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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进了襄阳城,祁云就不急了。他打听到这襄阳城中更无玄机教明面上的分舵,便又做起了夜行侠,黑衣蒙面,将城内大户逐一探过,不看守卫森严的正院楼阁,只瞧无人值守的偏僻鸽舍,要看那些信鸽是否青翎灰羽、尾羽有没有火燎的痕迹。

这一夜,祁云正要查看城中一户陈姓富人的宅院,岂料刚刚翻越院墙便闻破空之声。他此时身在空中,下意识一拧腰一个凤点头,险而又险地避过了向着咽喉心头而来的数支羽箭。他回头匆忙一瞥,竟看见斜里跳出十余个手持利刃的家丁。

祁云不知是事情败露还是惊扰了商人秘事,不敢轻举妄动,无心恋战,且斗且走,然而对方手上功夫颇为强横,一时竟走脱不得。他身法高明,经验却尚嫌不足,兼且状况不明,不欲伤人,一时竟落在下风,一个不慎,小臂添了一道划伤。祁云初时没有放在心上,待手臂渐渐麻痹,才骤然发现对方兵器是带了毒的。

寻常人家纵然有雇佣武林人士护院的,却也断然不会在兵刃上淬毒。祁云明白这是找对了地方,却不懂自己如何暴露了,更无他法,只好不再留手。这些家丁交手间似有阵法,祁云看准弱点、拼着受伤击退数人遁走,自封穴道向着出城的方向奔逃而去,凭着高妙轻功甩脱了追兵,却迷失了道路。

祁云被救回扶摇庄时正是一穷二白,身上仅有的伤药还是悟得洗身剑那日谢清迟所赠,旁的解毒药物一样也无。那毒药并非见血封喉,却扩散得极快,祁云被刺伤的小臂与肩膀已经全然麻痹,意识也逐渐陷入混沌。他眼看无人追来,想着先趁意识尚在找间医馆寻人治疗,不料刚刚拐出街角,便被人握住了手腕。

祁云一惊,下意识挣脱出来拔剑反击,却因为中毒而气力不济,轻易被一只手捏住了持剑的手腕。祁云强撑着一股气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身披黑氅,握着匕首的手指白玉也似,在皎皎月光下泛着不健康的青色。

见祁云惊疑不定地望着他,那人也不躲,只是更靠近一步,另一只手放在祁云肩上,向怀中轻带。祁云心中还存着一线清明,不肯就这样昏迷过去,肩膀一紧,还待挣扎,却听到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温声开口:“祁少侠,思虑尚有不周啊。”

是谢清迟。

第6章六·碧苑

六·碧苑

谢清迟将祁云带回了他的住处。

彼时祁云已然意识模糊,混沌中仿佛听到谢清迟对他道了个歉。这歉意来得突然,祁云还当是听错了,不意料右肩上乍然传来极其尖锐的疼痛。那痛楚远超于寻常,纵是剜肉疗伤也不该如此,祁云闷哼一声,汗湿重襟。

“去腐生肌膏,”谢清迟清理好祁云的肩伤,随手将个白玉小瓶扔在祁云怀里,“还有旁的伤就自己抹罢,我这会儿快瞧不见了。”

祁云闻言,提起一口气靠坐起来,却发现此前麻痹的肩膀已然恢复了知觉。他原先还有些昏昏沉沉,此刻也全然清醒过来,不知是被疼痛还是被药效唤回了清明。祁云心中明白谢清迟所给的是好药,先将衣袖撩起,拿膏药细细敷上了。又是一阵钻心之痛,祁云咬紧牙根忍过了这一遭,感到小臂的麻痹感逐渐恢复了,这才有心打量起所在之处。

室内布置颇为奢华,祁云打眼望去,一架古琴摆在几上,层层叠叠的帷幔外是妆红饰翠的屏风,一眼望不见门窗,自然也看不见天色。谢清迟正握着红袖倚床而坐。祁云将瓶子重新塞好,递回谢清迟手边,却未见他来接,只好放在了他身侧床沿,目光也顺势落在了红袖上。

他将红袖托付给了镖局。自邙山去扶摇庄,山远路遥,恐怕谢清迟刚收到盒子便启程,这才能在他观察原知随的那短短十数日内到达了襄阳。祁云闷头想了半晌不得其解,想要问出口,话到嘴边却转了语锋:“谢庄主为何在此?……又为什么救我?”

“顺道来此。至于救你——”谢清迟眉梢一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祁云盯着红袖,涩声道:“是……跟玄机教有关吗?原知随是玄机教中人,谢庄主是否知情?庄主是跟着某到了那陈姓富户院外,还是早知那里有异、守株待兔?庄主如此做法,到底用意何在?你要阻拦我复仇么?”

他原先还学着风骨的腔调以某自称,唤谢清迟作庄主,越讲情绪越激动,又变回了你我的称呼,拳头也紧紧攥起,只觉得时局诡谲、望之不透。他抬头望向谢清迟,却见这人听着他焦虑难以自持的话语,不仅毫无设身处地的同感,甚至唇角渐渐还有了些笑意。

谢清迟笑叹道:“果然还年轻得很。”

祁云心头火起,锐利目光瞪向谢清迟。

“你知道防着我,怎么不知道防着别人呢?”谢清迟摇了摇头,道,“能自原知随处能查到襄阳来,也算是不错。你一到襄阳就连夜去查看鸽舍,是把原知随的信鸽放过来了吧?并无情报传递之时,信鸽骤然到来,对方怎么会不起疑呢?你找不对地方也就罢了,找对地方,那里自然是设伏了的。你该更小心些,不要吴金飞身未亲至,便伤成了这样。”

祁云骤然握紧了拳。

谢清迟也不再打击祁云。他侧过脸,语调难辨喜悲,低声道:“的确只有剑法似三分啊……”

被谢清迟这样一嘲,祁云的热血也逐渐冷却,暗道自己的确是思虑不周,却仍然不肯放弃追问,眼神灼灼地盯着谢清迟。

谢清迟似一无所觉,只是摩挲着红袖的木盒,道:“教你去盗红袖,自然是为了红袖。再有……也是见你复仇心切,给一些机便,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我在襄阳待不了几天,若你看不穿事态,找不到这里来,又或者看穿了却没替我把红袖捎回来,我也不会去救你。”

这回答万分高傲,祁云心中着恼,却没有立场发怒。谢清迟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不,其实此人仍是有恩于他的。谢清迟再次救下了祁云性命,还特地为涉世未深的祁云将事态解释清楚。祁云感激他作为,又恼怒他轻视——可归根到底,他恼怒的只是自己的无能。

良夜阒静,唯有灯花作响。

暖色烛光下,谢清迟白玉似的面容上似乎多了几分血色,嘴唇却仍是泛着青,一副病容。祁云知晓他身体不好,不能熬夜,便想让他早些歇息。见谢清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祁云拿不准这是谢清迟的房间还是如何,只好起身道:“此番多谢谢庄主了——不知此处可有客房?我就不打搅庄主休息了。”

谢清迟露出了好笑的神情:“客房?你道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

祁云被谢清迟带来此地时已然神智混沌,只知道二人自后巷翻墙而入,院内并无谢清迟在扶摇庄之小厮婢女值守,倒是一墙之外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人语。

谢清迟哂道:“这是碧苑春,襄阳最大的青楼。”

祁云怔在原地。

燕真城里自然也有给游商提供服务的红坊,可祁家家教甚严,祁云是从未去过的。况且,以谢清迟的作风来看,也不似惯于眠花宿柳之人。

“襄阳临近峡州,玄机教实力庞大,你今夜探的是河西舵主吴金飞的别院,恐怕明日就要封城搜人了,花街柳巷比起正经客栈,反而更安全些。”谢清迟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教你多向风骨学着点,怎么连这也没学到,冒冒失失就动了手。”

祁云已知晓自己莽撞,被谢清迟这样点明还是难免憋闷,暗道这人怎么总是说话带刺,惹人生气,感激也留不久。这腹诽也只是一闪念,他按着谢清迟的吩咐熄了灯,歇在了床边的美人榻上。冬夜清寒,室内却温暖如春,祁云原本心绪翻飞,但到底伤痛疲惫,难以支撑。他听着谢清迟的清浅缓慢呼吸声,渐渐有了困意,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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