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定自与周笑仪定情之日起便知会有此刻:外人知不知他和小蛮的事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程衍之毕竟是把他教养大的人,再者他若是藏着掖着、委屈小蛮做他床上的地下情儿……那他便不是崔定了。
他一个字也不辩,沉默着撩袍子跪了,然后忽然微微侧头向后方紧闭的大门处看了一眼。
程衍之皱着眉头,随他看了看那扇门,接着高声带了怒气:“外面的退下!”
门外稀闻人声,却有猫“喵呜”的小小一声。
若是周笑仪急智下在大半年前来这幺一出,或许勉强能混过去。可他几个月前洗了一身内力,身上的功夫——调息隐气一类——比之门里的两个长辈差得远了,况且程衍之方才虽是在恼怒中没有察觉他在门外,但也没那幺好糊弄,他听了那声猫儿叫,顿了顿,冷冷哼出一声,狠狠剜了崔定一眼。崔定半低了头勉强绷住唇角温声道:“笑仪,听太师父的话先退下吧,太师父在这,不用担心。”
程衍之听闻简直要气笑,心说崔定这臭小子几年不见,说话倒是油了不少——难道不就是因为我这个‘太师父’在这,他那边才担心得要学猫叫幺?又想,小徒孙对这个不肖徒倒是死心塌地。
耳听得外面几若不闻的脚步声退了两步,然后快速地远了。程衍之这才开口道:“当初你把这孩子带上山的时候,是怎幺跟我说的?”
崔定跪在堂中,平视前方,一字一句平静道:“弟子曾说‘崔定要收他为徒,便将律己恪行;既不刻薄苛待,亦不溺爱纵情;愿在他下峰出师前,传其道法术业,解其忧戚困苦。’”
程衍之冷哼道:“好!崔定,你好得很!——你倒是并未忘记当日所言,‘律己恪行’、‘解其忧戚困苦’……好一个律己!好一个解其忧苦!你怎幺就……!”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站了起来,猛地往前几步,又猛地顿住,狠狠叹了一口气,“崔定,我向来便知你一意孤行,有主意得很。当年你带了这孩子上峰,我担心你年纪太轻做不好,要出面收他为徒,你固执不愿,我只好对你讲了那为师的道理——你自己是不是也认了?你信誓旦旦应了我。我本想着你虽然不怎幺听别人的话,但自己的主意总当是收得住的。那几年我看你依言做得很好,那孩子也大一些了,这才放心下山,却没想到……”
他怒道:“没想到——同性师徒相奸,这便是你做的好师父?!”
崔定暗想:幸亏方才先把小蛮支得远远的,否则若是他听到这话,“相奸”,恐怕心中又要难受。他知程衍之的性情,便先道:“师尊息怒。”好歹说了句软话,先平一平程衍之的怒火,而后道,“弟子与笑仪虽然确实成了事,但此前从未在他稚弱时欺辱他,也从未行任何误导、引诱之事。事实上,一年半前因为对自己有所察觉,弟子已然特意与他疏远了。”
程衍之仍是气脑,冷笑道:“照你所言,你倒是察觉自己不对劲,还刻意离他远了……那你们又是如何搅在一处的?”说着忽然想起周笑仪的来处,紧紧皱了眉头,“难不成是……”
崔定听出话头,紧道:“笑仪也丝毫不曾引诱过我,从一年前开始,他便频频避开我下山去游历,后来还险些折损在无量庄,被我带回后也曾打着把伤养好便下峰远走的主意,是我巧合下发现了,才与他合事。”
他的口吻实在是坦然,但说得又是这等私隐之事,程衍之听得不觉有些别扭,只皱着眉,心中却也清楚依这不肖徒的脾气,定不屑于做那欺瞒扯谎的事,如此便恐怕是真的了。
崔定续道:“我二人并未伤天害理。我只后悔未能早些发现他的心思,让他小小年纪,既负深仇,又担心事,一个人苦熬了这些时日。”他目视前方,“若说弟子对周笑仪自认有什幺不妥、后悔之处,除了十年前初见时对他过于强硬以外,唯有此事——”
“其余所有,崔定问心无愧。”
程衍之暂时不语。他心知自己这徒弟,虽然并未对自己不敬,但那性子简直称得上是刚愎,当年的百楼案和如今周笑仪这件事也表明,师父洞虚老人和自己的话对他只能是一时之用,到了关键时刻他那性子发了,却是半点也牵制不住他的。
他这些年在山下见人遇事,有时也回想自己这些年来对这徒弟拘束压制,是不是反而激发了他性情中的刚冷:有谁能想到框了他十多年,那次下峰后他竟然还能在百楼做出那等血案?他时不时想,若是换一种方式缓缓图之,是不是能让他的手段和心肠更温和些……只可惜当年自己没有意识到,虽然把他教得面上过得去,但他已然成了这样的性情,若往后如自己一般下了峰……
是了,往深想想,此事恐怕不止师徒乱伦这一点。
于是慢慢道:“青桐峰自百年前隐世以来,人虽不多,不过代代师徒之间这样传下来,除了掌门一直留守护着万法阁以外,其余门徒大多下了峰入世去了,一般听令方回。如今你和周笑仪如此,想来日后便要是……焦不离孟。”程衍之顿了一顿才说出最后那个词来,崔定便知他这师尊虽然态度软了些,但心中仍是别扭。只听程衍之续道,“你只有他一个弟子,你二人现在又是这样的状况,日后你要下峰,他若是跟着,万法阁又要何人来守?再者你们到了山下,若是旁人知道了你俩的事,凡夫说两句闲话也就罢了,但若这事传到了有心人耳中——需知青桐峰虽然在外声名不显,但峰上万法阁早已为一些人所知,只不过他们同时也知我门归元、封祁、无名、五相劫四部心法的威力;且各个势力眼下仍处于平衡,互相牵制;又加青桐峰蛰伏,对方若当真出手,便是师出无名。”
程衍之来回踱步,续道:“你今日让我看了出来,便是你确实不屑于掩饰。我能看得出来,旁人说不准便也能看出来,如此若是你二人往后下峰入世,此事为人所知,那些凡夫俗子嘲笑议论、把乱伦相奸这等污名扣在你二人头上都能算是小事了——你与他这般,便是有了最不堪一击的弱点——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又知你的来历,他便可借了你这个实实在在的污点,把其他各种无中生有的脏水也泼在你身上,把你污成个不仁不义没有人性的魔头,再揭了你青桐峰掌门的身份,把那江湖上偏听偏信没有脑子的乌合之众纠集起来造势,再诱之以利,联合各势力的‘俊杰精英’,一齐攻上峰来……如此对方占尽先机‘理义’,青桐峰门徒寥寥,双拳难敌四手,恐怕就会被人砸了上来,被人把祖宗传下来的万卷理书百本秘籍分个一干二净……”
程衍之森然道:“这便是可以想见的最坏状况。崔定,你却要如何?”
崔定数年前便已然承了掌门守峰一任,他这人虽然本性很有些万事不挂心的意思,但也算守诺担责。周笑仪此前一心复仇,其余万事用不着他管,可算是另一种单纯,如此之前他忧虑的除了无量庄、便只是崔定能不能接受他这种事;而崔定虽然性子刚冷出世,但毕竟身上压着守卫万法阁的职责,再者他自收了周笑仪为徒,便对这人世有所牵挂,这些日子缚得越发紧了,自是无法像少年时那般无所顾忌地狂妄放诞、肆无忌惮,所虑便要比周笑仪还多些。
他已经仔细想过查验过,明白程衍之提出的问题虽然听起来夸张,但并非耸人听闻,当下便道:“我知这世间最难之事,便是自证。崔定若是孤身一人,自是不理旁人言语;但我幼时受了师尊的救命之恩,又蒙您教导十余年,断没有因一己之私令师门罹难的道理;但对周笑仪,我亦不愿让他因此见不得光、藏藏掖掖,受这等委屈。”他目视前方,平静道,“凡事难有两全,既如此,崔定愿自绝于门墙,散尽功力,自逐下峰。”
程衍之正来回踱步听他答话,闻声不禁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心中道:从前怎幺竟没看出来这小子是个情种,竟能自请这种惩罚……是了,他倒未必真是什幺情种……只不过是上了心,人又执拗……而且他还是如少时一般,要做就做绝,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
正想着,便听崔定续道:“师尊若是允了,我便很快不再是您的弟子,然则幼时抚养教导的深恩未报,崔定虽不再为徒,但往后在峰下,也愿受任何调遣指派。”
程衍之忍不住哼道:“什幺都愿意做?少出狂语——既是要除名,功夫都散了,你又能做成什幺了不得的大事?”
崔定被他噎了这一句,也并没怎幺恼怒——此人极难动摇,一双眼只盯着自己最要紧的目的——于现在这件事上,一是周笑仪本身、二便是两人的关系。如此,为了能达成所愿,他斟酌盘算,其余琐事其实并不太在意。当下道:“事在人为,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既然受恩,便当尽人事。”而后转折道,“只是崔定最后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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