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青袍都染红了,不过血已经干了,像一只沾了朱砂的笔点在纸上画的画,成羡羽可以想象它们是以怎样的速度迅速浸染绽放开,然后凝固。
成羡羽忽然低下坐在了地上,疯了一样按着施宴倾的胸口给他输送真气。夏日滚烫的热气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逼进去,逼得她内心燥热,又化作汗水涌出来,涌得她神智不清。
“施公子已经死了。”姚拂剑在旁边不忍心看到成羡羽这样。
“不可能,你们说的是他被刺了,是被刺了不是死了。”成羡羽一次又一次对着早已冰凉的尸体空输内力,一边施救一边面对施宴倾的脸唤道:“你不可能死,你不可能死,我要救活你。”
姚拂剑注视着成羡羽的样子,差点不忍心解释下去:“施公子之前是没死,他一直在等二小姐,等了两个多时辰……”
成羡羽双手按在施宴倾胸口,再次给他灌入两股真气,听到姚拂剑的话,她脱口而出:“两个多时辰,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我……”姚拂剑单膝跪下,愧疚道:“是属下之罪,请二小姐严惩。属下已经全力施救了,奈何属下并不通晓医术……”
成羡羽旋即想开口:那你们为何不找个通晓医术的来救他?
她突然想到自己带出来的数千人里通晓医术的只有施宴倾自己……
成羡羽源源不断输出的真气忽然反噬,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倾。
“二小姐!”姚拂剑急忙去扶她,成羡羽却正了正身子,自己恢复清明。
她垂耷着身子,声音轻得就像一阵风吹过:“他有没有说什么?”
“施公子说给将军喝酒时配的药丸,方子放这里。他还说将军以后得自己配置药丸了,要记得按时按量服用。”姚拂剑如实相告。
天上的暴雨还是没有下下来,似把人闷在蒸笼里煎煮,空气的稀薄憋得人透不过气。
电闪雷鸣,昼如黑夜。
成羡羽“刷”地站起声,幽幽问道:“是谁杀了他?”
成羡羽的声音不大,却清寒响亮,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五腑六脏。
“堂姐,是我……”成植躲在姚拂剑身后,用小得像蚊子似的声音慢慢吐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半步半步挪到成羡羽身旁,扯扯她的衣角:“我杀着殷军,敌人太多了我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地往身后一挥,谁知刺中了施公子。我不知道身后站的是施公子啊!我真的不知道……”
成植话音未完,成羡羽已经扬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锋抵准成植的喉咙。
成植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肌肤上。他不敢低头,只转动着眼珠向下看,看见距目三寸处点点宝剑的清光,还有脖颈上已经有的一点血印。成羡羽的宝剑已将成植的肌肤刺破了皮。
只要成羡羽将剑再轻轻推那么一点,再深一厘,就是破喉锁命。
成植害怕自己说话引起的喉头震动会令自己的脖颈主动撞入剑锋,但他更害怕成羡羽推剑,禁不住出声哀求:“堂姐你不要杀我啊!我是无心的,姐姐,你不要杀我……”
成羡羽举着剑,整个人仿若石雕。
这一秒,成羡羽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近六年前,她与施宴倾还未谋面,只是听张若昀介绍便心底生出惋惜:这人半点武功也不会,没得防身之术,终是弊大于利。
原来不是弊大于利,而是无辜枉送性命。
成羡羽臂膀一软,松开手任剑掉落在地上。
成羡羽慢慢弯起手肘,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然后一点一点往上移动。她以指尖触自己的眼角,是干的,她怎么没有为施宴倾流一滴泪呢?
成羡羽以手掩面,双膝屈折缓缓跪在了施宴倾的尸体旁边。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迟到的暴雨终于如箭打下。雨低斜飞,刷过成羡羽的发丝,打在她的面颊上。
天空呈现昏昏暗暗的深蓝色。
雨下得很快,施宴倾身上的血水很快被暴雨冲淡。
……
暴雨已经停了,成羡羽却依旧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仿若老僧入定。
“成将军,起来吧!”
“成将军,回去吧!”
“堂姐……”
……
到最后连姚美儿也来了,她哭着一起跪下,欲拉成羡羽起来:“二小姐,你起来吧!你已经跪了两天,滴水未进了!”
任姚美儿怎么拉扯,成羡羽只是岿然不动,她的双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只道:“我欠他的两个时辰,用两天哪够还得清。”
三天、四天、五天、六天……
成羡羽最后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当成羡羽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微微颤动眼帘,在只有缝隙大小的视线里,窥见张若昀正以指尖拈起执她额前一缕发丝,温柔地替成羡羽撩到耳后。
成羡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三妹,你醒了?”张若昀淡淡地说,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淡笑,令人无法捉摸。
成羡羽坐起身问道:“我现在是在哪里?”
张若昀也没有劝她躺下,就任由成羡羽坐起来。他凝视着她回答:“在京师。”
成羡羽瞧瞧,见张若昀穿的是一袭银色长衫,就像和煦的月光一样,并不是龙袍。于是她就问:“主公,成事了么?”
“成了。”张若昀嘴角勾笑:“你走后不久狄人就自退去,我军一路挥师入京都未遇得阻碍。”他终于伸手去扶了扶成羡羽的胳膊:“我一直在等你醒来,过几天就登基。”
张若昀扶着她,又问:“你想封个什么?我都封你……”张若昀温暖的掌心一直触在成羡羽的左臂上不曾移开,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不用跪我的,我也可以封给你。”
“属下何能何德……”成羡羽连忙用手撑着自己下地,因为数天滴水未近,她的身子虚弱不堪,但成羡羽依旧单膝跪下:“多谢主公的恩情,只是属下这一生怕是只钟情戎马……主公若执意封赏,就封属下继续做个将军吧。”她又抬起头,直视着张若昀问:“属下敢问主公,施郎尸首现在何处?是否已经下葬?”
张若昀的双眸与成羡羽的双眸对视,他瞳仁清明,凛然生风,叹一口气道:“师兄这一番……唉,不幸罹难,真是天弄人意。”张若昀喉头哽咽,平复数秒后方才道:“我暂将师兄停柩未葬,待师兄头七过后,我一登基,便为他修封……”
“不必。”张若昀话还没说完,成羡羽就打断了他:“主公,不必。主公的恩情感激不尽,只是施郎素喜清净,而且——”她朗声道:“属下想亲手安葬他。”
张若昀伫了少顷,嘴角微微噙起一笑,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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