的,距离他从刑部调阅卷宗仅仅两天。”
赵煦长舒了一口气,眼底浮掠过伤戚,但很快敛去,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要来了。这件案子已经不仅仅事关殷如眉,还事关朕的大皇兄。他……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才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当年的魏贵妃纠结党羽诬告太子赵延龄谋反,其实是极为拙劣且漏洞百出的,但就是因为赵延龄的失踪,才给了魏贵妃一党以可乘之机,硬是把他污为畏罪潜逃,更借此逼死了当时的皇后哥舒敏。
三年来,许多追随赵延龄的老臣都认为是魏贵妃害死了太子,以为太子失踪这一惊天大案只是争储夺嫡的结果,却不曾想竟然还和殷如眉一案有关。
赵煦见文旌沉默不语,放缓了声音:“说话呀,后面下一步该怎么办?”
任遥凝着赵煦,他已脱下了那件深蓝色大氅,里面穿着墨黑深衣,以金线缕出了蟠龙云纹,突出了他的俊秀,隐没了稚嫩,显得整个人雍容且持重。
她这么看着看着,心里一动,忙道:“舒城现在就在驿馆,他对当年事不仅清楚,还替魏太后杀过人灭过口,而今他怀疑魏太后要杀他灭口,想要人出面保他一命,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他就愿意把所有一切和盘托出。放眼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担此重任?您这一来,正是天意。”
文旌歪头看向任遥,任遥面色柔和,冲他浅浅一笑。
既然赵煦来了,那么就让他来做这个担保,而文旌,能不参与就不要过多的参与。
赵煦从善如流,没有推让,立马道:“好,只要他能把该说的都说了,朕可以保住他这条命。”
既然商量妥当,那么赵煦片刻也等不及,当即就要去驿馆见舒城。
任遥默默跟在他和文旌身后,出了厢房的门,进了赌坊大堂,看着墙壁上镌刻的银月,不由得握住了腰间垂下的弯月玉佩。
当年母亲将这枚玉佩留给自己信任的姐妹,而孤身一人前往长安找魏鸢求救,那个时候她又是何等心境……
想到此,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她渐渐放慢了脚步,望着面前,赵煦和文旌走了出去,兄长正从外面进来,他逆光而立,看不清是何神情。
砰……
好似有什么在脑子里骤然炸开。
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看了一眼前面正在说话的三个人,仰头四顾,见霍都果然站在二楼,凝神盯着文旌。他的视线随着文旌而晃动,好像生怕他会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样。
任遥捏紧了侧裾,转身上了二楼。
“霍都叔叔,当年哥舒可汗的行军方略是你透漏给魏鸢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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