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酣耳热,我们来到外廊排成列,望向大文字。只见“大”字篝火已经点燃,底下的市街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红玉老师独自站在门槛上,不加入我们。
“真是无聊。从底下往山上看,不过尔尔。”老师低语。
金光坊从外廊转头问他:“你不想回山上去吗?”
“我无所谓。现在回去,只会徒增麻烦。”
老师双手揣在怀中,望着昔日受他管辖的大文字山。
○
妙法舟形左大文字鸟居——欣赏完送火仪式后,我们在摇晃的飞天房内继续举行酒宴,聊起我父亲下鸭总郎。
难得红玉老师会趁着醉意谈起父亲,我们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我父亲与红玉老师过去交谊甚笃,他曾为了老师干出震惊鞍马天狗之举,这是他的骄傲,也是我们的骄傲。
“总郎大有可为。”红玉老师说。“他当狸猫太可惜了。”
我们缅怀父亲的过往事迹,飞天房内弥漫着祥和气氛,相较之下,停靠在旁的夷家川的纳凉船喧闹无比,铜管乐队热闹的演奏倒还好,但直有人燃放烟火,实在恼人。
我们来到外廊察看,只见群兴高采烈的狸猫胡乱挥舞着烟火筒,危险至极。喧闹中,名身穿浴衣的美艳女子与夷川早云相对而坐,捧着大瓶的伪电气白兰直接以口就瓶,大口畅饮。那女子正是弁天。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目睹这名绝世美女,我不禁惊呼出声:“弁天小姐在那艘船上。”红玉老师闻言,对我父亲的追思登时烟消云散。理应在他身边的弁天竟在隔壁船上,令老师懊恼无比,几欲将茶碗给咬碎。“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到我身边来?”老师的问题令我们穷于回答。
夷川家燃放烟火的爆裂声逐渐靠近,白烟顺着夜风飘来。母亲被烟味给呛着,心里老大不高兴。每当烟火炸开,外廊便明亮如昼,对方似乎是故意正对着我们燃放,不久飞天房置身于浓烟之中,我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楚。么弟频频咳嗽,红玉老师垮着脸喝酒,母亲则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实在太过分了,我去向叔叔抗议。”
大哥起身走向外廊,这时忽听声轰隆巨响。
大哥的惨叫声传来,外廊窜起火舌。
布袋和尚背着起火的布袋冲进房内,现场阵哗然。
原来是烟火击中方形座灯,起火燃烧,大哥愣在当场,身后的布袋因此受火势波及。不善危机处理的大哥登时方寸大乱,拿起放在壁龛的灭火器四处挥舞,还在房间里就拔开保险栓。结果虽然顺利扑灭火苗,但飞天房内已满是粉末。
“吵死人了!”红玉老师厉声怒吼。
我赶往外廊,扑灭着火的座灯。从夷川家的纳凉船,传来看好戏的欢呼声。
烟雾中,我发现有人影晃动,原来是母亲捧着个汽油桶大的烟火走了出来,大哥正极力阻拦她。
“妈,你要忍住啊。”大哥说。“我们不能出手,这样会惹来很多麻烦”
“哇!他们老是这样欺负人!”
母亲猛犬般低吼着。我望了望烧焦的外廊,将从旁劝阻的大哥推回房内,和母亲同抱着巨大的烟火筒。
“就瞄准中间,定要准确命中!”母亲说。
正当我们瞄准甲板,与夷川早云对饮的弁天发现了我们的企图。她将瓶伪电气白兰抱在胸前,翻身飞往帆柱顶端。目中无人的早云死气沉沉的双眼瞪向我们,他身旁的金阁银阁站起身来大呼小叫。
“不可以,要忍耐!要忍住啊!”大哥不断喊着。
母亲和我大吼声:“去死吧你!”
我们的巨炮喷发出火焰。
○
宛如汽油桶的烟火筒发射出全力击,命中夷川家热闹的宴席。
席间阵哗然,慌乱之中对方的烟火纷纷射偏,使得情况雪上加霜。片混乱中,伪电气白兰的酒瓶打破了,摆满地的佳肴被踢飞,伊势龙虾和巨大肉包自光辉耀眼的纳凉船撒落底下的市街。
弁天坐在帆柱顶端,兴致盎然地欣赏甲板上四处飞窜的烟火。
金阁与银阁在甲板上奔波,对手下下达指令,不久夷川家的纳凉船不断发射着烟火,以惊人的速度朝我方逼近。
大哥眼看事态失去控制,索性加入战局,把准备在宴会最后燃放的烟火拿来还击。夷川家的炮火射破飞天房的拉门,撞倒方形座灯;每当有地方着火,么弟便挥动着灭火器救火。
就时在甲板上东奔西跑的夷川家逼近眼前之际,我们的烟火已经用完。母亲索性抄起空酒瓶和红玉老师的拐杖,全扔了过去。
“我们该撤退了。”正当我向大哥如此提议,几把附铁链的嫌刀突然飞来,就刺在外廊上。
“危险!被刺中的话会没命的!”
母亲大叫,甲板上的早云与金阁银阁两兄弟兀自冷笑。
敌方拉扯铁链,飞天房渐渐被拉向夷川家的纳凉船。
“对方人少!把他们拖过来,打垮他们!”金阁探出身子放声喊道。
这时,个铁爪般的庞然大物伸出甲板,试图将飞天房强拉过去,铁链摩擦的巨响传来。
我昂然伫立在燃烧的拉门旁,望着帆柱上的弁天。只见她将伪电气白兰的空瓶随手抛,对我嫣然笑,还使了个眼色,指示着飞天房,并做出拉开抽屉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望向茶室。
只见母亲在房里四处找寻还击用的烟火,最后锁定弁天放在角落的小衣柜,她将里头的东西全往外扔,尖声大叫。
“净是没用的东西!”
母亲扔出的物品中有把眼熟的扇子。
我捡起扇子。不用细看我也知道,那是风神雷神扇。
○
夷川家的灯饰,在几乎烧毁的拉门另侧熠熠生辉。
飞天房被敌方拖了过去,地板夸张地斜倾,酒瓶盘子箱盒,连同红玉老师,齐在榻榻米上滑行。屋顶和梁柱发出倾轧声响,敌方装饰得五彩缤纷的外轮紧贴住我们的外廊,笛子大鼓铜管乐交错的古怪音乐以及甲板上的喧闹,连同明亮的光线同涌入。
“给我交出矢郎!”夷川早云神色倨傲地站在甲板上,威严十足地说。
我拦下准备走向外廊的大哥。
我走出外廊,甲板上排成列的狸猫纷纷发出嘘声,有个家伙将粉红色烟火筒瞄准着我。夷川早云脸上浮现布袋和尚的灿烂笑容,睥睨地看着我,金阁银阁就站在他两旁。
“三男代替当家的出来了。”早云说。“矢郎怎么了?缩在角落发抖吗?”
我无视早云的存在,抬头望向帆柱顶端。
弁天单脚站在帆柱顶端看热闹,我紧抿双唇,向她出示手中的风神雷神扇。然后弁天就像是裂口女注:裂口女,日本都市传说里的种现代妖怪,外形是名披头散发用围巾蒙着巨大嘴巴的女人。般咧嘴发出桀桀怪笑,伸手拨动短发。在船上哀嚎四起之前,她飘然飞向比叡山。
“喂,回答啊。”早云探身向前。
我不予理会,朗声应道:
“你们给我张大耳朵睁大眼睛,吾乃下鸭总郎的三男——矢三郎是也!”
“这个们早知道了。”
早云如此低吼,金阁也在旁插嘴。
“我们是叫你大哥出来。之前他咬我屁股那笔帐,得算个清楚!”
银阁还很细心地补上句:“屁股差点裂成四片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说这是纳凉船也太夸张了。”金阁轻蔑地说。“这根本不是船,是茶室才对吧?”
虽说利用人类的庆典趁机玩乐是狸猫的作风,但也必须懂得节制。虽然与人争执并非我的作风,不过有趣的庆典都被这些不肖狸猫给搞砸了,我得加以惩戒才行。身为头遵从父亲教诲行事光明磊落的狸猫,此事义不容辞。
今晚父亲在天之灵,可能正在看着我们,我向他低头行礼,请他原谅我扇将敬爱的叔叔和堂兄弟吹得老远。在我脑中依旧健在的父亲呵呵大笑,对我说道:“无妨无妨,痛宰他们吧!”
我打开扇子。
早云的表情就像麦芽糖做的糖人瞬间变得僵硬。
“叔叔,祝您路顺风啊。”
我大力扇,差点连大文字的余火也并吹熄。
阵强风顿时卷起,撼动着夷川家的纳凉船。
早云与金阁银阁正面承受这股强风,脸像柔软的麻糬变得又扁又平,脸古怪滑稽。
船身在强风吹拂下严重斜倾,像面绚烂多彩的巨大屏风被吹倒。甲仮上众人哀嚎连连,但就连他们的哀嚎也被风刮跑,来不及传进我耳里;甲板上残菜连同盘子同漫天飞舞,发射向我的烟火也被强风刮得无影无踪。帆柱剧烈摇晃,甲板宛如有人使劲扭转般应声碎裂,垂吊的电光告示板也出现严重龟裂。
夷川家的纳凉船被风刮跑时,连接敌我的铁链受到拉扯,刺进我方外廊的镰刀发出啪嚓帕嚓的声响,还来不及反应外廊就塌了。我差点跌落底下的夜景,好在母亲从身后把抓住我的衣领,而差点受我连累的母亲则被么弟和大哥抓住,金光坊又在后头抓住他们俩,众人这才平安无事。
我摇摇晃晃地吊在残破的外廊边,看着夷川家的纳凉船坠落。
再见了,夷川!你们就随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开心坠落吧!
夷川早云与金阁银阁紧抓着倾斜的船身,恶狠狠地瞪着我,灯饰照亮了他们有趣的怒容。
我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夷川家的纳凉船下坠时,船身仍闪耀着灿烂光芒,但不久甲板的灯饰在阵闪烁后全暗了下来。
接着,声轰隆巨响传来。
我爬上外廊。红玉老师站在旁,俯看地面。
“狸猫净是群无药可救的蠢蛋啊。”老师啜饮着红玉波特酒,如此说道。
○
击落夷川家后,我们大呼痛快。
岩屋山金光坊从皮包取出台造型复古的相机,说要替我们拍张纪念照。我们并排在残破的外廊,朝金光坊的相机摆出笑脸。“真是和乐的家人啊。你们父亲在天之灵,定也很开心。”金光坊说完,按下快门。
然而遗憾的是,没多久我们便步上了夷川家的后尘。
飞天房突然摇摇晃晃,显然是红酒燃料用完了。我们慌张地在房里东奔西找,但原本准备倒进锅炉的红玉波特酒竟已滴不剩。我们只好倒进烧酒,结果灼热的烧酒喷出锅炉,跳起舞来,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飞天房开始下坠,我们无技可施,只好围成圈就地而座,查出原因。
当晚,红玉老师眺望着昔日归自己管辖的大文字山点燃篝火,尽管表面上故作坚强,仍旧难掩落寞,内心暗自淌泪。偏偏喝醉的金光坊又向他炫耀岩屋山第二代当家对他的热情款待,更令老师羡慕不已。而心爱的弁天明明人在夷川家的船上,却不过来露脸。眼前这群愚蠢的狸猫,又为了无聊的船战你来我往,完全没把今晚的座上佳宾红玉老师放在眼里。
我已经备受冷落,何必为了那锅炉,眼睁睁望着心爱的红玉波特酒不喝?红玉老师如此反问自己。我是堂堂如意岳药师坊,是今晚的座上贵宾,我比狸猫伟大得多,也比锅炉伟大,想喝什么就喝,自在飞翔于幻想的天空可是天狗与生俱来的权利。
于是红玉老师左手握住红玉波特酒的酒瓶。
然后他冷眼旁观我们英勇地与夷川家奋战,将瓶里的酒喝得滴不剩。
○
我们坠落在御灵神社旁,不幸中的大幸是全员毫发无伤。大幸中的不幸是,夷川家的人也都安然无恙。听说他们坠落在出云路桥北方的贺茂川河堤上。
五山送火之夜就此落幕。
双方可说是两败俱伤,然而最惨的人,非我莫属。
在这没半点收获的夜晚,等着我的是摔得七零八落的飞天房。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吓破胆了,偏偏跌落外廊时我竟弄丢了那把风神雷神扇。
夜之间,同时失去弁天借我的两样宝物——我该如何对她解释才好?
看着飞天房的残骸,我伫立良久,感觉身后寒毛直竖。
眼中清楚浮现了弁天举办尾牙宴的光景。
温暖的房间内,热腾腾的火锅烹煮着。而与香葱和豆腐起炖煮的,想当然耳,正是我下鸭矢三郎。电灯的光亮下,弁天举筷伸向矢三郎火锅。我的初恋情人半天狗望着锅里,眼中光芒闪动,两颊微泛红晕。
“我很喜欢你,喜欢得想要吃掉你。”
如果这是肺腑之言,那正合我意。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心话!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决定摸黑逃亡。
才智过人的我巧妙地脱逃成功,就此展开漫长的逃亡生活。从夏末到秋天这段时间,我博得“落跑矢三郎”的威名,名声响遍京都。
。.小说
第四章星期五俱乐部
京都有个从大正时代直延续至今的秘密组织。
其设立目的成谜,有人说搞不好最初只是志同道合的好友结成的团体。出席人数固定七人,出席者各自以七福神的名字互称。这七个教人头疼的人物每个月都会在衹园或先斗町设宴聚会,热闹度过夜。他们就是狸猫的天敌,令人闻风丧胆的星期五俱乐部。
为何说他们是狸猫的天敌呢?因为他们每年尾牙宴总要大啖狸猫火锅。
对京都的狸猫而言,“物竞天择”这条冷酷无情的自然界定律已是有名无实,毕竟会袭击我们的那些猛兽消失已久,再加上狸猫属杂食,荤素不忌,不论是在山上野外还是都市,到处都是我们的佳肴。山上有山珍,都市有都市的美味。我们不必担心成为天敌的食物,生活悠哉,结实累累的果树乐园彼彼皆是,食物唾手可得,为了粮食而流血争夺,已是久远的种族记忆,如今的我们,字典里已找不到“物竞天择”这个词。
然而在如此安稳的生活中,每年固定会上演场噩梦。
就连我们伟大的父亲下鸭总郎,也成了星期五俱乐部的火锅料,就此结束生。
星期五俱乐部以大啖兽肉自豪,而这让京都的狸猫体到会昔日身处野外的祖先备受折磨的恐惧,以及吃与被吃的弱肉强食定律,食物链的自然法则。
我们这才想到。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人类。
○
夏末到秋天的这两个月,我来往于大阪日本桥与京都,过着双重生活。
我的旧识金光坊在日本桥经营家中古相机店,我在他的店里帮忙,偶尔会回京都探听狸猫族的动向。但弁天这名半天狗时时像怪鸟般在空中盘旋监视,心想把我煮来吃,以致我连自己的地盘都无法任意进出。尽管我向来不遵守狸猫的规矩,总是任意变身,但弁天的女人直觉已达天狗水准,她随时都有可能识破我的真面目。
弁天是天狗红玉老师的弟子,以美貌自豪,是个人类女性。昔日她在琵琶湖畔徘徊时遭红玉老师掳走,就此意外来到京都。在老师的熏陶下,她的天狗才能彻底引爆,如今已能以正牌天狗也自叹弗如的朗声高笑震撼全京都。
曾无视自己的狸猫身分迷恋弁天的我,因为触怒了这个天下无敌的女人,如今落得四处躲藏的下场。不过,也难怪弁天会生气。
五山送山之夜发生了许多不幸,我向弁天借的飞天房摔得支离破碎,还弄丢了她的风神雷神扇。我毁了向她借的东西,她肯定早己做好准备,要以此为藉口整死我。
如此这般,在这场风波平息前,我得过着逃亡生活。偶尔回到京都,也只能潜入古董店二楼或地下道,偷偷向人打听最近的动向。
十月中旬,我在千钧发之际躲过劫。
那天,我搭乘阪急电车回到京都,混在四条通地下道的人群中。由于大丸百货地下街的装饰窗美不胜收,我看得入迷,时大意。这时,弁天身穿袭露出雪白香肩的黑洋装,犹如电影明星般威风十足地从地下街楼梯口走了下来。她身旁跟着四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不时威吓行人,他们是鞍马山僧正坊旗下的鞍马天狗,人称“弁天亲卫队”。
那天弁天的心思全放在刚从大丸百货买来的奢华战利品,没注意到呆立在装饰窗前的我。等弁天率领鞍马天狗离去,我火速搭上阪急电车,逃回大阪。
○
这是我第次在大阪生活,切都是如此珍奇有趣。
中古相机店老板金光坊将岩屋山天狗的宝座让给了接班人,退位后闲散身,就连做生意都提不起劲,刮风便迟到,下雨便休息。我规矩地遵从这位悠哉的店长奉行的方针,收起生意人本色,嘴里嚼着章鱼烧,时而到日本桥的电器街闲逛,时而在惠比须桥观察人类,或是在家具店街买些莫名其妙的看板。金光坊还喜欢看吉本新喜剧,常带我上剧场。
有次母亲来大阪看我。
她是个无药可救的宝冢迷,常坐电车到宝冢看戏。她说回程会顺道去大阪梅田趟,我便从日本桥前往梅田,和母亲走进家咖啡厅。那天她依旧变身成偏爱的白面美男子,我则是模仿金光坊,扮成位系着扣环领带的老先生。
母亲展现过人的胆识,安慰我说:“你再忍阵子就没问题了。弁天小姐人虽可怕,但她性情多变,对事很容易生厌。”
“她再不早点腻,我可伤脑筋了。”
“矢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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