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丰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嘴唇抖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可一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贱籍,那些话就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还刺得发痛。
还是跟在他身边的于诚忠诚又机灵,他忙道:“多谢郎君和夫郎救命之恩,我主……我二人日后一定会忠诚不二,守好本分。”
听见于诚这个最忠诚的仆人连称呼都该了口,于丰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再张开时眼睛似乎失去了某种光芒,他声音机械道:“谢过郎君与夫郎,我……我,我……”
唐寿抬手打断他,他一个后世来得,懂得一个本来高人一等的人生忽然就跌落云端是何等悲戚,而昱朝又不是一个讲究人人平等的朝代,这些个富户人家的郎君们从一出生就一直以为自己高贵,现下突然就成了贱民,高傲的自尊心确实难以接受。买下他们,可不是为了折辱他们的自尊心,而是为了他们能更衷心地为自己和熊壮山服务。
所以唐寿也没搞什么先大棒再给甜枣的把戏,那种不适用现在的情况,他们目前就已经山穷水尽了,想要他们的衷心只要给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他们自然就会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有些话,我就和你们明说了,我们买你们二人回来,主要是家里的东西都需要严格保密,不放心雇人来。”唐寿淡淡道:“不过,你们也可以放心,只能你们衷心,不背叛我和二郎,我二人不会亏待你们的。”
于诚打小就是个仆人,习的就是仆人那一套,忙跪在地上道:“请郎君夫郎放心,我二人便是死也不会泄露主家半点秘密。”
于丰没有说话,眼内的绝望却越来越明显。
“起来吧,不必跪着说话。”唐寿继续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们不是难伺候的主家,只要你给予我们忠诚,我们也会给予你们尊重。”
“尊重?”于丰讥讽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都已经成了奴仆还谈何尊重?
“觉得不可能吗?”唐寿淡然一笑,“我告诉你可能,天无绝人之路。我先前就说过我家买人,不过是为了找到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帮工。换而言之,就是说你们在我家做工,名义上是我家的奴仆,但是我熊家可以给予你们长工一样的待遇与尊重。”
“这话何解?”于丰好像看到了某种希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寿。
唐寿直视回去,“就是说,你们有你们自己的生活,除非背叛了我们,否则我们绝不插手你们的生活,且不会把你们当仆人对待。该有的工钱一分不少,赚了钱后,你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或者用钱买书读,我们都不管。”
“真的?”于诚简直不敢相信,主人家不插手仆人的生活,这真是闻所未闻,他喜得眉开玩笑。
但于丰还是谨慎地看着唐寿,不相信天下竟有这般好事。
“等你修养好了,你和于诚就在村子里找户人家住下,白天来我家做工,每日每人三十文钱,如果加工或者超出规定量完工,我给你们抽成,干得越多赚的赚多。赚到的钱你们随便干什么,但前提是要还了我买你们的银子,看病的钱和住房的钱。”
如果唐寿要是不说后面的条件,于丰还会怀疑的,但有了后面的条件于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踏实了。
“至于你们的贱籍,这个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是府城里特殊判下来的,和普通买卖人口不一样,既是判了你等世代为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的权利挑战朝廷的权威,放你们自由。但我可以……”
唐寿的声音忽地变小了,几近听不见,“但我有办法,让你们子孙后代摆脱奴籍。”
“什么?”于丰不敢相信,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奴籍了,他怎么做到使他们的子孙后代摆脱奴籍。
于诚也同样瞪大眼睛,眼里都是希望。如果有办法,谁愿意子孙后代还做伺候人的奴仆。
“你二人尽管正常娶亲成家,到时候有孩子了,不要叫家里小娘子出来走动,不使村人知道。等生了后,我偷偷将孩子带出,再带回来就说是从外面捡到的,到时候仍旧使你们各自夫妻抚养,等孩子稍大了,你们便可以偷偷告诉孩子,他的真是身份。如此,孩子即是在你们身边长大,又不是奴籍,从小长在身边还不会疏远。只不过有一点,孩子是不会入在我的户籍上的,我可以在村里给他们找个孤寡老人挂在名下。”
虽然这样一来,孩子就不能跟自己姓氏了,但却可以彻底摆脱奴籍,天下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有舍才有得。
他们心里明白,除了熊家恐怕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主家,放眼整个昱朝,哪个主家能为家里奴仆犯这样的险,都恨不得他们生生世世摆脱不了奴籍身份,子子孙孙也都伺候他们的子子孙孙才好。
他们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可他们的孩子还有希望的。这诱惑太大了,于丰都动心了。
至于于诚,已经激动到双眼发红,全身轻颤。
怕他们怀疑他空口说白话,唐寿特意解释道:“细节我也想好了,等你们成了亲后,我就安排一场意外。你们随便谁娘子都可以,只要一个不小心跌进河,另一个下去救,救上来后,不用管事实怎样,只说二人都在寒水了伤了根基,无法生育。只要日常时不时躲在家里不出来,就说生病了,时间久了,村人也就信了。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村里人单纯,这种事只要传出去,谁也不会再往那方面想。等你们娘子真有孕时,小的月份照常走动,能看出后,就推脱有病,不能出屋了。反正之前就给了村人病弱的印象,村人也就不会多想。等你们孩子大了,有了本事,你们愿意,我就将你们转卖给你们的亲生子女,如此是不是奴籍都无所谓了。”
那时贱籍在自己亲生子女手里,还能算贱籍了吗,不过就是一个越不过去的名字而已了。这是最完全的法子,于丰顿时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给唐寿跪一跪,谢谢他的大恩大德。
至于唐寿,自不怕他们日后背叛他,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们还去哪里能找到这么优渥的条件。自由,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可以为它豁出性命的。
真要论起来,他们两个才应该比唐寿更担心这个秘密被泄露,否则可就一辈子无望了,为了希望他们绝对会誓死守护。只要他们这些本身参与者不泄露这个秘密,那么外人的猜测至死也只是猜测。
当天于诚就出来跟着唐寿做工,全身都充满干劲,好像使出的力气,是对未来的积攒。
唐寿对于他这种干劲很是满意,炒油茶面的活,自然落到于诚身上,一开始只让他炒少于,炒得不大好的,半生不熟的,于诚也舍得不扔,都带回去和于丰分着喝了。从这次开诚布公地谈后,于丰也不半死不拉活的,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愿意积极地面对,期待未来某日的自由。
于诚真的是一把好手,他自己一个人可以一口气炒一二百多斤的油茶面也不喊累。唐寿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家,时常会换换他,对此,于诚一直诚惶诚恐。
半月后,于丰身体大好,炒油茶面的活就落到他和于诚身上。虽然于丰从前也没做过这些,但是幸而他没如熊壮山般在厨艺一道上,是个白痴。练习几次后,他炒出的油茶面也达到了唐寿最低合格要求。
这几日,唐寿就觉得熊壮山情绪不怎么对,晚上总是憋着劲折腾他,他这老腰跟折了接,接了折似得,实在让人受不。
可几次三番地试探,熊壮山就是用那种深沉到令人发毛地眼神看他,让他自己体会,也不明说。
真不知道熊壮山怎么添了这么个毛病,可唐寿又不敢真就此不猜,要是不把熊壮山这点小情绪整明白了,那么晚上就别想好。
“二郎,可是饭菜不可口?”唐寿小心翼翼地问。
唐寿问完,就见熊壮山低头猛扒拉几口,一碗饭就见了底,看来,不是饭菜不合口,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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