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常常会伴有各种妄想症,用生病的大脑给自己构造出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扭曲世界,再把自己困在其中。
比如他们会觉得自己学识渊博、腰缠万贯、无所不能,足以比肩爱因斯坦和比尔盖茨;或者受到监视,有某种不明力量控制自己;或者自己曾经犯下过某些死有余辜的大罪,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还有人会觉得自己身患绝症,全身内脏腐烂、血液凝固;又或是某位异性钟情于自己,而伴侣则早就已经背叛自己,有了一个日夜幽会的情人。
除了这些常见的幻想之外,还有禁闭妄想、被窃妄想、变兽幻想、贫困妄想等等……
他们的症状千奇百怪,难以名状,而且常常可能同时存在不止一种的妄想症状,使得病情更加复杂难言。
就在他们两人刚才短短几句对话之中,柳弈已经看出,嬴兰有强烈的被洞悉感。
她觉得自己内心所思所想的事情,未经过言语或者文字的表达,就能被别人所得悉,这是很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的特征。
这一类的病人,他们不一定能够清楚地向其他人描述自己的思想到底是如何被人洞悉的,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而且会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如何被监视、如何泄露心声,又如何逃避他人的耳目等等。
就像现在这样,嬴兰撑起一床薄薄的毯子,这就是她的“安全区”,她觉得这个地方能够让她避开不知名者的监视和窃听。
柳弈想要和嬴兰沟通,当然要顺着她的意思说话,于是他把自己蜷起来,让小小的单人被尽量能够将他们的上半身完全裹住。
“你说的‘他们’,是指什么人?”
他靠近姑娘,轻声问道:“是谁在监视你?”
“‘他们’啊……”
嬴兰双手扯住被单,将那些漏光的缝隙扯得更严密一些,“是我哥派来的,是我哥派来监视我的!”
柳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嬴川吗?”
嬴兰用力地点头。
“他为什么要派人来监视你?”
柳弈又继续问道。
“我哥他怕我。”
嬴兰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他怕我,他想杀了我……就像他杀了妈妈那样……但是我不会让他成功的,我不怕他……我能保护自己,在这里我很安全……”
大约是很久没有人有耐心听她说那么多的话了,嬴兰一时间表现得颇为亢奋,语速越来越快,吐字也越来越含混。
柳弈听得很艰难。
他要全神贯注地留意她的每一个字,才能勉勉强强听明白她说了什么。
“嬴川他,杀了你的妈妈?”
在嬴兰停顿的时候,柳弈抓住机会,再向她确认了一遍。
“是我亲眼看到的!”
姑娘紧张地抓住了柳弈的袖子,“妈妈从窗户摔下来,然后她就被哥哥和爸爸弄走了……”
“她是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柳弈问道:“几层楼的高度?”
嬴兰抬起手,在被窝里比了个远距离的手势。
靠两个人一张被子撑起的空间很小,透气性也差,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里面的空气已经所剩不多了。
嬴兰憋得脸颊发红,气喘吁吁,但她的眼神很亮,是一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病态的明亮。
“很高很高的地方,有几十层楼那么高……我看到她掉下来了……从高塔上掉下来的……”
柳弈在黑暗之中微微皱起了眉。
“那她又是怎么被你哥和你爸弄走的?”
“我看到她被哥哥和爸爸弄走了……”
说到这里,女孩儿忽然一顿,好像钟表的一枚齿轮被卡住了一般,忽然不说话了。
几秒的沉默以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到妈妈被哥哥和爸爸弄走了……妈妈从窗户摔下来,是我哥干的,然后他们把妈妈弄走了,消失了……”
柳弈趁着嬴兰又开始自说自话的时候,把被子掀开一点,让内部的空气对流一下。
精神分裂症的患者,一旦在遇到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开始一套奇怪的脑内逻辑自洽,用外人看来十分荒谬,但他们却深信不疑的理由,给逻辑链中缺失的环节“打补丁”。
比如夸大型妄想症患者,认为自己研究创造出某种跨时代的重要发明,因此受到某些势力的觊觎、畏惧和监视云云。
他会向听众滔滔不绝地夸耀自己的发明有多伟大、多意义非凡,然而,若是向他细细追问这件发明的原理,他却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但患者在卡住以后,却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而是毫不犹豫地跳过刚才那个让他无法解释的问题,回到幻想和炫耀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自己足以改变世界的功绩。
此时,柳弈面前的嬴兰,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她虽然坚持自己的妈妈是被她的哥哥嬴川害死的,但她无法清楚地描述出她妈妈死亡时的细节,也说不清她哥和她爸是如何处理尸体的,只是用含混的重复来向自己、同时也向别人强调她的所知所感。
这两点综合起来,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把亲人的失踪归咎到另外两个至亲身上,然后在自己病态的大脑中,构筑出一个虚妄的坠楼和藏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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