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是机关吧。”胡八一摸着鼻子想了想,“我有个想法,还不能完全确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佛像里可能有个人,而且是八思巴一系的。”
元朝第一任国师八思巴可算是天纵英才,七岁能辩经,十五岁时忽必烈就对他折服不已;二十四岁被封了国师,忽必烈和妃子、子女都由八思巴施行密宗灌顶;三十岁创了蒙古文字,便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叫做八思巴文。势力最大的时候,整个藏区都由他管辖,但他死得也很早,四十五岁便语焉不详地去世,事前没有什么征兆,也没有子嗣。在八思巴之后,忽必烈相继又延请了几位国师,其中有八思巴的侄子,弟子,甚至还包括八思巴的侍从,好像无论如何也要和八思巴扯上点关系一样,最让人怀疑的一点是,当时藏地已经出现了转世活佛,八思巴一系的所有国师却无一转世,这中间的关窍就很值得人思索了。
“你觉得佛像是……人俑?”赵启平表情十分复杂地往洞底看了一眼,“是只有我们这个洞里是人俑,还是所有的洞里都……?”
“反正里头的那个,那个,”胡八一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措辞,随口说,“别管是什么了,总之那玩意儿敲着声不对。底座那莲台没问题,是真的石头。”
他点了根烟站在洞口往外头看,虫潮看着退去一点了,能勉强看到草叶的绿色,然而这并没有让胡八一心里轻松多少。赵启平从他手里把烧到一半的烟拿走,衔在唇间深深吸了一口:“还是尽快行动吧,我的手没事,但我总觉得……越拖麻烦越多。”
胡八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看看外面渐渐黄昏的天色,最后下了决定:“明天晚上吧,好歹休息一天,我估计陵在水下,体力不够是肯定不行。咱俩把东西扔这儿,轻装上阵,反正咱俩要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的话,东西还拿得走。”赵启平知道他没说出口的下半句不那么吉利,便不接下去,只扭头看看洞底那个半隐在阴影里的佛像,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像随时有一双不甘的眼睛盯着自己一样。
胡八一看出赵启平心里多少有点膈应,便从包里摸出一副薄薄的手套戴上,大步往佛像那边走,这手套原也是摸金校尉祖传的宝贝,虽然没有武侠小说里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么神奇,防尸毒颇为有效。他顺手掰亮了一根冷光棒叼在嘴里,抽出军刀来在那塑像脚下和底座相连之处直刺至柄,狠狠向上一撬。二人耳中只听得嘎吧声响,佛像脚下略有松动,胡八一借着这一松之势用肩膀去扛,那塑像看着是石头的,其实不是很沉,几下就被搞得歪歪斜斜。胡八一也不要赵启平帮手,自己两手抱了一人来高的佛像蹒跚走到洞口将其扔了下去。赵启平见他竟能独自抱起偌大一尊佛像,就知道胡八一所言非虚,佛像里头恐怕真有尸体,不然不会这么轻。他在刚才被挡住的洞壁上敲了敲,确认没有什么机关密道,这才笑道:“但愿被你请出去这尊菩萨不灵验。”
胡八一探头望了望,佛像被摔得断成数截,外面涂抹的石粉散起一捧尘雾,消散之后露出里面的白色泥胎和淡黄色的碎骨。他双手拍拍手套上的石粉,爱惜地脱下来给了赵启平:“你手还没好,明天带上这个,好歹能隔着一层。”
赵启平不肯要,胡八一非要给,两人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肠胃决定了一切——他们今天只早上吃了一碗泡面,现在什么也没有吃饭重要。
45、梦到世界毁灭,也有个怀抱给你
草原的夜姗姗来迟,夜色温柔又坚定地笼罩下来,最后一点夕阳的暗金色余光亮在两个人的眼睛里,然后慢慢消失不见。胡八一把几个包堆叠在洞口多少挡着一点风,然后又往里走了几步把睡袋铺开。
“你先睡吧,我守夜。”他拉开睡袋的拉链,朝洞口的赵启平招招手,“今儿不点篝火了,就那么几块固体燃料,都点了也坚持不了两个小时。我守着,实在困了再叫你换我。”
赵启平合衣缩进双人睡袋里,过了十来分钟也没睡着,翻了个身去看洞口的方向。冷光棒已经完全灭下去,他的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从一片黑黢黢中剥离出个不太熟悉的背影,他很少从身后去看胡八一,他们大多数时候总是肩并着肩的。又过了半晌,打火机嚓地一响,火光在风里摇曳了几秒,勾勒出胡八一侧脸的轮廓,挺直的鼻子下边是性感的嘴唇,唇弓尤其鲜明饱满,天生就是用来吻的。
“我觉得可以不用守夜了。”赵启平看了许久,等到一根烟燃尽的时候才开口,“这儿不会有人,外头那些虫子比你守夜还管用,睡吧。”
“怎么?我不在睡不着了是吧?”
不用看赵启平也知道那个眉飞色舞欠揍的样子,这时候说什么胡八一都能顺杆爬,干脆就不搭茬了。胡八一扔了烟头过来蹲下拉开睡袋,冲锋衣窸窸窣窣响了一阵,然后带着烟草味儿的呼吸轻轻吹在他耳朵背后,他们像抽屉里摞在一起的两把勺子——这是个用滥了的比喻,然而是真的:赵启平觉得自己嵌在身后的怀抱里,竟然没有一处不熨帖。胡八一吻了下他后脑的头发,胳膊绕到身前去握着他受伤那只手:“好,不守夜了,睡吧。”
可惜他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一片山穷水尽,还有人在哭,调子悲悲切切,摧人心肝,开始还是远远的只能听个大概,最后越来越近,简直像就在耳边。赵启平惊呼了一声,把自己从梦里叫醒了,可哭声并未消失,忽远忽近,又森然缥缈。胡八一仍然抱着他,伸手去试他汗湿的额头,语气越发软柔:“做噩梦了?”
赵启平定一定神,发现并不是有人在哭,那只是风吹过山洞时的呜呜声,就不太想承认自己被吓着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腿抽筋疼醒的。胡八一擦去他头上的汗,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地方,如果小山包中间的湖确实危险,并且是用来对付盗墓贼的话,那么正大光明前来祭祀的人怎么办?至少应该有条不那么险象环生的路。他钻出睡袋摸过探阴爪缠在腰上,一边系鞋带一边嘱咐赵启平:“我去看看,没事,你睡你的。”
“一起去吧,要是又碰上什么情况呢?”赵启平也跟着爬起来,折了支冷光棒照亮,把随身的背包甩到肩上,“睡了几小时,够了。”
“脾气真犟。”胡八一又找了条绳子,一头拴在赵启平腰上的安全扣上,另一头连在自己腰间,把两个人牢牢地扣在一起,“还好坡度不算太陡,不然肯定不带你。”
于是胡八一手里举着手电在前,赵启平胸口别着冷光棒在后,两个人从洞口侧面小心翼翼地爬出去。小山包平缓归平缓,但山坡上干干净净的,无树无草,连个能抓着借力的地方都没有,稍稍一滑就会栽进山坡下的虫子里——刚才在山洞里还听不清,现在脚下一片令人胆颤心惊的微弱沙沙声。赵启平有点发愁地问:“明天就算我们成功得手了,怎么出去?”
“什么叫‘就算’成功得手了?嗲赵啊,不要怀疑专业人士,”胡八一在山坡上谨慎地走了十几米,胆子大了说话声也跟着大了不少,“车到山前必有路,能进来就肯定能出去!这陷阱不是一次性的,这么多年,肯定有别的活物惊动过它们,我不信这儿没来过兔子打洞。虫子出来吸完了血,过一阵就会恢复休眠状态——不会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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