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樱本以为江崇朦朦胧胧的一声“什么”是因为没睡醒的缘故,她从来没想到,昨夜向江崇的求助并没被他放在心上。
迟樱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染上了几分薄怒:“难道您昨天一直觉得我在开玩笑吗?昨天陆总淋了雨,一整宿都高热不退。”
江崇心头一紧,“抱歉抱歉,我马上安排医生过去,迟小姐和陆总……再坚持一会。”
江崇哆哆嗦嗦地换上衬衫西装,打好领带,给沈医生打了一个电话。江崇问前台要了些退烧药和体温计,快步往陆靖言直升机的停靠地点赶。
迟樱远远地看见江崇大步流星走过来,为他打开了舱门。江崇眉梢拧得紧,面容严峻,衣冠齐整,已经没有刚刚打电话那会的不打紧了。
“沈医生在路上,过一会到。”江崇话语中带着歉意。他探进身子,看到了静卧在座椅上的陆总,心下一惊。陆总的状态确实非常不好,愧疚之意瞬间铺天盖地地把他淹没。他工作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事严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自以为是的疏漏。
迟樱:“沈医生是陆总的私人医生?”
“名义上是的。但陆总身体不常出问题,他并不常来。”可能几年来一回。
“陆总睡眠质量不好?”
“应该。”江崇说是这么说,但他也没和陆总同床共枕过。不过是陆总最近黑眼圈重了很多,倦色难掩,他的推断罢了。迟樱昨晚和他相处了一晚,既然这么问了,说明是真的不怎么好了。
迟樱回想起陆靖言梦靥缠身的状态,仍然有些心惊。她说,“等会沈医生来了,也可以帮他看看……睡眠的问题。”
“迟小姐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待会沈医生到了后,你也方便把情况告诉他。”
“我的剧组已经离开了吗?”
“还没有。暴风雨航班延误的原因,他们在景区多停留了一夜。”
“我仍有行李没有收拾,剧组也应该买了我的机票。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迟樱说,“不过回城以后,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忙。”
迟樱难得的通情达理,江崇感到意外和感激,他说:“好,谢谢你。”
迟樱给陆靖言喂了些退烧药,直到他开始出汗,脸色稍微好转,便先行下山了。她很着急地想给迟澄和迟母通电话。手机没电的生活总归是不太方便,失联了一整晚,他们会很担心。等处理完这些后,如果陆靖言需要她的照顾,她想她会回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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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靖言的私人医生叫沈金,十年前从哈佛医学院毕业,架着一副金框眼镜,文质彬彬。
沈金听江崇说陆靖言睡眠质量不好,结合相关描述,他本来以为是陆靖言工作压力过大和睡眠不足造成的。
但高热中的陆靖言一直昏睡不醒,直到沈金也亲眼目睹了他噩梦时的状态,这才发现事情确实不简单。
陆靖言撑开眼皮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陆氏宅院中他熟悉的房间里。枕边自然没有昨夜的温存,胸口泛上一阵阵失落的冰冷,这让他犹觉得那是一场梦。
陆靖言正挂着点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淌至他的血液里。他的手是苍白的,劲瘦的,因而血管分明。
沈金见他清醒,扶着他坐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问:“最近睡不安稳?”
陆靖言眉心皱了皱。沈医生应该是发现了他睡眠时的异态。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
“你经常性做噩梦?”
“嗯。”
沈金试探地问他:“每晚梦境……都大同小异?”
“嗯。”
“介意描述一下吗?”
陆靖言眉头沉了下去。
沈金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严肃地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偌大的房间空旷而寂静,只有挂钟的嘀嗒声。
陆靖言言简意赅地说道:“一场车祸。”
陆靖言尽可能地不去勾起任何情感和回忆,但是没有办法,提及它的时候,真实的场景侵略性地占据了他的大脑,像电影的一帧帧画面一样疯狂回放。
好像所有的悲剧都发生在象征性的雨夜里。一声尖锐的车鸣声后,女孩柔软的身体向抛物线一样应声而落。他眼睛惊大,不经犹豫、夺门而出地去救她。那辆肇事的豪车却在他的眼前,疯狂地、机械性地后退,碾压,后退,碾压,直到把一具美好得摄人心魂的肢体毁灭得支离破碎。这一切都清晰地发生在他的视线里,陆靖言不知道肇事司机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恨意,只知道他的心脏痛得快要死掉。那好像是他生平第一次声嘶力竭,可是车主却置若罔闻,丧失理智一般凌迟那具柔软脆弱的身体,他的呼喊硬生生被吞没在漫无边际的雨声中。等到他终于跑到近处,已经于事无补。她倒在血泊中,下身血肉模糊,面色苍白可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而滚落在地的竟然是她还没有送出手的、收件人标注为他的名字的“BirthdayGift”。
意料之中地,沈金发现陆靖言的神情起了变化,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沈金眉梢拧得紧,却不得不去触碰陆靖言的痛楚——他问,“那是你亲身经历的一场车祸吗?或者说,亲眼目睹过?”
沈金初步判断陆靖言罹患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患者一般经历了威胁到自身生命的事件或者目睹过他人的死亡……事件不断地以非常逼真的梦境形式向患者呈现,最后对他们的精神和生理都造成一定的影响。
可是陆靖言却回答,“没有。”
沈金微微震惊,再次确认问:“你梦到的不是你的真实经历吗?不限于你目睹的,甚至从影片中看到的,也不限于类似于此的场景。”
“没有。”陆靖言沉思了片刻,眼眸黯淡,“但我又隐约感觉经历过,那些场景非常真实。”
沈金陷入了沉思。PTSD患者确实时常区分不出梦境和现实……但……那为什么不是他经历过的事情。
“你小时候有过失忆的经历?”
“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星期以前。我在晚宴上见到了一个女孩,从此梦境开始频繁地出现。我能看清,那个出事的女孩是她。”
其实,不啻这些,他还会看见一些琐碎的片段。
比如白花花的病床上,一双黯淡的、覆了层灰色的眼睛。
只是这些片段和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相比,出现的频率比较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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