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秋色肃杀。
钟奕向学院申请缓考,又在盛源请假。看到假条,秦楼起先觉得钟奕是要因为先前的事“避嫌”,等施工场地那边改回盛源标准,他再回来工作。是以秦楼的第一反应,是觉得钟奕怕不是受不了被诬陷的“委屈”,又是太子的朋友,就觉得自己有造作的资本。
年轻人,心气高,仿佛很正常。
却不应该。
他想了很多,等看过假条上的内容,才发觉自己先前的感慨全无来由。
秦楼一面自省,一面对钟奕道:“节哀。”
钟奕接受了,假作出一点悲伤,说:“谢谢经理。”
他家里的事,再糟心,也不会和随便一个人分享。奈何职场闲话传的太快,上一世,钟奕就对某个对手企业的高管绯闻印象颇深:高管在酒桌上微醺,对一群毕业不久的职员感慨孩子教育不易。不知说错了那句话,隔天就被传出孩子是私生子。
连后来的澄清,都显得很苍白无力。高管夫人被气哭了几次,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却被人说是老公与小三的结晶。与旁人说,旁人则会不以为意,觉得她这么在乎,怕不是确有其事。
钟奕很明白,语言是把杀人剑。他眼下稍微装出点“丧服”的难过,总好过日后被说冷漠无情、亲爹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其他。
钟奕停了停。
他想:倒不是说这话全然不对。
问题在于,无形中,会影响一些日后的商业合作。
想到这里,钟奕有点无可奈何。
看,他考虑的竟然是日后合作。
所以,这话果然是对的。
……
……
对秦楼,钟奕选择假作悲伤。对池珺,他则选择和盘托出。
离期中考还有两天,池珺大抵在计划什么,与池南桑的通话骤然变多。钟奕想起,池珺先前的确说过,他要给池北杨一点“回礼”。只是两个月过去了,不知池珺的“回礼”酝酿到什么程度。
他坐在餐桌边,看向在阳台打电话的池珺。
也听出一些干货:盛源计划在长白山下建度假区,按说这是池北杨负责的房产与池南桑负责的酒店管理相互合作,可兄妹二人争端已久,哪怕共同利益在前,都不足以让池南桑完全放下芥蒂。
两人都想踢开对方单干,又有点放不下盛源本有的、能将成本压低到极致的体系。于是相互扯皮,面上哥哥妹妹叫的亲热,还特地隔三差五去老爷子面前吃饭,做出冰释前嫌的样子。实则,至少池南桑这边,已经在曲线救国。
池北杨人在海城,对京市的很多事,名义上负责,实际上,有些插不进手。
于是池南桑想到池珺。两人暑假时已经“友好协商”一轮,池珺表明过态度。眼下,就是第二轮试探、接触。
池珺负责说服京市分部越过池北杨,直接和池南桑达成合作。
池南桑负责吊住池北杨,明面上,是对价格心怀不甘,想池北杨再压低一些。实际上,则是拖延时间。日后京市这边与她签了合同,池北杨便失去一半对该度假区的控制权。
这则电话很长,一直到近十点,池珺才挂断。
期间,钟奕觉得干等未免浪费时间,于是拿电脑出来,坐在餐桌边办公。
池珺还过来晃过一圈。他没看钟奕屏幕上的内容,只将手搭在钟奕肩上,慢条斯理地揉、捏。钟奕微微笑了下,将池珺的手抓住,与自己十指相扣,只用一只手操作鼠标、按键盘。
等电话结束,池珺握着手机,在阳台沉思片刻,才回身看钟奕。
他先说:“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相处日久,池珺能看出来,钟奕是在等自己打完电话。
钟奕简单道:“我爸去世了。”
池珺瞳孔一缩,动作一滞。
兴许是习惯使然,他先说:“节哀……”一顿,看出钟奕表情不对,才想到,钟奕先前提过,自己与家人感情不睦,母亲更是更早离开。
他停了停,问:“然后?”
钟奕指了下旁边的凳子,示意池珺先坐。
等池珺坐下了,他才说:“警局打电话过来的,说他现在在殡仪馆。我要回去处理一下,就在这两天。”
池珺仔细地看他。
在说“处理”两个字的时候,钟奕表情很淡。
哪怕他平日也会带着一副不为外界所动的面具,池珺也能看出,这会儿,钟奕是真的没多大感触。
他想了想,问:“钟奕,你愿意和我多说说你家里的事吗?”
到现在,他知道的、关于钟奕家的事,大多还是来自那次全班聚会。他以一种近乎耍赖的方式,与钟奕比一局斯诺克,然后钟奕输给他。由此,池珺顺利问出那个问题。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培养出钟奕这样的人?
如今时过境迁,再想到当初的事,池珺略觉感慨。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放在钟奕的话上。
钟奕答:“当然可以。”
他双手握住池珺双手。两人面对面,距离很近。
十指相扣,心也挨在一起。
钟奕缓缓道:“我之前和你说,上初中以后,我就很少和我爸接触。这话没错,但省略了很多事。还记得过年之前,我找你推荐餐馆,说要和老师吃饭吗?”
他问。
池珺点点头。
当时他在舅舅家里,还找了母亲丛兰女士的生活助理,去挑选符合钟奕要求的饭店。
钟奕:“那几位老师,在我初中期间帮助我很多。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
池珺微微拧眉,从钟奕的话里,预感到什么。
钟奕:“当时寒假会有补课。魏老师,就是那时候我的班主任,也是她牵头帮我……她发现,我身上,有很多淤青痕迹。”
池珺愕然,脱口而出:“怎么会!”一顿,“你爸干的?”
钟奕点点头。
同样的深恨自己的“儿子”,钟文栋与池北杨所作所为,倒是两个方向。
钟文栋会朝钟奕动手,将自己眼里的“野种”、“耻辱”、“妻子出轨的证明”往死里打,池北杨则不同。他毕竟是“上等人”,不屑于粗俗、暴力。他选择另一种方式。
冷暴力。
钟奕继续道:“……魏老师当时报了警。可警察来了,说这是家事,他们也很为难。”
池珺皱眉。
钟奕:“我妈当时已经离家很多年。”他停了停,纠正,“不是‘离家’,是没法忍受我爸的暴力对待,所以出走。同时,我爷爷奶奶很早就不在了,姥姥姥爷那边也很多年前就断了联系。派出所倒是能联系上,但最后告诉我,他们也没办法抚养我。这之后,我不符合进福利院的标准,民警没办法处理。”
池珺眉头皱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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